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风云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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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还疑惑着, 不知谢念寒有没有跟婢女提及她的身份,成宣梳洗过后,发现为她准备的还是男子的衣裳。她放心地换上, 又跟着婢女往来的路上走。

    成宣还没忘记上锁了的卧房, 还有那个似曾相识的婢女。她刚刚在沐浴时,脑中还滑过一个念头,既然门上锁了,又有人在看着,里面估摸是锁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难道关着人?好端端的大理寺少卿家, 怎么会把人锁在里头呢?

    她正想趁去见谢念寒的机会,再好好看一看那个婢女,可引路的那位却似乎故意绕过了刚刚经过的那处。成宣开口想追问缘故, 想起她方才也是避而不答。既然是谢家的私事,那么她还是不要干涉罢了。

    她还是忧心待会要怎么跟谢念寒开口吧。自己的身份, 从未对任何人据实相告,即便谢念寒是爹爹的故交之子,她还是得心谨慎些。

    成宣一路默念道:待会儿千万不能把裴誉、延景和许如千他们牵涉进来,还有聂大人、天机道、西凉之类的事情, 无凭无据,谢念寒估计是不会相信的。

    她神思不属, 一路懵懵懂懂地跟到了一处, 那婢女停了下来,侧身让她过去。

    竟是一处亭子。亭下也有池子,里头养的却不是荷花, 而是假山奇石, 还有鱼儿在游动。谢念寒正站在亭中,给锦鲤喂食。

    听闻响动, 他转过头来,放下鱼食,冲成宣温柔笑道:“都收拾好了?过来坐下。”

    成宣习惯了他以往公私分明的模样,如今还有些不适应,不自在道了声好,便坐在他身旁。

    谢念寒也不催促她,只是一昧地望着她。成宣想从他如墨般的双眸中找出些什么,好让她能安心下来,让紧绷着的自己能恢复平静。

    “少卿大人,在我开口之前,我还有问题想问你。”成宣想把方才在顾府发生过的事情,再确认一遍,“你担心我独自一人在顾府里会出什么事,所以才来找我对吗?”

    谢念寒点了点头:“你还想知道,我为何会猜出你的身份吧?”

    “除了……除了发觉你是女儿身……”他到此处,脸不可察觉地有些发红,成宣也变得窘迫起来,但他仍继续了下去,“其实也很容易猜到。你独自跑到顾府里头,应当就是想查出当年的真相吧?”

    这样听着确实没有不合理的地方,成宣又听到他:“还有你的名字。我早该想到是你的,承萱。”

    “承萱”二字,从他口中出,竟莫名带了些温柔缱绻。他又道:“我娘姓顾,她也是顾家人,她和你爹娘交情深厚,加上我爹和顾伯父的关系,算是亲上加亲。我们才会常常来往,一起长大。”

    他得如此恳切,成宣想,从岷州府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是赌注。成宣像豁出去似的想,今天也让她来赌一次。

    “我,我的确是顾淮的女儿,顾承萱。”成宣终于鼓起勇气,起了第一句。谢念寒并不意外,也没有断她,他的眼神像在,没关系,你只要下去就好,我会听的。

    成宣就那样,慢慢地把顾承萱的故事讲了一遍。她成为成宣已经太久了,因此讲述起“顾承萱”的故事时,她总觉得有些恍惚和陌生,仿佛那些事情,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顾府发生灭门案的时候,作为长年寄居在外养病的顾承萱,并不在永安城。因此失踪案的受害者只有爹娘、哥哥和妾,连三法司也不曾知晓,原来顾家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

    但杀死父母兄长的人,不仅知悉她的存在,还能追杀至她所居之处。自己连累乳母和她的女儿代她受过,自己跟着薛伯父一同来到了岷州府。

    从此,她摇身一变,成了薛伯父的养子,化名“成宣”。过去的在顾府作为顾家姐的种种,已被全数抛在脑后。成宣一心一意,想的便是要学习刑狱之术,加入三法司,查清当年的真相。

    爹爹,绝不是会无故遁世的人,更不会抛下大梁百姓,求什么天机道法。

    “今日并非是我第一回 来到顾府,”成宣想隐瞒自己和天机道的纠葛,“我从前也来过,但总是没找到线索。方才灵光一闪,才会到荷花池里去……幸亏谢大人把我救了上来。”

    “你不必把我当做大理寺的少卿,我就只是谢念寒而已。”他好似知道成宣仍未真正接受身份暴露,便好言安慰她,“那案子可是有进展了?若是事关当年真相,你尽可告诉我,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成宣等了半日,就等他这一句,眸中也不由发亮,道:“真的可以吗?”

