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爷,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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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恭一行锦衣卫, 共有六个人。

    待到保第府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保第府虽已是北直隶一方之府,可比起顺天城来, 繁华程度终究还是要差上不止一星半点。

    如今虽然逢着年节,城中没有宵禁。可饶是如此, 街面上一眼望去,仍旧只透出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夜空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 将偌大个府城严严实实地裹挟起来。

    街面上天寒地冻, 连行人都甚是少见,更遑论什么这般时间, 仍旧开着门的客栈馆驿。

    一行人在街面上来回转圜, 仍是没寻见什么开着门迎客的!下榻之处。

    走在最前头的旗官, 索性一跃下马, 找了一家客店,硬生生敲起店门来。

    如今天色已晚,被窝外头又冷得厉害。

    “腾腾”如砸坎的敲门声响了半晌,挡住店门的木板缝隙里才终于透出点点昏黄烛光。

    店二端着烛台, 骂骂咧咧来开门。可门方一推开, 看到门口那几个人,店二不由得怔了怔。

    烛光被冷风吹得着左右摇曳的晃, 一时间也好似冷得起了哆嗦。

    店二又偷偷量了几眼门外,只觉得来者不善, 不禁有些犯怵。

    站在最前头的旗官, 此刻的脸色比天色还黑。正月里三九严寒,手露在外头, 不一阵就能冻僵。

    锦衣卫在京中权无禁境, 缉人审问连三法司也无权过问, 纵是最末流的旗官,也断无人敢招惹觑。

    可如今他们敲了半晌的门,又熬着如此冷的天,心里自然早已经把店家骂了千百遍。

    店二自知面前这些人不好惹,只能咽咽口水,变了语调好声好气道:“几位爷,这是时候晚了……”

    身在人群里的裴恭见状,这才缓步上前。只一个淡淡的眼神,头阵的两个旗官立时偃旗息鼓,自觉低头靠后站去。

    店二一滞。

    面前的人年纪不大,可一举一动却带着寻常人没有的威严。

    更何况方才几个人气焰何等嚣张,在他面前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免不得让人对此人的来头多几分疑惑。

    二不自主地抬高了烛火。

    扑朔的烛光映在面前那人的脸上,越发照得他眉目俊朗,鼻棱挺立,目光却带着常人少有的凌厉。

    他一身绀色贴里,虽不见什么非富即贵的织金描花,着在他身上却也实在体面,自被穿出了几分旁人不能及的庄重。

    他自立在客店门口,通身气质更是非凡,便能比得萤火烛光自惭形秽。

    好似只要他开了口,人群里便无人敢置喙。

    二瞧着面前这个,深知这是个惹不得的,心下更觉大事不好。

    不料裴恭却只是冲着他弯眼轻笑:“搅二哥歇息了。”

    “我们到京外头做生意,年关未能赶得回来,如今急着回京里头和家里过上元。谁成想半路偏又走散了,这才漏夜进保定府,难免有些火气,方才多有冒犯。”

    “店中可还有房?”

    “城里前几日下了雪吧?顺天是不是也下了雪?外头可着实是冷,如若再不投宿,我这几个伙计怕是要冻坏了。”

    店二这才回了神,忙不迭让开门口的窄道:“原是来住店,几位客官快快请进。”

    “有房,咱们店里头有得是房,我先找人替几位喂马去。”

    裴恭身旁的百户自也上前递了银钱:“有劳二哥。”

    “我们跟着老板赶了一天路,眼下饥肠辘辘,店中若还有吃食,便请予顿饭来吃。”

    二忙不迭接了钱,满口应声:“几位先坐,饭菜这就来。”

    递银钱的百户不动声色地量向裴恭。

    他自知裴恭这般富贵子弟向来是锦衣玉食,粗茶淡饭恐怕难下口。

    何况裴恭先前救得庚媛郡主之事人尽皆知,如今是皇帝跟前的新贵,谁人都想借着机会卖个脸面。

    思及此处,他忙不迭嘱咐二道:“拿店里头最好最贵的来,伺候好我们老板。”

    “钱若是不够,我这还有。”

    二便调笑道:“难怪几位客官过年都不曾回,原来做得都是富贵赚钱的大生意。”

    不料话音才落,裴恭却一把按住了掏钱的银袋子。

    他抬眸瞭向店二:“白菘豆腐便好,有热汤面更佳,就照着普通的来上。”

    “账房是不知我这钱赚得辛苦,还图着我秋风,门也没有。”

    言罢了,裴恭还煞有介事地假意呵斥道:“一年到头就赚这么点钱,如今就盼着归家给家中那口交待,你这么忍不住要露富,仔细早晚要招人惦记我的钱。”

