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思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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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府早已人去楼空, 偌大个成州城,竟听不到崔府的人究竟去了哪儿。

    这让沈思洲觉得蹊跷,这么一大家子的人, 不管是迁调还是抄家, 不至于一点消息也无,除非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

    能在成州只手遮天且又与崔雪平这个的团练副使有关系呢,沈思洲稍稍动动脑子便能想到。

    崔雪平来到成州,正是因为弹劾左相寇柏昌祖宅逾秩而遭到了贬谪。

    也是在很久以后,沈思洲才反应过来, 恐怕元宵那天的“政敌抓捕”也是叔父为了骗他而扯出来的。

    他不明白的是,叔父为何要这样对他。

    沈思洲失魂落魄地走在长街上,恰巧走回了以前的宅院。邻居的婆婆见到他回来, 跟他道:“有个俊俏的姑娘来找过你嘞,但是你不在, 她就回去了。”

    沈思洲的心突然被人攥紧一般生疼,他赶紧问:“那她可有些什么?”

    “了什么?我想想哝,”婆婆想了半天,终于回忆起来, “姑娘临走的时候‘那就不要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嘞。”

    那就不要了。

    那就不要他了。

    “哎哎, 沈呐, 你怎么突然晕了呀!”

    沈思洲也大病了一场,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正是三月初, 他人已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寇柏昌时常来看他。沈思洲病了一场后, 人也变了样子,褪去以前的浮躁, 变得成稳起来,也不再逃学,规规矩矩地跟着西席先生读书习道。这让寇柏昌很欣慰。

    读书之余,沈思洲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转头看向窗外的桃花。

    粉白盈枝的桃花灼灼绽放,春风一吹,便会纷纷扬扬落一场花雨,铺满青石砖,给冷寂的院增添不少的春色。

    桃枝甚至都伸到了邻居的院内。邻居家的孩便每天呼朋引伴,他们会爬上高高的墙头去摘花。

    沈思洲则支着手臂,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

    少年情怀总是诗,朝起对坐谈相思。扭头却向兰窗下,呼来卿卿斗促织。(注)

    沈思洲以前不理解诗意,看到这群孩方才明白过来。

    写得真妙。

    寇柏昌见他兴趣盎然地看着窗外,好奇道:“在看什么?”

    沈思洲笑道:“在看烟烟。”

    寇柏昌不再话。

    他知道沈思洲是在怨他,并且长久都不会再原谅他。沈思洲时不时故意地刺他一下,既是在折磨他,也是在折磨自己。

    这个少年还能笑,但是心已经枯寂。

    沈思洲也曾无数次地问自己,那一晚是梦吗?那个吻是梦吗?喜欢他也是梦吗?

    如果是梦,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荒诞离奇的梦来;如果不是,那崔白菀又为什么会失去踪迹。

    等到沈思洲及冠的那天,寇柏昌终于对他道:“我知道那位姑娘的下落,她是因她父亲升迁而离开的,如今人在上京。”

    沈思洲没有话,因为他知道叔父突然出这个,一定是有条件的。

    果不其然,寇柏昌下句话便是问他愿不愿意去上京帮助六郎夺位。他布局多年,终于该收网了。

    沈思洲自然是无不答应。

    寇柏昌严肃地对他道:“那里是温柔乡,是富贵地,但上京也是杀人不见血的人间第一等险恶之都,你可要想清楚了。”

    可是沈思洲想,没有她在的地方,难道便是净土了吗?

    后来他终于去了上京,也再次与崔白菀相遇。

    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他问崔白菀,有没有想对他的,崔白菀没有。

    可是他有。

    沈思洲想问一问,你当年只有一丁点儿心悦我,现在那一丁点儿可还在?

