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许上云闻言一愣,方才还在眸中的厉色顷刻间散去,目光落在萧栖迟的侧脸上,眸中一片滚烫。
他明白,他是公主的侍卫总领,是侍卫,也是心腹。无论她和公主之间有没有发生最近的事,代温行玖行成亲礼的任务,都会落在他的头上。
但与他而言,纵然不是真的娶她,却已是足以珍藏毕生的回忆。如此想着,他竟有些期待萧栖迟的婚期。
许上云抱拳行礼,认真应下:“是!”
萧栖迟看向许上云,向他凑上前一步,眸光攀上他的眼睛,藏着一丝浓郁的期待,郑重道:“哥哥,还有一桩紧要的事,必得你去办。”
往日许上云对她的吩咐便一不二,此时她这般低低的恳求,他更是没有抵抗的能力,道:“殿下直言便是。”
萧栖迟伸手捏住他的衣襟,轻轻垫脚,许上云会意,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萧栖迟唇边。她口中温热的气息,含着清茶的香气,轻轻落在他的耳畔。
半晌后,许上云了然,起身望着她的眼睛,颔首应下:“臣明白。”
萧栖迟抿唇一笑,随即眸中又闪过一丝慌张,捏着他的衣襟叮嘱道:“但夜里你要回来,不能再一去几日。”否则她就会忍不住想,许上云是不是也不要她了。
许上云眸光微动,看看她捏着自己衣襟的手,低声应下:“嗯……”
“你发誓!”见他应下,萧栖迟紧着道,目光紧紧锁着他。
许上云见她这般,心里纵然喜欢她如今的依赖,可还是觉得奇怪。为何罗映的离开,会让她变得如此草木皆兵?
许上云抬手指天,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臣发誓,每夜都会回来。一定!”
看着许上云漆黑的眸,萧栖迟暂且放下了心,这才松开他的衣襟,后退一步,对他道:“我等你回来。”
许上云心头兀自一动,未置可否,行礼后便直接回房,研磨提笔,写下一封拜帖。
而皇宫大内,刘嬷嬷刚回到温太后宫中,立于殿中,向正在莳花的温太后行礼回话:“回禀太后,昌阴长公主无退婚之意。愿为温公子冲喜驱邪,情深义重,让人感慰。”
温太后闻言,松了口气,握着剪刀的手随意搭在了桌边,恨铁不成钢道:“放着这么好的公主不要,偏要和那贱婢私奔。眼下贱婢死了,自己也得了疯病。”
罢,温太后一声长叹,接着道:“幸而栖迟是个好孩子。左右婚约不变,那行玖的疯病,治不治得好也不甚要紧。该嫁去温家的人,还是在温家,该有的门楣还是有。将婚期提前,别给她反悔的机会。”
刘嬷嬷应下,温太后将手中剪刀放在桌子上,似是也没了继续侍弄花草的心情,叹息道:“怎么省心的都是旁人家的孩子?这几日皇帝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越来越不听话。今日早朝你听了吗?他竟允了谢廷尉丞重审花朝节杀夫案的折子。”
刘嬷嬷闻言一惊,忙道:“拿这岂不是拿着刀在陈太师头顶上挥呢?”