    店二见得眼前场面,只想先走为上计。

    “几位客官先坐,我这就去烧水,斟热茶。”他忙不迭点头应声,笑呵呵往后厨去,心里却忍不住咂舌。

    他只道这天底下做生意的,面儿上再好话,实际果然都是一样抠门。

    有那几分薄银,看得个个子儿好似祖宗似得。

    几个人分两张桌子坐了,见得二走远,几个人分目光才汇到裴恭身上。

    随行的百户方皱起眉头,刻意压低声音:“三爷,咱们如今这是要……”

    裴恭面不改色地理着袖口:“别那么快露身份,低调行事,才好多听多看。”

    “如今先在此处下榻,待到看完卷宗,也好借着等人寻人的由头,到城里去探一探。”

    “我们要寻的这宝兴钱庄家大业大,处处都有分号,既然能闹出事端,想来在这保第府定然有些根网。”

    “恐怕他们也早就等着我们到此处了。”

    “三爷实在深谋远虑……”

    裴恭轻轻撩手,又微微压住眉头。

    “把刀和官牒贴身收好,莫要轻易示人,免得吓到寻常住客。”

    他正着,好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顿了顿话音:“可也别丟太远,免得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随行的锦衣卫皆不动声色地点下头。

    裴恭便又道:“卷宗最要紧,要收妥当。”

    “今日赶路辛劳,吃罢早些歇息。”

    话音了才没几句,二忽端着托盘走进大堂,将几个冷盘和两碗素板面搁在桌上。

    “时辰不早了,鲍参翅肚,山珍海味的,咱们店里,实在做不来,但这板面和冷盘却能管够。”

    “几位慢用。”

    裴恭也不犹豫,拿起筷子便挑面去吃。

    随行的百户不由轻叹:“三爷倒是不挑拣,难得。”

    裴恭嗤笑,漫不经心道:“习惯了。”

    他见过这世上最抠门的人,如今的一顿素汤面于他而言,实在算不上是受罪。

    “习惯?”随行的百户顿感诧异,“先前还以为三爷的职位都是恩封。”

    “如今之状,想来三爷的差事,定也是办了不少次?先前便风餐露宿过多回了?”

    裴恭欲言又止,片刻以后,他方又解释道:“出门在外,哪还能有那么多讲究?”

    “早些吃完,也好去休息。”

    几人这才安下心,吃了今日的第一顿饭。

    一顿简餐吃到末尾,本坐在另外一桌的几个旗官,忽不动声色挪近到裴恭身边。

    “三爷,午后跟着咱们的人,进府城时本没再跟着了……”

    “可我方才又看见了人影,绝没有认错,那好几个人也宿在此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今这人既然都已经送上门来了,

    裴恭眼角堆出几分憋着坏的笑意。

    “那就网一网,若是有鱼,咱们正好开宴。”

    一行人迅速围住楼上一间尽头处的客房。

    待到搞清屋中究竟有几个人,几个锦衣卫转瞬之间便侵入房中,悄无声息地将房中几个人彻底制服。

    裴恭这才随之进屋。

    不想方才进门,整个人的动作却不由得一僵。

    被刀逼着的方岑熙还是老样子,脸上半丝慌张也不见。

    他撩起眸眼对上裴恭的视线,唇角竟然还蕴出几分莫名的笑意。

    “三爷,别来无恙?”

    裴恭一滞,忍不住嗤笑一声,已然没有了缠斗的心思。

    他不想再深究方岑熙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了。

    兴许皇帝就算交他来办差,却还要派内卫来盯梢。

    又或者是从一开始,便有人不想让他办成这趟差事,不想梁国公府和裴家如愿。

    几个锦衣卫旗官也愣住了。

    方岑熙这才递出官牒,缓声道:“大理寺掌刑狱审理,隶属三法司。”

    “如今核理受诉卷宗,重稽此地旧案,特来保第归口再查,不知犯了锦衣卫的哪条规矩?”

    “原来是方寺正,失礼。”横在方岑熙跟前的刀登时被收起,“只是午后您身后那位衙署,一直随行在我等身后,不知是做何意?”

    “事关大理寺受诉,是我左寺衙署谨慎,回京陈情禀报,返回保第时,见诸位疾行,误将诸位当作了歹人。”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裴恭身边的百户拱拱手,“午后见有人尾随,还当是图谋不轨的歹人,实在多有得罪。”

    方岑熙轻轻颔首:“我们各有职责在身,还请不要互相为难才好。”

    话虽是给面前的百户,可方岑熙的目光却始终梭巡在裴恭身上。

    裴恭不由得哂笑:“方寺正有得是能耐,谁为难谁,现在怕是还不准吧?”

    “只怕来日,还要请方寺正朝我们手下留情才是。”

    作者有话要:

    热心市民R某:你们两个已经被我锁死了,去哪都得在一起,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