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三司的内卫中出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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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国公瞪着眼, 听道裴恭这番胡言乱语,越发怒不可遏。

    顺天府人人皆知,梁国公裴方宰被德启皇帝置闲, 多年来“被迫”过得清心寡欲。

    堂堂一个国公爷整日逗鸟听戏,生平只剩下玩乐, 虽是个行军仗的出身,却也已经切切实实有些年头没再发过脾气了。

    不过裴恭还是准确地摸到了他老爹那逆鳞, 然后狠狠得翻了一把。

    梁国公早已经气极:“我的鞭子呢?把我的鞭子给我拿来。”

    “快些拿来, 我今天就要抽死你这个兔崽子。”

    裴宣不由得抿住嘴角,忙不迭牵住父亲的手臂:“爹, 俭让年纪还。”

    “他兴许就是看旁的人这般, 便也有这么两天新鲜劲, 过去也就不再提这遭了。”

    梁国公的怒气却半点不消:“还?老子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 早就在边关砍人,被鞑靼人射穿过胳膊了。”

    “今天不论他好的是男风还是女风,老子先他认人不清,冥顽无知。”

    裴宣见父亲这头劝解不下, 便又转向裴恭, 疾言厉色道:“俭让,你又不懂事了, 快些给爹认错。”

    梁国公沉了沉眉头:“老大,你让开。今天他就是认错, 我也非要收拾这个兔崽子一顿, 让他知道谁是老子。”

    他着,转眸便瞥向裴恭:“裴恭, 你给我跪下。”

    裴恭却并未如曾经一般倔着分辨, 反倒从善如流地低下头。

    “俭让先前的确不懂事, 游手好闲,见罪内卫。如今二哥遭难,同三万宣府卫外路惨死边关,我不仅未能给父兄分忧,反而惹了无数祸端,责罚也是情理之中。”

    “可爹如今所的过错,我却一个字也认不来。”

    裴恭不动声色,却规规矩矩俯身在梁国公脚下。

    他的声音无比沉稳,半丝也没有叫嚣和不服,只是缓声:“是爹和大哥教我不要唯出身来论人,我一直都记得。”

    “如今我做的这些事若是错了,又是为什么而错?”

    梁国公被裴恭问得语塞,索性也不再多加废话,只是利索接过下人们奉来的玄铁鞭,朝着裴恭背后狠狠就是一鞭子。

    裴恭登时吃疼地皱住眉头,一个重心不稳便差些倒下。可他却还是执拗地挺直了背,不肯在父亲面前露半个字嘴软求饶。

    梁国公见状,越发怒由心生,起手便又是两三下。

    国公爷老当益壮,手里是一只玄铁硬鞭,曾经是在战场上扫鞭鞑靼人马所用。无论多么精壮的战马,多么结实的战甲,一鞭几能抡断马腿,破甲穿心。

    这鞭通体玄铁制成,鞭身有突出的圆结,顶端又细又长,在人身上,无疑是钻心的疼。

    后来梁国公赋闲,这只鞭也就功成名退,被存至在梁国公府中。唯有裴家儿郎犯了大错,才会被拿出来暂展雄风。

    而裴家兄弟几个,仿佛就一直是裴恭挨这鞭子挨得最多。

    可裴恭也不是傻子,幼时每每见父亲有此举动,他便先哭嚎几声,落在身上的鞭子自然就少些轻些。

    只不过这一次,裴恭却成了闷葫芦。

    他一声不吭,就生生捱着,果然不过三五鞭下来,背后便已然渗出血来。

    梁国公看着裴恭额角渗出的冷汗,扬鞭的手还是忍不住轻颤:“裴恭,你知不知错?”

    “什么人该近,什么人该远,什么人用心不纯,你也该有些分寸。”

    裴恭嘴角扯着发白的嘴角,露出个吃力的笑:“裴恭不知错在何处,爹若是嫌方评事出身不良,与他结交徒惹闲言碎语,裴恭无话可。”

    “但,裴恭不耻。”

    梁国公哑然:“你……”

    “好,好,你是扑棱膀子硬了,老子今天就给你卸下来。”

    他着抬手便又是两鞭。

    裴恭眉心紧攥,但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嗤笑两声:“我错了,错在从前以为爹是最讲理的人……”

    “兔崽子。”梁国公又一次愤然抡起玄铁鞭,可这次是真真聚了满手的力气,恍惚恨不得一鞭就将裴恭拦腰砸成两截。

    “爹,不能再了。”裴宣连忙护在裴恭身前,“俭让所……实非全然无理……”

    “我裴家从前不做这以出身取人之事,若是还有其他隐情,爹实该与我们清楚。即便三弟当真沾惹男风,也不至于让您下此重手。”

    “爹心里定然清楚,三弟自幼不是靠服的,您今天便是将他死,他也认不出错来。”

    梁国公一滞,“哐”一声将玄铁鞭扔在地上,并不应裴宣的话,只瞪着裴恭道:“你再敢去找那姓方的,老子就大义灭亲。”

    裴恭顶着满背的血,莫名就笑了。

    方岑熙在他心里已经只剩下个虚影寄托,容不得一点玷污和污蔑。

    裴恭扶着书房的桌角缓缓起身,却不料还是扯动了身上的伤,淋漓鲜血潺潺涌出,他眼前一黑,彻底栽倒在地。

    裴宣一惊:“俭让……”