温太后闻言,眉宇间愁意愈甚,眸中甚至已流露出些许慌乱,她沉声道:“哀家如何不知皇帝如今受陈太师掣肘,可在他真的长大前,正需要这样的权臣来把握朝堂。先帝那些个兄弟们,各个眼睛都盯着皇位,正是因为陈太师在,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像陈太师这样的权臣,哪个幼帝身边没有?等皇帝羽翼丰满,除掉权臣便是一桩千秋称颂的功业。既能在皇帝长大前保我王室平安,又能在皇帝亲政时杀鸡儆猴。但这前提时,在皇帝亲政前,给足陈太师想要的一切,让他高枕无忧,不起反心。”
温太后一席话罢,刘嬷嬷蹙眉道:“可如今皇帝此举,却是破了平衡,陈太师怕是要吃心。”
温太后听罢,又是一声重重的长叹,愈发的愁眉不展。而后吩咐道:“去准备一盅莲子百合羹,入夜后咱们去瞧瞧皇帝。”
刘嬷嬷躬身应下。
而与此同时,一封拜帖,已递入廷尉丞谢非复的府中,署名,许上云。
谢非复尚未从廷尉司回来,许上云也不急,身着玄色常服,在谢府斜对面一家酒楼内喝茶。边饮茶,边看着谢府的动静。
快到酉时时,谢非复官轿回府,许上云又多等了两刻钟,按照拜帖上的时间,方才前去拜会。
谢非复在府中,边更衣,边看着那张拜帖,怪异问道:“许上云?正三品一等侍卫?昌阴长公主府侍卫总领?”
身边书童应下,谢非复换了一身酂白底绣竹叶长衫,伸手接过书童手里的拜帖,边看,边往正厅走去。
翻开拜帖的霎那,谢非复脚步微停,目光在拜帖上停留片刻后,方才继续往前走去。
这写拜帖之人,一手柳体书法骨力遒劲,爽利挺秀。乃此间佼佼者。柳体均衡瘦硬,行笔间足具斩钉截铁之势,傲骨铮铮,能书柳体者,且能书到这个程度,得有骨,有心,有力量。
谢非复走在廊下,酂白的袍脚被风带起,整个人欲显文人风流。他拿着那张拜帖反复看,虽未见人,但已对书写这拜帖的人,存了几分好感。
他到正厅的同时,正见门房的人进来通传:“主君,许大人到。”
谢非复看看天色,果然和拜帖上所写时辰一致,分毫未差。含笑道:“请。”
半晌后,一袭玄色常服的许上云,便被家厮引了进来。他目视前方,不卑不亢。若他是习武之人,可纵然他手扣剑柄,却给人内敛含蓄的力量。可否真当他内敛好欺负,眉宇间那股不动如山的英气,又莫名叫人敬畏三分。
谢非复看着进来的许上云,一时心间竟生出些叹惋,这样的人物,只在长公主府里做个侍卫,当真可惜了。虽然正三品官不了,但能施展拳脚的空间却极,还不如他这个从四品能发挥的空间大。
许上云到了正厅门口,瞥见屋里长身而立的谢非复,他如一段清风般,让头见之则觉心头透亮。许上云脑海中莫名出现杜甫的一句诗——青松寒不落,碧海阔愈澄。
许上云解下腰间佩剑,在门口递给厮,谢非复见状迎上前来,率先行礼道:“下官谢非复,拜见许大人。”
许上云伸手拖住谢非复的臂,免了他行礼,回礼道:“昌阴长公主府侍卫,许上云。”
谢非复请了许上云在椅子上坐下,命人奉上茶,含笑问道:“不知许大人忽然降临寒舍,所为何事?”
许上云开门见山道:“长公主殿下听闻,今日早朝,陛下已允诺重审花朝节杀夫案,可是谢大人全权主理?”
谢非复听罢了然,只是奇怪,长公主为何要关注此事,不解道:“正是,长公主殿下有何指教?”
许上云认真答道:“殿下的意思是,让你放弃此案。”
谢非复闻言失笑,“哗啦”一声展开手中折扇,缓缓着,另一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一举一动间满是不屑。
半晌后,他放下茶盏,方才嘲道:“怎么就连昌阴长公主,也成了陈党的人吗?”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劝他的人可不少,大多来自陈党。
许上云听他误会,解释道:“殿下只是惜才。殿下,你的《傲松赋》她读过,大周需要你这样的人。但眼下时机未到,她不想你以卵击石。”
谢非复闻言,低眉一笑,复又取过桌子上那张拜帖看了看,顺手扔回许上云面前。斜眼睨着他,道:“许大人话里话外,都是殿下如何如何。能书柳体到此境界之人,我不信没有主见。”
许上云目光直直看向他,沉声道:“你确实在以卵击石。此举必然得罪陈党,你若失败,你可知等你的会是什么?”
