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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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上云正凝眸细想着,忽有一片水花,直朝面门而来,在他的脸上。

    许上云思绪被惊断,正见萧栖迟手还保持着朝他泼水的姿势,歪头看着他。睫长如鸦羽,仿佛有星辰坠落进她的眼。心底荡开片片涟漪,他无奈莞尔:“公主……”

    萧栖迟作弄得逞,看着他笑了起来,娇俏的面容上沾着些许水珠,整个人更如出水芙蓉,婉约而又夺魂。许上云只觉心灼烧的厉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伤了她,松开了拦着她腰的手。

    萧栖迟觉察到,心下实在不解,为何他心中有她,却几次三番拒绝她?不由问道:“上云,你为何不要?”

    许上云低眉看着她如水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又舒缓:“殿下心里没有臣。臣不会走,但殿下会走。”

    若他们之间真的有了什么,等她真的爱上一个人,他则会成为绊脚石。但若一直克制着,兴许等到那日,他还能继续做她身边的侍卫。

    萧栖迟闻言,心头一颤,忽然有些发愣。心上有一瞬的迷茫,她爱他吗?

    许上云的冷静和沉稳,让萧栖迟的灵台也跟着清明了不少,心中那些张牙舞爪的东西,都短暂的安静下来。

    她不知道她爱不爱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他得一样,未来会走。但是现在心里有个声音,清楚的告诉她,无论她怎么选择,她都不想失去他,想要他一直在她身边。

    念及此,萧栖迟扶着他的双肩,转身跨坐在他的腿面上。前世的画面历历在目,那时她告诉他,他们得走时,许上云只道:“六殿下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殿下既已不需要臣,那臣便不再多留。”

    萧栖迟伸手抚上他的骨骼分明的脸,心翼翼道:“上云,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有天我让你走,你也要再坚持坚持留下来。”就像当初在梁朝时一样,她知道自己这话自私,可是对于许上云,她就是想自私一点。

    许上云闻言失笑,仰头着看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她,只道:“殿下心中现在没有臣,但不代表往后都没有。在殿下要走之前,臣想试试让殿下不想走。”

    萧栖迟闻言,一股暖流溢满心间,她双臂缠上许上云脖颈,笑道:“上云,你好像比以前喜欢话了。”

    他也顺势拖住她的后背,四目相对,回道:“是殿下愿意听了。”

    萧栖迟抵上他的额头,笑道:“上云,水凉了。婢女被我谴了出去,你在她们也不好进来,帮我换衣服好不好?”

    许上云呼吸凝滞,心头一震紧缩,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萧栖迟见此,委屈道:“你的,你若练练,兴许也能做。”

    许上云沉吟片刻,点头应下:“好,臣先出水。”

    萧栖迟从他怀中起身,“哗啦”一声响,许上云出水上了地,清瘦又有力的身姿,转而绕过了屏风后。

    片刻后,他再回来,眼上已蒙上一层白纱。许是蒙了眼的缘故,他定心了许多,单膝跪地,半蹲在池边,寻着声音朝池中伸手,含笑道:“殿下。”

    萧栖迟将手递给他,愕然不解道:“你这般,怎么给我换?”

    湿透的中裤,紧贴在他身上,他笑道:“臣耳力极好,可听风射雁,故感知力也很好。”

    原来如此……萧栖迟了然,握着他的手,出了水。

    净室内,油灯已快燃尽,火苗愈发昏暗和飘摇,照着一双相对而立的人影,在满室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萧栖迟抬眼凝视着许上云,轻纱覆于他的眼,衬得他鼻梁愈发高,颌线亦更加明晰。

    许上云松开她的手,指尖从她臂上,一点点轻滑而上。动作心又守礼,似是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摸索至她锁骨处,解开了湿透轻纱上的暗扣,从她肩上退下。而后抓过婢女早前便搭在架子上的睡袍,在她背后展开,轻笼在她身上,锦缎穿过她的手臂,他将衣衫合拢,系好束带。

    “好了……”许上云伸手扯下蒙在眼上的白纱,萧栖迟正含笑看着他,他眸光不自觉微垂,耳尖微微泛红。

    萧栖迟低头看看他,而后道:“玉色楼没有你换洗的衣服,这般湿了衣,你怎好再回去?今晚我们宿在玉色楼,可好?”

