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S大，一个乌云密布的天气。

    充完饭卡，林亦然发现这个月的余额已所剩无几。其实林兰每个月都会固定给他一笔款子，虽然不多，大体上是够用的。偏偏最近赶上交学费和书本费，加之他报名了几个考试，一时间便有点入不敷出。

    至于林兰瞒着继父周信偷偷给他的那些，早已被周孝安搜罗一空。林亦然也懒得跟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争执，真闹开了，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不管周家日子好不好过，至少林兰选择了这条路，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还是得再找几份零工，不过，哪来那么多能兼顾学业待遇又好的差事呢……林亦然琢磨着，一面漫不经心地穿过林荫道，来到和他隔了一个食堂的C栋寝室楼。

    娴熟地向看门老大爷问了好，递过去两颗超市买来的苹果，老大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去——看着斯斯文文，是个读书人的材料，也学着谈什么早恋，真是世风日下。

    大学校园的恋爱虽然屡见不鲜，很可惜，林亦然并没有这方面的桃花运，况且，谁会到男寝来找女朋友啊？

    爬楼梯来到六层，林亦然乖乖敲响最后那间寝室门，一个略显烦躁的声音问道：“谁？”

    林亦然直觉那是霍哲毅，两人虽分属同班，见面的机会却着实不多，霍家家大业大，霍公子难免也有些少爷脾气，旷课纵不算家常便饭，但动不动也会来个心血来潮——尽管如此，他仍是系里的绩点第一名。

    有的人靠天赋就能学得很好，有的人却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林亦然自觉不属于很有天资的那类，选计算机纯粹为方便就业，他对霍哲毅有一种奇异的既憧憬又仰慕的态度，但，对方于他而言却是那样遥不可及。

    从神游中拉回，林亦然清了清喉咙，道：“我来找陆哥。”

    陆子皓与他们不是一个系的，偶然来蹭过两回课——医学的进步日新月异，据也少不了计算机的帮助。他这人素来有些洁癖，某回踢球衣服上沾了好大块红油漆，是林亦然指点他弄干净的，后来陆子皓便有样学样，经常抱些实验楼的衣服来给他清洗，当然，是收费的。

    起初林亦然对上头的血迹颇为骇异，后来得知他是学医的，便见怪不怪。

    听陆子皓家里开诊所，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去当个兼职护工，现在男护士也很吃香呢，可惜医院不录用非专业人士，考证又太需要时间，林亦然只能望洋兴叹。

    霍哲毅这间寝室本来有三个人，后来转走了一个，又休学了一个，便只剩他这棵独苗苗，若非陆子皓时常来叨扰，日子简直平淡如水。

    虽然之前已过招呼，霍哲毅推开门，见到是林亦然，微微感到讶异，不过还是指着桌上一堆白大褂道：“就这些吧。”

    林亦然从善如流地抱起晾衣筐，虽不是刻意偷听，可人家就在耳旁电话，难免有那么三言两语飘到耳里，什么“结婚”“家产”之类的。

    林亦然心中立刻涌现出一幕幕豪门争产大戏。

    当然这些不关他的事，林亦然轻轻向他一点头，便带上门离开了。

    霍哲毅这才放松压低的声音，向电话那头怒斥道：“你们这是胁迫，哪有这样当人父母的……”

    回应他的是一片漆黑的屏幕——对方毫不犹豫挂断了。

    霍哲毅：……

    陆子皓过来时，只见好友脸上满是怒容，不禁嬉皮笑脸道：“怎么，分手了？被人甩了？”

    不应该呀，连对象都没有怎么失恋。

    霍哲毅也只有对这位发才能大吐苦水，阴沉着脸道：“可笑，拿这个来算计。”

    陆子皓听完来龙去脉并不感到奇怪，像他们这种人家婚姻大事本就至关重要，何况霍家只是让他参加几场名为相亲的宴会，已经很宽宏大量了——陆子皓以前还给一位世交之女当过马前卒呢，每天送花送香水地奉承，幸好对方另觅新欢，老爷子丢了脸，便再不提催婚的事。

