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业火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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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难掩兴奋神色, 急忙来到另外几处废墟中寻找漏刻的踪影。翟老太年事已高,跟不上她脚步,只见她每到一处, 便四处翻找:“老太, 您可还记得,其他几处的漏刻都放置于房中何处吗?”

    “除了家祠的漏刻放于神龛下的柜子里,其余都放在床榻近旁。”翟老太记性倒是不错,“夫人当时忧心阿若,每日在祠堂里求神拜佛。一跪便是一整天, 有时候误了时辰,就特意命人也添置了。”

    “可是哪有把漏刻放在柜子里的?要看时刻,还得将柜门开, 不就很繁琐吗?”成宣百思不得其解,此刻她不顾脏污, 正将那一堆堆烧得漆黑的杂物再三翻查。

    “程家宅子本就不大,家祠更是。再把漏刻放在旁边,一家人逢年过节怎么拜?”翟老太振振有词。

    按理来,漏刻外观特别, 应当一眼看到了才对。她好似看到了铜壶样的物品,虽是烧得有些变形, 但走近一看, 竟真的还在!

    可她探头,想拨开其上的尘土查看时刻时,却发现壶盖已被人撬开。即便刻度没有被火烧融, 壶盖没了, 谁还能知道火吞噬漏刻之时,到底是什么时刻?

    成宣顾不上一旁的翟老太了, 她疾步冲向剩下几处据放置了漏刻的地点。都是一样的,所有的漏刻都被人撬开了铜壶壶盖,这样,她根本不可能辨别出各处起火的先后次序。

    不会有人在大火时还会进入火场,只为了毁掉起火次序的证据。那便是火被救熄后,还活着的人。

    此人捏造了起火时刻,还将可能存在的证据都销毁殆尽。但她唯独遗漏了锁在神龛下的那一座漏刻。也许她被关起来太久了,也许她并不知晓母亲担忧她,才特意长留祠堂为她祈福。

    文书记载,等邻人发现火势凶猛蔓延各处时,已是寅时过去一半了。这样,程筠若的供词既不会与邻人矛盾,也掩盖了真实的起火处。

    “若我是程筠若,要确保所有人葬身火场,定不会选择无人处开始点火。”

    成宣闭上眼,想象自己便是那个癫狂至极,要杀死全家的人。

    只要有一人惊醒,程筠若的计划便全盘失败。因此程家的人,必须睡得很沉。那么只要在他们晚饭时,往饭菜里掺上一点点药,让他们熟睡便可。

    这样不会被仵作发现,而他们又全是口鼻吸入烟灰,符合生前被烧起的情状。

    但程筠若日夜被关在房中,因此需要一个帮手,这个帮手知道钥匙的所在,还能光明正大潜入程氏夫妇的房间偷走钥匙,为她开门。程家人口并不多,这个人不是仆役就是程筠若的兄嫂。程筠若便是这样溜出去好几回,甚至准备好了药。

    不对!谁会把钥匙给程筠若,是为了让她去放火而把自己杀掉?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送钥匙给她的人只想把程筠若放走,但并非想让程筠若去放火杀人。

    如今程家灭门,再也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了。只可惜程筠若算漏了一点,那便是神龛低下的漏刻,记录了她真正放火的时刻。

    她如梦初醒,匆匆走回去寻找翟老太:“您可还记得,起火那夜,有没有和程家人一道用晚饭?”

    翟老太不解其意:“自是有的。老身每日都在程家干活,不过老身自己也有居所,夜里便回去了。”

    “对了,那夜老身不知为何,吃过后便觉得乏得很,回去不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到了快天亮才醒来。还是邻人敲门来告诉我,程家出了事……”

    “程筠若呢?她也和你们一道用膳吗?”

    “要看看阿若当日的情绪如何。老身记得了,那日她与大家笑笑,夫人可高兴了,确实是和我们一道吃的。”

    程筠若应当是那时借机下了药,最后回到房中。不知那个帮手,是否也最后一次为她开门。

    虽无意中发觉了一场起火案的真相,可是程筠若杀人,又与她被杀害,做成人俑有何关联?程家与人俑匠当年所居之处距离甚远,她向翟老太告辞时,还听了一下,但据她所,看来彼此是素昧平生,从未曾见过。

    难道人俑匠在悬崖下死里逃生,重活一遭,决定伸张正义来了?但她不是因程筠若被杀,也万万想不到要来查一桩八年前的案子。

    这人俑匠,又是如何知道程筠若当年杀人的?