    许上云点头应下,萧栖迟顺手去过一块棉布塞进他的手里,道:“出去帮我擦头发吧。”

    着,萧栖迟已朝外走去,许上云看着她的背影失笑,脱了湿透的中裤,取过外裤直接套上,又伸手取过外衣披在身上,握着棉布方跟她走了出去。

    卧室里琅系牧弊右丫畔拢辛矫九卦诹讲唷<艘煌泳皇页隼矗桓鏊垡鸦唬桓鏊乩吹锰宓氖涛婪耸闭嬉馀谏砩希一苟际鞘ⅰA矫九粑⒅停挥纱瓜马ァ?br/>

    两名婢女眼睛都不敢抬,伸手掀开帘子,待萧栖迟和许上云进去后,又将帘子遮好。

    里屋传来萧栖迟的声音:“去上云屋里,给他取换洗的衣服过来,放在外面就好。”

    两名婢女依言去办。

    帘子里,许上云已脱了外衣,只着玄色外裤坐在塌边,萧栖迟侧身枕在他的腿面上,任由他给她擦拭头发。

    他神情专注,一言不发,萧栖迟也就这般安静的躺着,她忽地就很贪恋这一刻的宁静。仿佛从梁朝天牢里就跟上她的那只恶鬼,在此刻被彻底的压制。

    半晌后,萧栖迟忽地问道:“上云,大周尚文,武将稀缺。你文治武功这么出众,可曾想过从军?”

    许上云微停片刻,复又低眉给她擦发,缓缓道:“枢密使曾跟臣提过。但臣想,若是从了军,再想与殿下相见,怕是无期。”武将能有什么机会和大周的公主见面?

    萧栖迟忽地想起他那一箱子画来,笑道:“从前确实不行,但是现在可以。你白日里该去练兵便练兵,晚上照常回来陪我,公主府便是你的家。”

    许上云看看躺在自己腿面上萧栖迟的侧脸,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回道:“确实,殿下想让臣领兵?”

    左右与他而言,只要不和她失去联系,能时时看到她,做侍卫和做武将,便没什么差别。其实他私心里也更想领兵,这样日后想保护她,能力也大一些。

    萧栖迟点点头,道:“我已让靖城允了谢非复重审花朝节案的折子,陈太师怕是要坐不住了,咱们得早早筹谋。你得入军营,握军权。”

    许上云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明显是上了心,问道:“殿下觉得,陈太师会反?”

    萧栖迟长叹一声道:“他反不反我不知道。但他不反,迟早也有别人反,总得筹谋起来。”

    她为何这般笃定?许上云不解,问道:“如今大周繁华安定,殿下为何如此悲观?”

    萧栖迟以手臂做枕,换了个姿势爬在他腿上,接着道:“不是我悲观,而是如今时局已露衰败之象。九年纪太,太后又无能,她若有刘娥的手腕,垂帘听政,便也不必依赖权臣。陈党独大,利己排他,迟早有一日,会逼出几个反贼。”

    就算没有谢非复,也会有李非复,张非复,王非复。更差一点便会如徽宗那朝,被他国铁骑践踏。

    大周萧氏和大梁裴氏,百年来分庭抗礼,若是大周式微,裴氏必会见缝插针,她可不想再次落到裴煜手里。他根本不懂失去家国后的无助,口上着爱她,也看似将她的生活照顾的很好,可他给她的精神压力,对她来讲便是雪上加霜。或许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凡稍微真的站在她的角度想过,就不会给她那么大压力。活在他的庇护下,饶是睡晚一刻钟,都会引来他的不快。

    萧栖迟的手在许上云腿面上渐渐握紧,“上云,若是没了大周,等着我的便只有地狱。”

    许上云闻言眉心微蹙,萧栖迟所言却也是事实。如今殿下状似疯癫,但她所思所想,却反倒高瞻远瞩,颇有远见。

    她是大周的公主,若是大周覆灭,她怕是会受尽折辱。即便遇上肯收留她之人,没有傍身的依靠,便也只能受人摆布,别人什么便是什么,即便她痛苦难受,也只能受着。

    萧栖迟忽地抓住许上云给她擦发的手,拉至自己心口按住:“上云,为了我的公主之位,为了我们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过日子,你一定要握住军权。一定一定!”