谢非复低眉一笑,转头看向许上云,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前途尽毁,是死!”
青年的眼里,满是一片赤城:“陈党一手遮天,陛下受陈党掣肘,寸步难行。有心者不敢言,无心者顺陈党胡言。再这般下去,天下岂非要归于陈党之手?彼时,得利者将视律法为无度,强者更强,苦者更苦。等着我大周黎民百姓的将是一片黑暗!许大人,我知我人微言轻。但我相信,如今朝堂之上,必然还有无数像我这样的人,他们只是畏惧陈党权势。但若是有人孤勇先行,必会引有志者前赴后继。陈党一手遮天的局面,必有终结的一日。”
谢非复越,新潮愈发澎湃:“花朝节杀夫案便是契机,只要我能赢,必能给陈党一个重击,也能让普天之下看到,陈党并非铜墙铁壁。”
许上云看着青年灼灼的眼,心中腾起一股欣赏之意,莫怪公主想拉拢他,确实有勇,可惜就是稍微想当然了些。
许上云听罢,问道:“那谢大人,便是不听公主殿下劝告,要一意孤行?”
谢非复听罢,反笑道:“并非人人都像许大人,安心做给皇家传话的喉舌。”可惜了那一手骨力铮然的好字。
许上云听罢,冷峻的脸上,难能裂出一丝浅淡的笑,对谢非复所言恍若未闻,站起身道:“既然谢大人心意已决,那我便不扰了。祝谢大人得偿所愿。”
许上云转身欲走,却忽听谢非复在他身后接着道:“许大人今日所言,非复受教。但也请许大人明白,做人,比做狗要痛快的多。”
许上云闻言转身,正对上谢非复那双隐带不屑的眼,他走回谢非复面前,略笑笑,对他道:“谢大人今日同在下那一番豪言壮语时,可曾想过,你若身死,在乎你的人怎么办?你在乎的人又怎么办?在下习武之人,刀口舔血是为常态,亦从不畏死。但世间常难得两全之法,我们的选择,并没有谁比谁高贵。”
谢非复并非未曾想过,一旦他得罪陈党,他的父母亲眷要怎么办?他已在乡下置办了田产,这是他一旦出事,他所能给他们的最大保障。但他也知道,这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可凡事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何时何地都这般畏首畏尾,那要如何成事?
念及此,谢非复对许上云道:“成大事者,当不拘节。”
凡人在世,无一不想功成名就,许上云自认自己不是例外。但他只要想起那个光着脚抱膝坐在草丛里的姑娘,就无法接受再从那双眼里看到悲伤。
所以当年,即便是当时枢密使亲自游,他也做不到选择调离。比起失去远大的前程,他更无法接受看不到那双眼。更何况现在的她,每日都处在惊恐的情绪中。
与着眼天下的谢非复相比,他确实显得没那么抱负远大。如果他在她身边,能让她感到安全很多,那他可以一生默默无闻。
许上云面上毫无愠色,伸手捏捏谢非复的肩头,道:“保重。”
罢,他转身接过厮递来的剑,重新悬于腰间,离府出门。
谢非复看着许上云离开的背影,凝视片刻,忽地转身,疾步回房。进屋后,忙命书童研磨,提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写下一封书信。
书信写完,谢非复将其装进竹筒里,用漆封好,而后将其递给自己最信赖的书童,对他认真嘱咐道:“倘若我出事,将这封信交给许大人,请他转交昌阴长公主。”
书童见他如此认真,也知此间厉害,郑重行礼,将信收好。
许上云回到公主府时,已至戌时。本想回房换件衣服,就去厨房找些吃的,可怎知他刚进屋,就见桌上已摆好饭菜,菜色与供给玉色楼的并无差别。桌边还守着一名太监。
见许上云回来,太监上前行礼:“大人,饭菜已有些凉,您且先沐浴更衣,臣这便去给您换份儿热得。”
“不必。”许上云上前在桌边坐下,道:“温些正好,不必管我,你回去伺候殿下吧。”
太监仍旧道:“臣还是去给您换份热得吧。”如今许侍卫对公主可是顶顶要紧,指不定来日就飞黄腾达了,怎敢不好生伺候。
许上云抬手制止,他并不想弄得很铺张,平白惹一些不必要的口舌,他自己心里知道公主对他好就够了。便道:“这样就很好,去吧。”