    她冥思苦想,仍是不得要领,最后仰头望天,自我开解道:“现下天色已晚,又饿得不行,还是填饱肚子,再回侯府去吧。”

    成宣就怕在侯府遇到裴夫人,故意先去茅屋。看那里有个老实憨厚的工匠,入了夜还在忙活,她不由得定下心来,向对方连声道谢。

    那工匠自称是城中天工坊的,平时多是做些泥瓦匠的活儿。如今地震过后,城中到处都是需要修缮的房子,忙活得很。

    只是他话间有些结结巴巴,一句话停了好几遍。成宣耐心听他讲完,又给了他一点银子当做酬谢,把那个工匠哄得是眉开眼笑:“谢……谢公子,我,我定……”

    成宣实在是饿得紧了,没听他完便道:“谢大哥,我先走了!”

    她到了州桥夜市东逛逛西逛逛,逛到后来流连忘返,舍不得走。想想第二日还要早早回去点卯,她最后就买了点干脯,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她偷偷摸摸进了侯府。不过一日,府中下人一下子都认得她了,个个见她,都喊她成大人。她心虚,只得咧嘴干笑,好不容易回到卧房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冷不丁背后有人问话,成宣今日被吓了第二回 了,她转身一看,不是裴誉又是谁。

    她能发作吗?自然不能。成宣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裴大人怎么在此处啊?这……好歹我也是女子,这样进来不太好吧?”

    裴誉起身,也不走近她,只在房内逡巡,手时而摆弄一下架上的摆设:“方才本来是屋外等的,结果母亲饭后在庭院四处走动,她看到了我两回,没法子只好躲进来,掩人耳目了。”

    成宣无言以对:“……”她耳边还时时回响着裴夫人的厉声告诫,只得岔开话去,“裴大人用过晚膳了吗?”

    她本想把寻得程筠若身份的来龙去脉细述一遍,想想起案情两个人又是没完没了,裴夫人更得气恼了,还是留待明日到了大理寺再吧。

    “还不曾。你呢?”裴誉终于放过了房中的一列陈设,要走到她这边来。

    成宣不由自主觉得心里紧张,也不知道紧张什么。她在心中默念,切切记住要和裴誉保持距离。

    成宣万万没想到,她一开始只想讨好裴誉,让他隐瞒自己的女儿身,看来是美人计用过了火,连裴夫人都误解了她。这可不行!

    于是她在衣袖中掏了半天,把那袋子干脯掏了出来:“大人想必饿了吧,卑职买了些肉干,好吃得很。”她侧身,拉开了门,“大人可以回房去,细细品尝。”

    裴誉没接,也没出去。他看向成宣,月光落入她双眸,她就那么心翼翼的,也望着自己。

    裴誉一时变得胆怯,即便是战场上的流矢弩箭、敌军突袭也从来不曾让他如此。爹总会对他:“怕什么,拼就是了!”

    但此刻,他却不敢自己去追查完内城那户人家,确认并非受害者后,又回到大理寺。结果在那儿等她许久也不见她。

    他担心她不知遇到何事了,又到了此处候着,因此到如今也没进晚膳。

    光是母亲一番话,就把她吓成这般模样。自己再点什么,还不真把她吓跑了。

    他憋了半日,最后只道:“你留着自己吃吧。”罢便走了。

    成宣看着他挺拔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裴大人,不是卑职故意不搭理你。实在是侯爷夫人恩威并施,的不敢不从啊。”她在心里念叨完,才慢慢关上了门。

    两人都住在侯府,一早上到底要不要一同去大理寺,好像也是个躲不过的问题。成宣定主意,明日一早鸡鸣就得起身出发,这样就可以避开裴誉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算来算去,天蒙蒙亮就出了门,太好了!只要再多坚持一阵子,等她那破茅屋修好了,就不用日日起早贪黑的了。

    她一路着呵欠,一路往手上哈气。深秋的永安清,秋风了个旋,仿佛钻入了四肢百骸,冷得她颤。

    成宣揣了些热腾腾的早点,一路跑到了大理寺。来得太早,一个同僚也不见。她心满意足地用了早饭,又趴在案几上眯了一会儿。

    等被人唤醒,才刚过点卯的时刻不久。

    延景凑近来,拍了拍她肩膀:“成大人,起来了,去议事厅。”

    成宣伸了个懒腰,觉得一切都是如此惬意。她跟着延景到了议事厅,裴誉和晁凌都已坐下。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是个贼人,鬼鬼祟祟的,故意不去看裴誉。她把昨日见闻细细道来,众人听到程家灭门始末,都不禁悠悠叹息。

    成宣最后总结道:“程筠若就是那个人俑受害者。但人俑匠,或者手法与人俑匠相似的人,到底为何要杀她,她和人俑匠之间的关联,目前还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条线索断了,我们只能去追查静室修缮的工匠。”裴誉接过她的话来,却不看她,“负责修缮静室的工匠想必就是把人俑放入墙内的人,即便他不是凶徒,也一定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