    至于霍哲毅，他看起来就不像能耐着性子演戏，实话陆子皓都不觉得这人有结婚的必要，他就是个智能AI，青灯古佛似的，谁受得住。

    但毕竟是从长大的交情，陆子皓总得帮他想点法子，“你爸妈是认真的？不答应就收回继承权？”

    霍哲毅没话，只长长叹了口气，他倒不是稀罕那点股份——他自己就很会赚钱，何况还有爷爷留下的财产，但，为这点事就断绝关系是不是太丢脸了点？

    陆子皓很清楚伯父伯母的脾气，张岚虽然爱看玩笑，霍老总可是得出做得到的，或许正因为对长子的重视，才逼着他去应酬各式各样的饭局——殊不知这样只会将儿子越推越远。

    陆子皓想了想，“那，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怎么样？”

    霍哲毅轻轻挑眉，“什么意思？”

    “也就是，找个人假结婚，也不用办什么酒宴，领了证再，等你成了有妇之夫，伯父伯母自然不好再催你相亲，你也能安心准备，等你自己的事业有了起色，家里拿捏不住你了，再来个好聚好散，不是皆大欢喜么？”陆子皓本来只是信口开河，哪知越越觉得可行，他看了那么多肥皂剧总算派上用场，可见艺术发源于生活是不错的。

    霍哲毅亦陷入深思，找谁好？家中往来的都是些名流显贵，一旦上了套，再想抽身却难，至于其他，以他有限的交际圈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

    陆子皓拍胸脯担保，“包我身上好了。”

    类似世纪佳缘、珍爱网这样的网站他偷偷逛过许多，只消在上面发布一则征婚启事，想必会有不少有缘人上钩——毕竟霍哲毅的条件这样优秀，桩桩件件都没得，哪怕假结婚也不吃亏的。

    但，唯一担忧的是，会上这些网站的多半也非正经人，倘若有骗子相中……老霍失财事，失节事大，回头只怕得跟自己没完。

    陆子皓脑子里天南地北地转了转，一时倒有点后悔惹火烧身。

    可巧霍哲毅起，“下午林亦然来过了，帮你洗衣服，你是不是在招他工？”

    轻轻瞥了老友一眼，略感不悦，“雇佣童工是违法的。”

    “都成年了还童啊。”陆子皓撇撇嘴，“再，我是看他可怜才帮帮他，你不看他每个月捉襟见肘的可怜样。”

    霍哲毅咦道：“他家里很穷吗？”

    关于林亦然的境况，陆子皓约略知道一些，当下一五一十都了。父亲早逝，母亲改嫁，继兄弟又跟他不对付，是个人都快活不起来，偏偏成绩又没优秀到拿奖学金的程度，不点零工怎么过日子？

    “不是人人都跟老霍你一样，自学都能考年级第一。”陆子皓酸溜溜地道。

    霍哲毅想起寥寥几次去自习室，总能看到林亦然穿着学生制服坐在固定的角落里，神情异样专注，一时间反倒不出话来——是因为花太多时间在工上，才不得不额外用功？

    “不了，我还得去实验室，待会儿你帮我转一笔账给他吧。”陆子皓这人虽然龟毛，花钱可从来不气，丁是丁卯是卯的，何况林亦然洗的白大褂也比别人格外干净，陆子皓自然得当一个负责任的雇主。

    一路上只觉得好笑，老霍这么个孤拐性子，居然会关心穷学生的家境，也是有趣。

    回到家中，陆子皓却发现林亦然给他发了条私信：你为什么多给我转五千块？

    颇有种不怀好心的哄骗意味。

    陆子皓立刻叫起屈来，他虽然性取向有些另类，可也不至于平白占老实人的便宜，何况林亦然也不是他的菜。

    正要解释，忽然想起，不会是老霍干的好事吧？

    立刻去信质问，霍哲毅只淡淡回复道：助人为快乐之本。

    这个SB，自己想扶危济困也别借他的名义啊，简直当世活雷锋。陆子皓只得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偏偏那傻子不肯收，推来推去的，唾沫都累干了，陆子皓忽然灵机一动，深沉的发送道：【其实，老霍出这笔钱是有原因的，他想求你帮个忙。】