着,他已拿起碗筷,自顾自吃了起来。
太监见此,只好重新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行礼退下。许上云吃完饭,换回侍卫服,正欲出去练武消消食,却见一名侍卫跑了进来,匆忙行礼道:“大人,谴去梁朝送信的人已回。带回一桩不同寻常的消息。”
许上云忙道:“细。”
萧栖迟正和裴煜在玉色楼,一同研究一本古香谱,同坐贵妃榻两侧,围着鸡翅木桌,桌上香具齐全,旁边还有婢女温着酒,怡然又自得。
而就在这时,一位婢女引许上云进来。萧栖迟放下手中银勺,侧头含笑问道:“可是有事?”
许上云分别向裴煜和萧栖迟见了礼,而后道:“回禀殿下,之前隋昭仪一事上,送信大梁的人,已遣人送信回来。隋昭仪已解禁足,但是被降为八品选侍。”
“当真!”裴煜喜道,手都不自觉攥紧。
许上云看看他,点头道:“当真。”
裴煜重重松了口气,唇边满是藏不住的笑意。萧栖迟伸手按住裴煜的臂,道:“选侍就选侍,只要命保下来就好!”
裴煜反手紧紧握住萧栖迟的手,嗓中隐有哽咽,郑重道:“谢谢!”
萧栖迟被他握着手,微有些不适,但只能强笑忍下。许上云见此,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接着行礼道:“送信的人还报,隋昭仪的事,另有疑点。”
“另有疑点?”裴煜瞳孔微缩,萧栖迟趁此时抽出了自己的手,问道:“不是为六殿下情所致?”
许上云回道:“是为六殿下情致,但听隋昭仪,她之所以敢去,得多亏了贤妃娘娘给她勇气。此次能顺利保下命来,也全仰仗贤妃娘娘千里送信。隋昭仪对贤妃,感激不尽。”
裴煜闻言愣住,半晌后,手扣紧着桌沿,忽地怒道:“感激什么?分明是贤妃撺掇隋娘娘,再来通风报信做好人。”
裴煜突然动怒,牵动肋骨旧伤,身子忽然俯到桌面上。萧栖迟忙起身绕过去,将他扶稳,道:“你别急,好在你隋娘娘已无事。”
裴煜闻言一声苦笑,道:“隋娘娘一向善良老实,想来并未觉出贤妃的野心。”裴煜伸手握紧萧栖迟的手,恳求道:“帮我通知隋娘娘,提防贤妃。”
萧栖迟忙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放心,我的人尚未离开大梁京都。”
话至此,萧栖迟转头对许上云道:“先别叫咱们的人回来,送信回去,让隋选侍提防贤妃。”
许上云领命,萧栖迟罢,看了看他的眼睛,微微挑眉。许上云会意,侧身退去了一旁,并未离开。
萧栖迟倒了一杯水给裴煜,徐徐道:“现在无论什么,都是咱们的揣测,并不能了知姐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中秋将至,一切等姐姐回来再吧。你放心,你隋娘娘那边,我的人会在大梁照看好。”
左右现在隋娘娘已经没事了,裴煜的心也放下不少。萧栖迟得对,既已察觉贤妃来者不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现在忧心确实没必要。
对萧栖迟的感激,裴煜已不知该如何表达,只默默记在心上。
萧栖迟对裴煜道:“时辰不早了,我着人送你回去休息。好好睡,莫要多想。”
裴煜扶桌起身,冲萧栖迟眨一下左眼,调侃道:“不敢不好好睡。”怕你忧心。
萧栖迟亦皱鼻挑眉,俏皮道:“你知道就好。”
萧栖迟送了裴煜下楼,命两名太监将其送回,目送他走远,时不时冲回头的裴煜温柔浅笑。
萧栖迟唇边还保持着见裴煜时的笑意,却已对一旁的许上云道:“让传话的人,明日便启程回大梁。告诉咱们在大梁的人,暂时不必回来,就在大梁京里呆着。让他们务必对隋选侍好,让她提防贤妃,且不能露出马脚,还要让她对咱们深信不疑。”
许上云行礼应下,裴煜的身影终于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
萧栖迟转身便雀般扑进许上云怀里。许上云委实一惊,不由伸手,稳稳拖住萧栖迟的腰。
萧栖迟冲他咬唇一笑,道:“哥哥,抱我上楼,好不好?”