    但他一直不敢问,他是真的怕那一丁点儿也不在了。

    所以在晁瑛和李景鸿给崔白菀下套时,沈思洲只是冷眼旁观,他同样需要一个机会,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现在能让你摆脱困境的只有我。

    崔白菀最后果然选择了他。

    他知道崔白菀虽然嘴上不,心里想必对此也是耿耿于怀。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可当每一晚拥她入怀的时候,他就想,能这样与她厮守一世,便是阿鼻地狱他也去得。

    原来人真的不能想坏结果,你越想什么便会来什么。

    他果然马上就要死了。

    这一世即将到头,就是不知他死后是不是真的会去阿鼻地狱。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这一世能与她结为夫妻,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真的,很满足了。

    .

    崔白菀睡得不太安稳,甚至还梦见了有人在追杀她的场景,醒来的时候身体无一处不酸软。

    睁眼一瞧,原来沈思洲不仅箍着她的腰,还压着她的腿。抱得太紧,她甚至有些透不过气。

    “……”

    便是枕头也不能这么蹂.躏吧。

    崔白菀伸手去推他,企图将他推开。沈思洲依旧闭合着眼,将她的手塞进怀里:“尚早,我有点头疼,再睡会。”

    “……哦。”

    崔白菀只好继续充当枕头,无聊地躺在他怀里,等待这位大人不知何时的醒来。

    躺在他怀里闲来无事又干不了其他的,只好一根一根地去数他浓长的睫羽,当崔白菀数到第二十一根的时候,沈思洲幽幽睁开眼睛,握住了她作乱的手。

    他刚刚睡醒,声音犹带着点低哑:“别拔了。”

    手一拂,一根刚刚掉落的睫毛躺在他的手心里。

    崔白菀有些不好意思,立马转过头去不看他的手。那只手却不依不饶,绕着方向地凑到她的眼前,看样子是一定要她给个法。

    崔白菀躲不过他,心下一横,狠狠啄了一口他的唇,那只手这才放下去。

    沈思洲笑道:“你这是亲我还是撞我,都要流血了。”

    崔白菀梗着脖子道:“我可没瞧见血,少碰瓷。”

    “成,那是我自己想破皮流血的,怨不得旁人。”沈思洲认栽。

    “然也。”

    沈思洲从不睡回笼觉,拉着她一同起了床。

    今天是正月初一,秦婶包了饺子,几人围坐在一起吃饺子。

    秋月与松光为“饺子该蘸醋吃还是蘸酱油吃”这个话题又吵了起来,两人争执不下,异口同声地问虎。

    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为难地:“我喜欢蘸蒜泥吃。”

    秦婶觉得他们一大早的就在那里叫喳喳都是闲的没事干,让他们赶紧吃,吃完了好干活。饭桌这才安静下来。

    吃完饭后,两人便窝在卧房里一同下棋。

    只是这棋下了没多久,就有人登门拜访,带着整整一大箱的东西,是一点的心意,请沈大人笑纳。

    这个刚来,那个也进了门,不一会儿这些人便将客厅塞得满当。这些人里既有平金府尹,又有各地的县丞主簿、乡绅耆老。有的是因他巡察御史的身份,有的则是因他背后六皇子这座靠山。

    忙得秦婶一直在烧水煮茶。

    沈思洲端坐其中,笑意盈盈地与他们周旋,一个人当八个人用,与所有人都维持好关系,并且还要将这些东西照单全收。

    那些人都觉得自己今天在御史大人面前得了脸,全部安心地离去。

    这些人走后,沈思洲吩咐松光:“对着清单将人名全部记下来,有用。”

    松光干脆地应声办事。

    此后几天,门槛都要被这些人踏破,烦得崔白菀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

    她心里还有点疑惑,沈思洲是怎么安稳坐在那里与他们谈笑风生的,一天下来要那么多话,真的不累吗?

    沈思洲只是笑道,习惯了便不会累。

    年假是从初一放到初七,初七之后,来的人少了很多,崔白菀的耳旁也终于落了个清净。

    但是初七的时候,府衙开门,由秀才车辰牵扯的那桩康定县丞受贿案也终于要开审了。

    主审不是旁人,正是新上任的巡查御史沈思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