    “这可是十余年前的旧案,只靠你一人,你得查到什么时候?”

    “可我的身份……”她仍在担忧,“我冒充男子进入大理寺,可是欺君之罪。”

    “若翻案了,陛下仁厚,也一定会体谅你的苦衷,不会追究的。”谢念寒唇角带笑,想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发,似乎想安慰她。可到了一半又觉唐突,苦笑着把手收了回来,还满是歉意道:“是我冲撞了。”

    成宣略略诧异,他解释道:“是我唐突了。我总想起的时候,我们俩一起玩耍的情景。”

    “可我为何全都想不起来?”成宣只记得几次回到顾府和爹娘过节的情景,可与谢念寒玩耍……她只隐约记得这个人,可他们之间是如何相处、是否熟稔,这些她一概忘了。

    于是此刻她也只能微微笑着,安慰他:“不要紧,也许是太太久之前发生,也可能是我经历过爹娘的事情,心底不愿回忆吧。”

    似乎是怕她不信,谢念寒有些急切道:“你有个银手镯,是我娘的遗物……我当时送你了……”

    成宣从未见过他如此羞赧的模样,可她也确实有一个那样的手镯,因为怕泄露身份,因此都不贴身戴着。她总觉得有些晕头转向:“你,为什么要送我手镯?”

    谢念寒看着是想为方才的举动找个合理的缘由,他苦思冥想,迟疑许久,才开了口:“也许你都忘了,我们年幼时,曾订过亲。”

    玉泽如今行走在道坛中,已是有了几分宗主的气势,身板也挺得直直的,走到哪儿道徒们都对他恭恭敬敬的模样。

    毕竟如今宗主成了国师,常常出入皇宫,比以往在道坛出现的次数更少了,因此现在隐约有玉泽接任下一任宗主的风声散播开去。

    虽然他看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玉泽心里是有苦不出。如今每一日到神宗像下头去监工,他内心都在天人交战。一方面这是顾玄交托的事情,他不敢不从;一方面……这可是明目张胆的造反啊!

    他想过弘扬天机道法,想过得道飞升,可没想过拿着刀枪,冲到宫里去推翻大梁皇帝!

    可顾玄为人心思叵测,他要是对监工和造反一事有一丝迟疑,顾玄立刻就能看出来,自己的性命都捏在他手上。即便逃出永安,各地道坛也会通缉自己,逃到天涯海角也是躲不过顾玄。

    难道自己只能沦为造反派的一员了么?玉泽有些郁郁寡欢,连信徒上来奉承他也没心思听,挥挥手便让人走了。

    到了铸造工场,他仍是神思不属的模样。工匠把近几日锻造的武器簿册拿给他清点,他还得跟顾玄商量一番,到底这些锻造后的武器,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永安,运往全国各地的道坛。

    因为白日不能开工,因此工场里灯火彻夜通明,工匠夜里便在此不断赶工。玉泽将那簿册翻来覆去地看,奈何一个字都没看进心里头。

    他正惴惴不安地等着今夜顾玄来此,自己好复命。自从玉泽听到天机道想要推翻大梁朝统治后的计划,总怕自己会当面露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惹恼了顾玄。

    这一等,便等到了后半夜。那炉火熊熊,烤得他迷迷糊糊的,便坐在原地盹起来。

    有人猛地抽走了他手上的簿册,玉泽乍然惊醒,差点自原地蹦了起来:“宗主?宗主?”

    顾玄一边翻动着簿册,一边冷冷地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睡得还挺好的?”

    玉泽赶忙请罪:“宗主恕罪!的,的只是太累了。”他本就心虚,如今被抓了个正着,顿时冷汗直流。

    顾玄话语虽有责怪之意,可却没再纠缠下去。玉泽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顾玄忽地道:“你撤了跟踪成宣的人手,以后不必再跟着她了。”

    玉泽诧异不已,这成宣可是知道本道和西凉的勾当:“宗主怎么突然就放心了?确实不需要跟了吗?”

    “我已有了法子掌控她的一举一动,你们没有必要跟着了。”

    玉泽不知道宗主又想了什么新的法子折腾人,总不能是把成宣禁锢起来吧:“可她还在执着于查清顾府的案子,这对我们道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玉泽虽心中畏惧,面上却尽力装出一副为天机道全盘算的模样。

    “我就是要让她查,还要尽力帮她。”顾玄仿佛对一切都志在必得,低低道,“既然她已忘了过去的一切,那么正好,我就让她查,但她查出的,只能是我想让她知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