许上云望着她如星辰的眼,含笑点头,俯身将她抱在了怀里,转身往楼上走去。
回到楼上,许上云将她放在贵妃榻上,问道:“臣等殿下,还是……臣先自己回去?”
问完这话,许上云耳尖一烫。
他会主动问,就证明他也在期待和自己夜里相见。萧栖迟心头不免一热,自与裴煜渐行渐远后,她已是许久未被人期待过。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可仅此一瞬,她看着眼前高大俊逸的许上云,忽地又想起前世的裴煜。
那时裴煜也给她如同现在许上云一样的感觉。可是后来,别在乎自己的想法,就连自己不开心想给他听,他都会很不耐烦。
那张冷漠的脸,似乎和许上云重叠起来,是不是等以后,许上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念及此,萧栖迟紧紧攥住许上云的手,急急问道:“你会不会变?”
许上云闻言茫然,不解道:“变什么?”
萧栖迟眼底泛起丝丝惧怕,但同时眸光又变得锐利,仿佛只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顷刻间便会杀了他,握着许上云的手越攥越紧:“变得讨厌我,变得厌烦我,变得再也不想看见我!你会吗?”
许上云知她情绪又开始反复,心下不由担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翻来覆去,折磨的人终归还是她自己。
念及此,许上云在她身边半蹲下,捏在她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道:“殿下需知,凡人与物,随着时间,都会发生变化。臣想,殿下不该问臣会不会变,而该问臣,敢不敢给殿下一个,无论如何改变,都会约束自己待殿下始终如一的承诺。”
萧栖迟闻言愣了一会儿,而后问道:“即便是给了这个承诺,而你也能做到,可未来有朝一日,你的心要是变了,我还是会很难过,要这个承诺,又有什么用?”
许上云笑笑,松开萧栖迟的手,从袖中拔出一根寸长的匕首,像给孩童的玩具一样。他将那枚匕首裹进萧栖迟的手中,道:“臣不知该如何给殿下信,这是淬毒的刀,侍卫人手一把,关键时刻或保命,或自裁。臣这把给殿下,来日臣若对殿下变心,殿下便取臣的性命。”
萧栖迟眼里的惧怕渐渐褪去些许,是了,前世大周覆灭,那么难的情况下,他都会来大梁找她,她不该拿他当裴煜。
她将那淬毒的刀扔去贵妃榻的角落,重新换上讨巧的笑意,这才接过他最早问得那句话道:“那哥哥是想等我,还是想先回去?”
许上云看着这样忽而厉声质问,忽而又心翼翼讨好的萧栖迟,心骤然一疼,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捏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的心揉碎。
许上云愈发心疼,发展到今天,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想再管什么尊卑之别。他握着萧栖迟的手起身,用脚勾过不远处的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平视着她的眼睛,将她双手护在掌心,问道:“殿下,这些时日来,你的变化,臣都在看在眼里。若殿下真的想让臣陪殿下一辈子,就告诉臣,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萧栖迟听罢,忽地眉心一跳,眼神又似在偷窥什么般左右乱看,警惕又躲闪。那些抓她去用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拿着刑具出来。还有那些奸猾的老鼠,一到夜里就会悄悄跑出来啃噬她的腿。
萧栖迟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大颗的泪水直从眼眶里往下落,全身的经脉都紧绷起来。
许上云觉出不对劲,眉心渐渐紧锁,不由站起身,唤道:“殿下?殿下?”