    听她嘱咐的这般认真,许上云上了心,将手中棉巾搭回架子上,手拂过她如瀑的长发,回道:“殿下安心,你既吩咐,臣便照做。”

    萧栖迟抿唇一笑,起身圈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倒在榻上,缩进他的怀里,在他唇边低语道:“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掉进地狱。”

    望着她眼里缱绻的依赖,许上云心间荡开一片涟漪,呼吸微重,他忙伸手拉过被子,隔着薄被用手臂圈住她,道:“殿下睡吧。”

    萧栖迟点点头,安心在他怀里睡去。

    第二日一早,即便没了外头板的声音,许上云还是在卯时醒来,身边的萧栖迟依旧睡得香甜。

    许上云眼尾卷上一抹笑意,指背轻抚过她的脸颊,从榻上起身。

    他换好昨夜婢女取来的衣服,将换下的衣服搭在手臂上,便回了自己房中。简单收拾了下,又换了身常服,吃过饭便出了门。

    许上云骑马,一路往宫门处而去。

    约莫在宫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方见枢密使韩大人,与几位枢密院的同僚,一同笑着出来。

    韩大人近五十的年纪,人却格外的精神,身材也一点儿没有走样,若非那一缕长至喉下的胡子,怕是他不到四十都有人信。

    许上云远远看见他,跳下马,朗声道:“韩大人!”

    韩纪闻声止步,朝他看来,便见许上云一袭玄衣,提剑立于枣红色宝马身侧。

    韩纪当即手一指,朝他走来,人未至前声已到,洪亮的嗓音引来不少人注目:“玉衡?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终于现身了?”

    话间,韩府厮已牵马过来,许上云同韩纪寒暄两句,复又上马,和他一同走上街道。

    韩纪侧头道:“自先帝驾崩,昌阴长公主出宫封府,便没怎么再见过你。怎么?最近呆得闷了?”

    韩纪是敞亮人,许上云最爱和他相处话,便直言道:“不想做侍卫了。”

    韩纪闻言,当即两手一拍,朝他重重一点,道:“早该如此!”随即朗声大笑起来。

    许上云听他笑声如此浑厚,不由道:“韩大人气魄不减当年啊。”

    韩纪忙瞪眼道:“更甚当年!不信回府过两招?”

    许上云挑眉抱拳:“奉陪到底。”

    二人马而行,在一众乘轿回府的官轿里,显得格外神采飞扬。一路到了韩府,韩纪进门就将官帽脱下,扔给了迎上前的厮,拍拍许上云的手臂,拉着他大步就进了后院。

    到了后院的亭里,韩纪命人给他上瓜果酒水,自己便去了屋中更衣。

    许上云坐在亭中,静候韩纪。而就在此时,他忽地听到几声细微的猫叫。

    许上云忽地想到什么,离座起身,朝猫叫声寻去。钻进七里八怪的假山里,找了许久。

    终于,在两座假山中间的草坪里,见着了一窝巴掌大的猫,都是刚断奶的样子,黑白相间、纯白的都有。一个个走路都还不稳当的很,竖着手指粗细长短的尾巴,奋力抬高腿儿,想要越过比它们脑袋还高的草。走得跌跌撞撞,左右摇摆。

    许上云心头一软,重新回到亭中,韩纪也在此时换好衣服出来。他在院中站定,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唐刀,朗声道:“玉衡,拔剑!”

    许上云抽剑在手,边以袖抹剑,边信步绕到院中,而后道:“我能不能自己选彩头?”

