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A+A-

    给伤口换完药不久,  谢安双又看了会儿书就干脆直接上床睡觉。

    邢温书自觉走去给他点安神香,却没找到香料,困惑地问:“陛下,  安神香换了别处放置么?”

    “嗯?”谢安双尚未来得及上床,  闻言走过去看了眼,  果然看见香炉旁专门放置安神香的地方已经空了。

    他回想了下,轻咳一声:“……昨夜手抖放多了,应是用完了。去问问福源是否备有多的吧。”

    邢温书依言照做,但最后只带回来一个遗憾的消息:“福公公行宫内没有备置多的安神香。”

    谢安双微蹙眉。自登基以来,他除却十分劳累与生病之际,其余时间都是伴着安神香入睡。倘若没有安神香,  他还不如不睡。

    “陛下?”邢温书轻轻唤了他一声,“陛下很需要安神香吗?”

    没有安神香的谢安双很难过,  并不想回答邢温书的问题,  只是用自己的情绪明显表露出此刻的心情。

    邢温书又尽可能温和地问:“臣可否斗胆问下陛下缘何这般依赖安神香?”

    涉及到这方面的问题,谢安双重新警觉,  收起方才流露出的思绪:“与你无关。”

    完他就转身回到床边,  面上依旧带着些愁绪。

    他习惯了长安殿与御书房中随时备置充足安神香,  昨夜为了清楚竹二带来的血腥味,  他顺手就把安神香全部倒了进去,  忘了自己这会儿是在行宫中。

    谢安双兀自懊悔,又见邢温书走到他面前来,  温声道:“不论如何,  明日陛下还要带伤围猎,今夜总归要好好休息。臣会守在陛下旁侧,  陛下且安心。”

    安心不安心的谢安双不知晓,  但倘若真让邢温书留下守夜,  他恐怕是要良心不安。

    然而邢温书的性子他也清楚,不让他守夜他肯定就要刨根问底。

    如今他被邢温书察觉的秘密已经太多,但顶多也只是让他心疼一下。这一个秘密背后牵扯更多,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邢温书知晓,否则他的计划必然崩盘。

    谢安双收敛思绪,还是选择一言不发地上床睡觉,祈祷自己今夜能睡个好觉,不要再做噩梦。

    但或许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安双怀着不要做噩梦的心思入睡,反而就真的又做了这几年来一直侵扰他的那个梦。

    ……

    梦境的一开始,是当年谢安双不经意间得知元贵太后野心的场景。

    当时他还是任由元贵摆布的傀儡,过去十六年的操纵早已令他习惯了遵从元贵所有命令。不论是替元贵暗中杀人,还是替她跑腿送东西,只要是元贵的命令他全都会照做。

    可是就是这一次的不经意偷听,他从元贵那里知道这两年来他的皇兄们和六皇弟的暴毙,全都是因为元贵让他亲自送去的汤或糕点。

    元贵在汤和糕点中做了手脚,只要喝下汤或者吃下糕点,就会在不特定的时间段后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而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要让所有能继承皇位的人都暴毙,再让她特地以傀儡来培养的谢安双登基上位,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在幕后把持朝政。

    谢安双虽然早就习惯了听从她的一切命令,但曾经与邢温书的相遇,以及后来他对邢温书的关注,使得他的心底保留了一丝良知。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要阻止元贵。

    可是被震惊到的谢安双忘记了伪装行踪,被元贵察觉到他的偷听。

    在元贵问他他听到了多少时,他还是遵从本能如实回答。

    听到他诚实的回答,元贵却嗤笑着告诉他,真正杀害了他的手足皇叔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是他亲自将汤与糕点端给了他的皇兄皇弟,端给他的皇叔和父皇。倘若不是因为他们对他的信任,他们根本不可能会吃下这些东西。

    所以归根结底,他也是元贵的帮凶,而且是最直接害死了他的手足亲人之人。

    如果不是他,他的皇兄皇弟,皇叔父皇都不会那么轻易放下警惕,不会那么轻易就中招。

    是他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是他,害死了他们。

    回忆的场景崩塌在元贵最后轻蔑的嗤笑,和谢安双微微攥紧的双手当中,随后“啪”的一声散落一地。

    周遭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谢安双仍跪在原地,眸间满是初知真相的难以置信。

    他早已习惯了听从元贵的一切命令,相信元贵的一切法。他自幼便被元贵洗脑,几乎是在元贵完的同时就默认了她的法。

    默认是他害死了他的手足亲人。

    他是元贵特意培养出来的傀儡、利刃,他的手上早就沾染了无数见不得光的鲜血。

    可是他深埋在心底仅存的良知在这时终于萌芽,紧紧地将他束缚。

    他紧紧地攥着手心,用力得手臂都在微颤。

    然而就在这时,混沌的漆黑当中,唯一的幽光忽地亮起,映照在大片血泊之上。

    仁初帝、五位皇子、一位王爷全都站在血泊当中,一袭朝服浸满了脏污的血迹,面容惨白,七窍仍在缓缓渗出鲜血,宛若索命的恶鬼。

    谢安双就跪在他们的不远处,本能感到恐惧,跌坐在地。

    而那几个“恶鬼”却在一点点向他靠近,浓郁的怨气几乎凝成黑漆漆的实体,在“恶鬼”的身侧幽幽飘荡,随着“恶鬼”的动作朝他而来。

    “逆子……你竟敢谋害朕……”