    梁国公却并不松口,只在拂袖离去前留下一句:“晕了就叫下人扔到柴房去,治治他这倔毛病。”

    “就是你娘来了,也不准放他出来。”

    裴宣扶着裴恭,最终只得深深叹下一口气。

    这一天时日过得极快。

    月头升得老高时,柴房门外的锁才被悄无声息地卸下。

    连梁国公府的下人也歇息了,低低的言语声漾进茫茫夜色,丝毫不被人察觉。

    “方大人,开了。”

    “我去前院望风,您安心进去。”

    “有劳。”门前的方岑熙微微颔首,随即又轻又快地闪身进了梁国公府的柴房。

    院中顿时重新归于沉寂,再无旁的动静。

    裴恭堪堪靠在墙边,散乱的发丝被汗濡湿在鬓边,血肉模糊的后背已经结痂,染满斑斑血迹,狼狈不堪。

    他这向来笔挺的脊梁周围,如今实在算得上没一块好肉。

    方岑熙皱起眉头,心翼翼地扯下裴恭的衣衫,轻抚过裴恭后背。

    那些伤口有如狂龙游蛇,纵横交错,十分狰狞,只是摸一摸,都能惹得裴恭皱眉。

    方岑熙几不可见地叹下一口气,又将带来的疮药缓缓撒在裴恭的伤口上,缓声道:“叫你不要莽撞。”

    “你缘何半个字也不听?偏要受这一身皮肉之苦?”

    时移物转,曾经拿着刀鞘将他伤在地的裴恭,如今竟也会因为他,被梁国公得浑身是血。

    裴恭的眼撩起一条缝,好似是醒了,又好似还昏昏沉沉,只是挤出个深深的笑。

    方岑熙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来,放在裴恭鼻下,迫他嗅了宁神的松香。

    片刻功夫,裴恭皱起的眉头和紧闭的牙关果然慢慢松懈下来,整个人沉沉睡去。

    方岑熙落身,靠着墙坐在裴恭身边。

    柴房里寒意森森昏暗不堪,唯有几缕月光透窗而入。

    裴恭的脸上少了往日的血色,便迎着月光透出些淡淡的冷白。

    初见裴恭时,方岑熙觉得他张扬妄为,不可一世的模样令人发笑。

    可如今看他安安静静的姿态,倒是眉目英挺,鼻梁削刻,薄唇轻抿进细长嘴角,便是连下颌线也浑如天成般流畅,好似精雕细琢的玉器,不盈不亏。

    这般样貌,笑如朗月入怀,言之风华正茂,谁人又能不喜?

    明知早该冷静将这感情纠葛彻底放下,方岑熙却鬼使神差地抱着裴恭入怀。

    眼看着裴恭不会再答他,方岑熙却还是忍不住柔声伏在裴恭耳边问:“俭让,暖和么?”

    “是不是也像你抱着我一样暖和?”

    这是他第一次抱裴恭,兴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不知道。

    “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方岑熙收紧拥住裴恭的手,抬头望了望透着月色的窗,他知道,他的确不会再给裴恭机会去干这种傻事了。

    夜还很长。

    可于方岑熙而言,又好像短得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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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阁偏居紫禁城一隅,入夜仍是灯火通明。

    竹帘照旧轻垂落地。

    隐身帘后的令主见到奚淮进门,便熟稔地浅声问:“回来了?”

    奚淮俯首沉声道:“是。”

    令主又问:“进过宫?也见过了陛下?”

    奚淮撩眸,兜帽下一双冷冷的眉眼,便朝着竹帘睨过去:“陛下等梁国公府的事,似是已经等得心焦,故而才见面便详尽嘱咐了一番,宫里头一直在等着结果。”

    “先前缘何会拖延至此?这不似十三司办事的作风。”

    令主若有所思,指尖也不由得朝拇指上的扳指摩挲起来。

    他人既便坐在细密的竹帘后头,但还是被奚淮敏锐捕捉到了细微的动作。

    奚淮冷声问:“十三司的内卫里,是不是出了鬼?”

    令主轻嗤,自顾自端起身边案几上的茶船:“此事本交给临远差办,可他却没把信找回来。”

    “至于下落,他也迟迟交代不出。”

    “他从前办事不是这样,如今定是别有用心,可他究竟……”

    奚淮微微皱起眉头:“未能找回信件,甚至都没有下落?”

    令主倚着圈椅上的扶手:“我允他进了案库,宣府卫近五年予朝廷的塘报都许他查阅。”

    “可他也顶多就是查出几个可疑的人,要排查还得要些功夫。”

    令主的话音到这,忽不由得顿了顿。

    他默默道:“案库……对,案库……”

    “我竟忘了,他还有那么件事……”

    “案库里头,可不止有宣府卫的军案瑭报。”

    令主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沉沉敦下茶船:“陛下既有令,你便去看着临远。”

    “是。”奚淮颔首,“属下领命。”

    “梁国公府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否则咱们十三司办不成事,在陛下跟前只会举步维艰,难以自持。”

    “临远若有丁点异心,你大可以直接处决,不必再向暖阁请示。”

    “只记得要办干净,这事总不必我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