    韩纪单手一抬,示意请。

    许上云剑锋指指假山,道:“我要你那窝猫。”

    怎知韩纪眼睛一瞪,诧异道:“想要我的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着,直接将唐刀插回了兵器架上。不比了不比了,比输了猫没了。

    许上云见此,不觉一愣,韩纪爱猫?

    怔愣间,韩纪已回了亭中,自倒了酒来饮。许上云无奈,只好也回了亭中,放下剑,倒了一杯酒,道:“看你那窝猫刚出生不久,想来你还没什么感情,不如给我。”

    韩纪当即便放下酒盏,手指将桌面点得“哒哒”作响:“那是我的宝贝花下得崽子!是我孙子!”

    许上云看着韩纪吹胡子瞪眼的样,不由失笑,又道:“好好好,孙子。把你那窝孙子让给我。”

    “你……”韩纪当即噎住,问道:“你要猫干什么?”

    许上云冲他抿唇一笑,坦然道:“给我想娶的女人。”

    “哟……”韩纪眯眼,上下量一番许上云,印象里,他一直跟在公主身后。他曾经还以为许上云中意公主,甘心做个侍卫。过去他一直觉得,是他对公主的忠心误了他。

    念及此,韩纪问道:“那你这次想要从军,莫非也是为了那个姑娘?”

    许上云不置可否,只笑,又自斟了杯酒。

    韩纪见此,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笑道:“既如此,那就给你吧。但先好了,主婚人得让我来。”

    许上云还不知真正娶她要到什么时候,感觉遥遥无期。管他的,先答应了,把猫骗到手再。念及此,许上云道:“没问题。”

    “嘿嘿……”韩纪笑了,随即,韩纪又道:“这窝猫崽子,可是我最爱的花下得。你得聘,礼数一样不能少。先好,以后不想要了,给我送回来,别扔了。”

    许上云连连称是,提起酒壶给韩纪倒上。韩纪边喝着酒,边对许上云道:“我明日就去着手安排。眼下你正三品,骤然调至枢密院,恐不服众,八成得先降个半级。你回去等我消息,安排好了我就去请旨。”

    许上云问道:“有难度吗?”要是有难度……左右现在玉玺在公主手里,大不了他自己带圣旨入枢密院。

    韩纪摆摆手道:“无妨,陈党手还伸不到枢密院来。且现在太平盛世,武官动个一官半职的,没什么人注意。”

    着,韩纪不由重叹一声:“都快闲出鸟屎来了,就盼着陛下赶紧长大,再有一腔雄心壮志,领兵收复失地,直捣大梁皇城。”

    许上云闻言起身,拿起剑,信手挽了个剑花,对韩纪道:“韩大人,请?”

    “走着!”着,韩纪起身,二人一同出了亭。

    许上云和韩纪,酣畅淋漓的了几场,输赢参半,约莫快到晌午时,许上云外出买了一些盐,一些肉干,再次回到韩府。

    将盐和肉干作为聘礼交给韩纪,顺道吃了个午饭,便将那一窝猫崽子抓进布兜里,背着就准备回公主府。

    猫崽子不老实,没一会儿就喵喵叫着从布兜里爬出来,尖利的爪子顺着就爬上了许上云的身。塞回去一只,又出来一只,只能再塞回去,一路上如此反复。最后搞得许上云连马都不敢骑,生怕摔着猫,只好一边塞猫,一边牵着马回了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许上云抱着一兜猫崽子,直奔玉色楼,浅淡的笑意,就没从他嘴角褪去过。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刚上楼,他便唤道:“殿下。”怎知话音刚落,却见裴煜也在,只好收了神色,进屋,将猫兜放到脚边,恭敬给二人行礼。

    萧栖迟见他来,笑问:“你很少中午来,有事吗?”

    许上云正欲随便找个借口,谁知五只猫已经喵喵叫着爬出了布兜,挨个顺着许上云的裤子爬了上去。

    念及有外人在,许上云也不好动,只能干站着,没一会儿,身上就挂满了猫,无奈挑眉。

    裴煜见此,忽地笑道:“别人家的是带刀侍卫,怎么你的是带猫侍卫?”