    林亦然果然中计：【什么？】

    陆子皓越想越觉得可行，老霍这样的怪脾气，还真得找个本本分分的才处得惯，现在同性婚姻放开了，性别也不是问题，两人是同系本就见过，对彼此的脾气性格一清二楚，加之林亦然缺财却不爱财，到时候发起来也容易，还不必担忧擦枪走火的风险——着灯笼都找不着这样登对的。

    陆子皓于是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在谈话中一五一十把什么都了，还着力渲染了一番霍哲毅的艰难处境，仿佛他明天就会被赶出霍家，并成为亲弟弟的刀下亡魂。

    幸亏林亦然也看过几部豪门大戏，陆子皓的描述虽然夸张，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不然，谎话还真有被拆穿的风险。

    达成共识后，在陆子皓的怂恿下，第二天林亦然就来毛遂自荐了。

    霍哲毅有点吃惊，居然这么快！看来世纪佳缘还真是个有用的网站。

    两人坐下详谈了一番，对彼此的印象都不算太坏。林亦然自带学霸滤镜，看霍哲毅简直哪里都好，彼时他尚不晓得，知识不能通过性传播。

    至于霍哲毅，陆子皓早已将林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听清楚，自然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唯一不悦的是……林亦然常年穿着学生制服，梳平头，戴眼镜，看上去活像个不满十八的高中生，令他有种侵犯未成年的既视感。

    霍哲毅端详了半天，道：“待会儿你跟我去趟理发店。”

    林亦然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对方半天不话，他还以为这项工作要告吹了，哪晓得……他觉得自己真的幸运max。

    只是霍哥好像没外表那样高冷，还有点——天然呆？

    林亦然抿了抿唇，将一抹不合时宜的微笑掩饰过去。

    霍哲毅到做到，午后就带林亦然去了自家开的美容院，除了弄头发，还得提亮肤色，脸上有些疑似青春痘的也需处理一下，他父母虽不是吹毛求疵的人，不过见家长还是得费点心思的。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林亦然比原先的肤色提亮了八个度，看去竟是唇红齿白，其实他本就长得不难看，只是长期风吹日晒，略微显黑点，加之前额的刘海过长，容貌无形中便被掩盖住了。

    如今去掉那副厚厚镜框，换了隐形眼镜，一双澄澈眼瞳便愈发分明，眼型也不错，微微上挑，看人时跟带着钩子似的。

    被他这样专注地凝睇着，霍哲毅明显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忙转过头。

    林亦然却是按部就班在完成工作，“还有什么要做吗？”

    霍哲毅看着那身过于平常的学生制服，本来想立刻带他去服装店，这会子却不妨再缓缓——原来电视剧里的变身情节不全是作假，林亦然只剪了个头发就大变样，若整个地改头换面，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若霍哲毅是因为气场太强才没人追，林亦然他可不敢担保——未免契约中途作废，他可得好好帮他看看桃花。

    因为不习惯戴隐形眼镜，林亦然走路时颇有点东倒西歪的架势，有几回差点撞到前边人背上。

    霍哲毅自然不放心他，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将他送回宿舍，直到林亦然扶着栏杆慢慢回到寝室，他那颗悬着心的方才送下来。

    睡前，林亦然给他发了句“多谢”，似乎觉得干巴巴的文字过于冷淡，又传来一个猫猫熟睡的表情包，祝他做个好梦。

    霍哲毅哑然失笑，这人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私下这样童趣，还挺有反差萌。霍哲毅忍不住将表情包存了下来，还在被窝里偷挠了挠猫猫外翻的肚皮，仿佛那是林亦然的化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