第104章 相反

A+A-

    傅延的基因很特殊。

    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比柳若松更清楚这件事了。

    在上辈子,他和方思宁几乎把傅延的基因研究了个底朝天,恨不得把他的细胞分裂图样都印出来贴床头上。

    所以傅延究竟特殊在什么地方,这个限度又在哪,柳若松心知肚明。

    他的血样基底可以培养B-92,产出蹩脚的阻断剂,但他的基因本身并不兼容这种病毒。而且与此同时,丧尸病毒也会在他的血样里繁殖生长,并且侵袭他健康的组织细胞——也就是,如果他被丧尸病毒感染,也会跟其他人一样产生变异。

    这些都是柳若松做过的基础实验,他压根没想到会有什么偏差。

    在江对岸的研究所查看乔·艾登遗留下来的资料时,柳若松大致猜测了一下,觉得培养皿的性质跟傅延应该大同异——他们的基因有某种特殊元素,所以在面对同毒株的时候会有不同的病毒变化。

    甚至柳若松猜测,如果这是一种万里挑一的基因变异体质,那么如果按照培养皿的培养过程,在傅延身上植入相同的R-01原毒株,他不定也能成为另一个“培养皿”。

    但这些猜想最终都只能停步于“变异”前,因为连培养皿都需要定期注射银丝鱼培养的阻隔剂,就明这种强悍的病毒连“容器”都会侵蚀,更别提傅延这种体液交换感染的情况。

    所以柳若松做了一晚上“生离死别”和“手刃爱人”的心理准备,却一万个没想到,天色将明时,傅延居然发起了烧。

    丧尸病毒感染的流程是神经僵化死亡,内循环系统停滞,最后脑死亡——在这个过程中,人体的活性是在逐步下降的,可“发烧”这个概念却跟这个步调完全相反。

    致热源引起的产热增加、免疫系统反应增强、白细胞总数增加……

    柳若松脑子里闪过千万条临床词条,他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疯了。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不是,傅延高烧得厉害,脱力脱水,呼吸沉重,肌肤柔软,柳若松撩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瞳孔虽然因为神志不清显得目光涣散,但眼周没有泛黄发青的病理反应。

    柳若松心底的侥幸心理如潮水般扑面而来,他几乎是哆嗦着去解傅延手臂上的绷带,他手指几次发抖,对不准绷带扣,最后干脆失去耐心,抽出军刀挑开了纱布。

    一晚上过去,傅延右手臂上的咬痕依旧狰狞,渗出了一层厚厚的脓水,几乎把纱布粘在了皮肉。但令人震惊的是,他伤口周围泛青乌黑的颜色褪去了几分,伤口边缘开始发红发肿,流出一点鲜红色的血来。

    就好像……一晚上过去,他的免疫系统已经开始扑杀侵入的病毒一样。

    这个事情走向完全不在柳若松的准备里,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声若擂鼓,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震麻了。

    他足足呆了十来秒钟,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时候该干什么,胡乱地把蹭歪的外套往傅延身上一裹,转头冲出去找人。

    山洞外,邵秋之前被乔·艾登关了一年多,外勤经验没有冯磊丰富,最开始听傅延发烧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冯磊先愣了,紧走几步,急声问:“真的假的?”

    “真的。”柳若松喘了一口粗气,道:“不信可以进去看——他烧得好厉害,你们有药没有?”

    “他这种情况用咱们的药有用吗,是不是得送回去找专业的军医看看。”冯磊一边在医疗包里翻备用针剂,一边连珠炮似地问:“还是是回光返照啊?他有体温下降的情况吗?”

    柳若松一时间也顾不上他话难听不难听了,胡乱地接过医疗包就往回跑,冯磊犹豫一瞬,一咬牙,也跟上去了。

    阴云乌压压地罩下来,平地响惊雷,雨滴从淅淅沥沥的试探开始逐渐连成一片,沙沙的雨声下,柳若松撕开医疗包,反而从方才那种脚踩棉花的不确定感中缓过来一点。

    “不管是不是回光返照吧。”柳若松:“只要他还没变成怪物,只要他还认识我,那他就还是人,我就不能不管他。”