    许上云:“……”

    萧栖迟眸光微动,看着那些巴掌大的猫,心里腾起一股浓密的喜欢,离座起身,走上前从许上云身上取下一只,捧在手心里,眉宇间颇有些惊喜的问道:“给我的吗?”

    许上云点点头,藏着面上神色毫无波动,只道:“殿下以后不必再怕老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恍如有云起惊雷的力量。萧栖迟身子一怔,抱着猫抬眼望向许上云,眼里当即盈上一层水雾。

    是了,玉色楼有了这些猫在,她就再也不必害怕看不见的地方藏着老鼠,睡着之后再也不必担心,那些老鼠会偷偷跑出来啃她的腿。

    念头落,萧栖迟心底深处,那片被老鼠啃噬双腿的阴影悄然消散,那只张牙舞爪的恶鬼,忽然就变得不再那么强大,那么可怕。

    手中猫崽毛茸茸的毛,和着许上云的声音一起,短暂的将她的心抚平。萧栖迟望着许上云深邃的眼,心骤然一下紧缩,她忽地就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许上云将自己身上那些猫都抓下来,半蹲下身子,挨个放在了萧栖迟的脚边,在满屋子的猫叫中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罢,许上云转身出了玉色楼。

    裴煜见围在萧栖迟裙边的猫可爱,走上前来,问道:“你怕老鼠?”

    听裴煜的声音这般问起,萧栖迟心间闪过一丝恶寒,恨意再次漫上心间,他凭什么问?有什么资格问?这一刻,她格外想萧晚迟抓紧回来,一点儿不想再拖下去。

    萧栖迟冲裴煜“嗯”了一声,专心摸手里的猫。

    猫可爱,裴煜也万分喜欢,正欲俯身去抱,却被萧栖迟伸手拦住,唤来婢女道:“将猫们都移去我的卧房,好生照看。”

    婢女们依言上前抱猫,萧栖迟这才回首对裴煜笑道:“猫崽虽,但爪子锋利,还是别抱了,以免伤了你。”

    裴煜未觉其他,点点头道:“好。”

    着,他转身往桌边走去,他似是忽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问道:“这些猫是许侍卫专门为你找来的吗?”

    萧栖迟已在桌边坐下,捻了棋子继续下棋,轻抚鬓发随口道:“我命他去聘的。”

    “哦……”裴煜心头疑虑消,未再多想,专心和她下棋。

    公主府的日子富贵闲适、这些日子,裴煜白日里几乎都和萧栖迟呆在一起,至晚方才回房。他曾有那么些时刻恍然,仿佛命运加在他的身上的无奈,都在这些时日悄然散去。

    而在这期间,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一直自以为在克制对萧栖迟的感情,可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便是感情。他的行为,他的言谈,全然已经顺着心中的感情自由四散,相处间,已俨然如在一起的爱侣。

    而萧栖迟,自从有了许上云给她抓回来的那几只猫,整个人都感觉安全了许多。呆在玉色楼时,那些惊惧又黑暗的阴影刚要袭来,她便能想起有五只能抓老鼠的猫在身边,就会舒缓下来。

    但是到了夜里,她还是会在梳洗过后跑去许上云房里,和他睡在一处。许是在他身边更安全,也或许是怕他离开,想日夜不离的守着他。

    许上云则于见过韩纪的第十三日后,在梁靖城的协助下,得枢密院调令,入枢密院,任羽林中郎将,于韩纪麾下,协掌卫京师二十万大军。

    但因每日需去城外军营,故他每日卯时离府,亥时方归。常常回府时,萧栖迟早已在他屋里,有时她还会抱一只猫过来,放在榻上和他们一起休息。

    与他同等级的其他四位中郎将,基本都宿在军营,隔六七日才回一趟家,但他因惦记萧栖迟,也知道萧栖迟依赖他。每天都是骑马两头跑。虽然累且麻烦,但是每晚回来看到房里亮着灯,进屋就能看见她,便觉怎么辛苦都无所谓。