萧栖迟闻声,疯了一般扑进许上云怀里,连人带腿都往许上云的怀里缩,手不断的拍身边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埋首在他怀里惊叫:“老鼠!老鼠!我的腿!上云!我的腿!上云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
许上云整个人都被萧栖迟惊住,但见她这般躲闪,干脆将她横抱起,匆匆退后几步,忙道:“没事了!殿下在臣怀里,臣的武艺殿下清楚,有臣在,什么东西都伤不到殿下。”
萧栖迟这才渐渐回过神来,缩在他的怀里,攥着他的衣襟,心的四处乱看,问道:“没事了吗?”
耳畔传来许上云稳而有力的声音:“没事了。”
许上云看着如此受惊的她,心下后悔不已,他不该问的这么急躁。
看来他只能慢慢查,可这件事,他留心了这么久,除了殿下性情大变之外,他竟找不到半点线索。
但方才,听她提及老鼠,还提及她的腿,都是很惧怕的模样。这两样之间,有什么联系?
而就在这时,怀里的萧栖迟忽然落泪,问他:“哥哥,我的腿还在不在?”
许上云的心愈沉,面上只得好生笑道:“在。”
“哈……”萧栖迟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忽地笑出声来,喜悦的神情,和她满脸的泪痕生生割裂。许上云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一点点的下沉,再下沉。
她转瞬功夫,心已被念及自己重生的喜所代替,伸手攀紧许上云的脖子,对许上云道:“哥哥,你送我去汤池吧,你就在旁边等我好不好?等回了你房里,我再陪你沐浴。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
这若是往常,许上云肯定会拒绝,但今日……一来是这么担心的情况下,他真的没心情起别的念头。二来是她提及她的腿,若应下,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念及此,许上云道:“好,臣和殿下一起。”
玉色楼的汤池,虽华丽不减,但远比行宫的要很多,可也正是因为,热腾腾的水汽如仙境云雾般,充斥在屏风之后,愈发捉人眼球。
进了净室,许上云将萧栖迟放在地上,当即便有婢女上前,扶萧栖迟去屏风后换衣服。两名婢女的眼睛,不住的往许上云身上瞟。
许上云默然,一直在屏风外候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水声,又见那两名婢女低头从他身边走过,便知今晚他在,婢女们八成是不伺候了。
屏风后传来萧栖迟的声音,唤道:“上云,你还不来?”
“就来。”许上云看着关门的两名婢女,待她们关好门出去,方才拉开腰封。
他未脱中裤,绕过屏风走了进去。她已在池中,身上轻薄绣合欢花的纱衣,沾了水后,恍若未有般贴在她的肩上。那朵朵合欢,好似纹在她身上的图案。
她见许上云过来,莞尔一笑,朝他游过去,一手扶着池边,一手伸向他。她手臂这般一抬,襟前衣衫纹路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许上云本欲将目光躲开,但只躲一瞬后便不再遮掩,大方地伸手,将她递来的手握在掌中,顺势入了水。
或许他私心里,也想通过某种方式,让他们仅属于彼此。许上云忽地眸色渐深,呼吸一重,揽住萧栖迟的腰,将她抵在了水池边,另一手按着水池边缘,撑在她的身后,不让她碰到冰凉的边缘。
就在心弦快要绷断的瞬间,忽见萧栖迟挂住他的脖颈,鼻尖与他碰在一起,近乎是贴着他的唇,对他轻声道:“哥哥,只要你对我永远不变,我就答应你,我这辈子只属于你,好不好?”