    柳若松着撸高了傅延的袖子,麻利地从医疗包里抽出一针抗生素。

    他离傅延很近,因为傅延失去意识,所以坐得很不稳当,柳若松为了动作方便,几乎半环住了他,如果傅延忽然暴起伤人,甚至不用回头就能咬住他的脖子。

    冯磊远远站在洞口看他给傅延注射完针剂,不接近也没话,似乎在脑子里天人交战什么。

    柳若松不意外他的忌惮——毕竟这病毒才出现多久,谁也不一定就摸清了特性,万一病毒演化到这个份上,就是会在变异前引起病理发热症状也不定。

    柳若松自己可以无所谓,他不怕傅延咬他一口,但是别人怕,他能理解。

    过了半晌,冯磊的天人交战似乎有了结果。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弯着腰用手背贴了贴傅延的额头,然后也像柳若松一样,查看了一下他的瞳孔和伤口。

    然后他退回到山洞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把傅队长……带回去吧。”

    柳若松讶异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能做出这么个冒险的决定。

    冯磊:“基地那边有军医,还有监测仪器,怎么也比在这方便一点。”

    无论如何,不用在荒山野地里窝着显然是好事,柳若松嗯了一声,就要去解傅延的手铐。

    “等一下,柳顾问,有些话咱们先清楚。”冯磊拦住他,认真道:“我是觉得傅队长这个状态不对劲,我不知道培养皿感染和普通丧尸感染之间有没有区别,但傅队这个情况不像是普通感染的症状,所以我不能做主决定他的去留。”

    他这话乍一听前后矛盾,柳若松没摸清冯磊的心思,于是谨慎地没搭茬。

    “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把傅队带回去,无论是治伤还是什么,在这肯定不方便。”冯磊顿了顿,道:“但是安全问题要保证——最好得做点管控措施。”

    柳若松想起上辈子那些被管束在实验楼里的“志愿者”和“样本”,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不要铁链。”但柳若松明白规矩,权衡了片刻,让步道:“要安全温和点的手段,我手里要有钥匙。”

    冯磊松了口气,道:“那肯定的,您放心,咱是为了安全,也不是为了关他。”

    他俩人三言两语地谈妥了傅延的归属问题,一直默不作声的邵秋已经走到了近前,在傅延身上摸了摸,从他的裤带里翻出了手铐的备用钥匙。

    柳若松本来想拦他一下,提醒他安全问题,然而邵秋比柳若松还不在乎,扒拉着傅延翻了两次身,手臂在他侧脸旁边来回晃,一点不怕他突然睁眼给自己一口似的。

    他解开钢管上那半截手铐铐回傅延自己腕子上,然后也没给剩下俩人反应的机会,就弯腰一架,避开柳若松的手,把傅延架在了自己背上。

    “柳哥,你也累了,我背队长吧。”邵秋。

    “不用——”

    柳若松本想拒绝,结果一站起来脚底下就晃。他快一天没吃东西,又熬了一宿,现在确实有点撑不住了。

    倒是冯磊牙疼一样地抽了口凉气,看邵秋的眼神就跟看洗刷干净的唐僧肉一样:“邵啊,你要不要再——”

    “不用,有手铐就够了。”邵秋偏头看了一眼傅延,道:“队长不会咬我——要是真那么倒霉,几步路的功夫就变了,那就算我命不好。”

    冯磊算是发现了,这俩人一个关心则乱,一个不太要命,都是劝不动的主,于是放弃了“安全条例准则”,转头去给他俩开路了。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些,柳若松把外套都丢给傅延,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走到景观公园门口时似有所觉,眯着眼睛往天上看了看。

    阴雨天的清,天色暗得只剩下一层灰,可柳若松劫后余生,心里一口气长长地松出去,只觉得畅快。

    还好,柳若松苦中作乐地想:命运也没有缺德到那个地步,还是留了条生路给傅延。

    虽然他“疑似不会变异”的标签会有点麻烦,回了燕城之后免不了体检抽血查样,但好在这次有了培养皿,总算有个代替品可以用。

    培养皿……

    柳若松之前心思都扑在傅延身上,现下才有功夫反过来想想不对劲的地方。

    培养皿和傅延一样,血样和基因都可以给B-92做基底,这听起来好像是某种特殊体质的特性,柳若松总觉得,这可能不是个纯粹的巧合。

    他们俩相似却又不同,好像有着一样的“效用”,但在“变异”这一点上,好像基因特性又天差地别。

    培养皿需要阻断剂才能保持理性,但傅延却好像能自己消化病毒。

    柳若松终于发觉了他心中的违和感来源——他们仿佛是从同一个点出发,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