    “仁初帝”的嗓音嘶哑破碎,森然阴冷的怨气顺着他的咒骂缠上谢安双的脚踝。

    谢安双不敢反抗,瑟缩地躲在光亮外的漆黑,看着面目狰狞地“恶鬼”逐渐靠近他。

    “父皇……”他的声线微颤,带着些怯懦与胆颤,任由浓郁雾气自他脚踝蔓延而上。

    “五皇兄……你可真是叫弟好受……”

    “恶鬼”当中年龄最的六皇子在这时也开了口,眼眶里艳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溅起一股更为森寒的黑雾。

    六皇子是所有皇子当中唯一给过谢安双好意相待的,谢安双也记得当初他奉元贵之命给他送去莲雪银耳羹时,六皇子还非常兴奋,因为那是他第一次主动送六皇子东西。

    六皇子暴毙时才十四岁,他本是最受宠,最无忧无虑的孩子,甚至被仁初帝亲自赐名为“谢安然”,就是希望他能安然一生。

    可就是因为那一碗莲雪银耳羹……

    谢安双眼睁睁看着谢安然脚下蔓延的黑雾朝他手腕径直缠上来,却没有丝毫反抗。

    这本就是他欠谢安然的,本就是……他应当偿还的。

    森然阴凉顺着脚踝与手腕蔓延,几乎要渗入骨髓当中,刺骨的冷。

    而除却仁初帝与谢安然之外,第三团凝聚得最多的雾气来自于他的大皇兄,原本应该登基的太子。

    “太子”已经一步步走到了谢安双面前,无数的鲜血滴落在他身上,比冬日的湖水都要寒凉。

    谢安双已经被雾气束缚住手脚,只能维持着跌坐在原地的动作,轻颤着吸了口气。

    下一刻,他的脖子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掐住。

    “皇、皇兄……”

    他颤颤巍巍地想开口,却直直对上了原太子空洞无神的眼睛,令人生怖。

    “你怎么好意思坐上这个皇位?你怎么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浓郁黑雾骤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那是最为强烈的不甘与憎恨。

    蜂拥而上的黑雾替代了原太子冰凉的手,将谢安双彻底吞没。

    无数的罪恶与歉疚在他的心底滋生。

    他怎么好意思坐上这个皇位……

    他又怎么配……

    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会比现在好得多吧。

    “是你害死了我们……”

    “你这个弑父弑兄的罪人!”

    “你不配坐在那样的位置上!”

    “你只是个罪人!”

    “……”

    无数的指责与咒骂回荡在他耳畔,阴冷的黑雾几乎要将他完全侵蚀吞噬。

    谢安双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挣扎,声线逐渐变得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

    ……

    “对不起……”

    “陛下?陛下!”

    一道熟悉的嗓音骤然散黑雾,将谢安双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一下坐起身,眼底仍是满满的胆怯与自责,还有一滴微凉的液体因为他的起身顺着脸颊滴落。

    周遭是同梦境中一般无二的漆黑,他下意识想将自己缩起来,却在这时被一个轻柔而温暖的温度轻轻包裹住。

    “没事了,不要怕。”

    温柔的嗓音回荡在耳畔,浸着心疼与安抚,也伴着发梢处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抚慰。

    这是谢安双第一次,在噩梦醒来后被人这样安抚。

    以往的每一次,他都是在惊醒后自己抱住自己,蜷缩在床榻的一角,等着心绪平复下来。

    不知为何,谢安双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甚至顾不得平日里在邢温书面前的伪装,忍不住紧紧地回抱住怀中人。

    “邢温书……”他带着哭腔轻轻地唤了一声,似是有万分的委屈,却无法言。

    邢温书听得更是心疼,抚着他的发梢柔声应答:“我在。乖,没事了,没事了。”

    可他越是温柔,谢安双心底的委屈就越大。

    曾几何时,这样一个在他噩梦惊醒时也能获得的,毫无保留的拥抱,对于他来也只是奢望。

    作者有话要:

    感谢【芊梓安樱】x2的地雷mua!

    感谢【阿冰】、【箱子里的龙】、【流飒萧然】、【山有扶苏】的营养液mua!

    ——

    怕有的可爱没理解透,后排再提醒一下,陛下会相信元贵太后的辞,认为是他直接害死了皇兄他们,主要就是因为陛下从被元贵洗脑到大,本能地相信元贵的话,所以很容易被洗脑。是人设导致的,不是强行圆逻辑嗷~这点在前面陛下与书书初遇的剧情里有暗示过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