许上云心尖莫名一疼,方才腾起的念头,灭了个七七八八。不是他不想,也并非她不愿。而是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她是在换,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情景。但凡有一点她会后悔的可能,他都不会伤她。
念及此,他一声轻叹,低头抵住了萧栖迟的额头,自嘲笑道:“臣便是这一生,都拿公主没法子了。”
许上云侧身坐在了水中台阶上,顺势将萧栖迟借水势揽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右腿上。许上云在水中抚上萧栖迟的腿,故意在她耳畔道:“殿下的腿,真美。”
萧栖迟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的笑意,忙捧住许上云的下颌,问道:“是吗?哥哥喜欢?”
许上云仔细留心着她的神色,思量片刻,她与他而言,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但为了问出线索,只得着眼在腿上,便道:“心中挚爱。”
萧栖迟眸里神色又开始有些惧怕,但没有像方才反应那么大,她凑到许上云耳边,低声叮嘱道:“哥哥你武艺那么好,要是喜欢我的腿,一定要心老鼠,你要赶走它们。天牢里的老鼠,跟那里的人一样没有人性。一旦哪里受了刑,它们闻着血腥味就过来了。他们会把我的腿,啃到骨头都露出来。”
到这儿,萧栖迟瞳孔都微微放大,在水中按住许上云在她腿上的手,四下心观察着,问道:“哥哥你要保护我,别让老鼠啃我的腿。”
许上云闻言,剑眉当即蹙起。只将那场景往脑海中一过,他便感觉到一股因心疼而来的森然恨意。为什么会有老鼠啃她的腿?
她一直都在公主府,即便出门,罗映也是寸步不离,从未听她受过什么伤害。她的腿上,更是没有什么外伤。
一时间,许上云都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真如旁人所,是撞了邪?但他很快就消了这念头,哪来这么多怪力乱神的东西?且以萧栖迟从前的心性,若非经受重击,也不会变成这般。
他只觉疑点重重,愈发如迷雾般叫人看不清。念及此,许上云在萧栖迟耳边哄道:“可殿下得告诉臣,是哪里的老鼠,不然臣找不到。”
“天牢!”萧栖迟的斩钉截铁道:“是大梁天牢里的老鼠。”
许上云闻言愕然,公主何曾去过大梁的天牢?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萧栖迟,可念及萧栖迟的情况,又不敢多问。眼看着她又开始在怀里发抖,许上云忙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守着殿下。臣的剑很锋利,不会有老鼠能靠近殿下。”
萧栖迟闻言,眼中渗出泪来,侧脸贴上许上云的额头,轻声道:“我再也不会送你走了!所有人都是骗子,只有你未曾忘记过我。那个让我送走你,又安安心心娶亲的人,你恨不恨?要是没有他,我就不会送你离开。”
许上云的眉心深深锁起,额角青筋攒动。她在什么?是谁让她送他离开?她又何曾送他离开?
许上云未及问话,萧栖迟已接着道:“哦!我忘了,这些事你都不知道。”
萧栖迟忙向做错事般,抬起手,用指背遮住自己的嘴,咬唇道:“我得太多了。”
罢,她侧头靠进许上云怀里,在他耳畔道:“你不用记得,也不用恨,我会替我们记着,让他付出该付的代价。”
萧栖迟的清灵而又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徐徐,他却被巨大的震惊和混乱所席卷。
她今晚的一切,他完全理不出半点头绪。她从未离开过京城,却被大梁天牢里的老鼠咬过腿。性情大变之后,第一时间便将梁朝质子带回府中。看似待他极好,却又眼见是步步陷阱。
池中水雾迷了他的眼睛,怀中少女如蛇一般,在水中缠着他的身子,可他满心里却只有忧虑,他到底忽视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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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周二上夹子,所以11号的更新,会在11号晚上快12点的时候发,依然是大肥章,12号开始,更新改到晚上九点,每天会定时发出来。马上上夹子了,我去给可爱们搞个抽奖【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