    时间悄然而逝,中秋渐临,朝中最大的事,除了中秋家宴,莫过于远嫁大梁的齐越长公主萧晚迟归宁一事。

    鸿胪寺与太常府,早一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齐越长公主归宁事宜,要好生安置伴长公主归宁的大梁使团和军队护卫,还要为她扫收拾在宫外的府邸。

    中秋前两日,萧栖迟便收到太后懿旨,中秋前一日须得进宫,中秋当日,要同先帝其余子嗣一同迎接姊妹回宫。

    懿旨到时,萧栖迟和裴煜刚用完早膳,桌上上了些时新的盐焗蟹脚当零嘴。她顺手将懿旨放在桌上,对裴煜道:“三姐要回来了,如若我们之前的猜想都对,她一定会来找你。到时候……”

    裴煜见她神色欲言又止,挑眉哄道:“跟我还吞吞吐吐?”

    萧栖迟不好意思的笑笑,扶了扶鬓发,语气间颇有些委屈,“毕竟三姐是大梁得宠的贤妃,若是她许你极大的好处,你会不会就不记得我了?”

    “怎会?”裴煜忙道:“她许得好处再大,也是为己谋利,如何与你相较?”

    萧栖迟听罢,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但嘴还是微嘟,眼皮垂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拧着袖角,一副心情不畅快的样子。

    裴煜见此,觉得她模样当真万分可爱。不由抿唇含笑,俯身凑过去看她的脸,眼里满是宠溺。

    萧栖迟见了,白了他一眼,将身子侧去了一旁。裴煜见状失笑,道:“别不高兴啊,我们还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或许人家压根没想着帮我,是想了结我也不准啊。”

    萧栖迟闻言,忙转过身子来,“那我肯定不能让她得逞。”

    一个会心的笑意在裴煜唇边绽开,玩笑道:“有堂堂长公主殿下护着,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了。”口上虽这般,但是在裴煜心里,他还是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有破局的那天,不用她再来保护他,而是自己可以站在她身前,护着她。

    萧栖迟心情这才渐渐好起来,侧首对他道:“那我便勉强信了你吧。”

    着,萧栖迟拿了一枚蟹脚给他,喂进他嘴里,问道:“对了,眼下你伤势如何了?”

    裴煜微微蹙眉,“眼下行动什么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连大夫都,我这骨伤似乎好的格外慢些。已一月有余,却还是得极心才行,缠在纱布里的木板至今都未取。”

    这话倒是合了萧栖迟的心意,看来取掉那几味关键性的药,收效甚著。就是得让他伤好的慢些,这样才更好乖乖呆在笼子里。

    念及此,萧栖迟眸底亦漫上一层担忧,“许是你这些年伤了身体底子,不妨事,等我中秋从宫里回来,好生安排人去给你找一些补元气的好药。保管将你养得,日后有伤立马愈合。”

    裴煜失笑,“这话得,倒像是能找来仙丹,食一味便刀枪不入。”

    萧栖迟亲自到了杯茶给他,怅然道:“我倒是希望你刀枪不入呢。”

    萧栖迟放下茶壶,对裴煜道:“三姐的事,咱们静观其变吧。看她回来什么算,我们再想如何应对。”

    裴煜点点头,“也只能如此。”

    和裴煜了一会儿话,萧栖迟便命人将他送回房里,自己则沐浴更衣,又命婢女太监们,将这几日进宫要带的东西带齐全。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宫里。

    到了宫里,萧栖迟照例去温太后宫里请安。

    今日倒是没吃闭门羹,刘嬷嬷从殿中出来,将萧栖迟恭迎进殿。

    竹帘高卷,萧栖迟进了殿中,正见太后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摆弄一桌的花花草草。若算上前世,她已是许久未见过温太后。前世大周覆灭后,听闻她被谢非复逼着下了罪己诏,最后以死谢罪。

    仅仅以死谢罪,这么干脆利落,未免太便宜这位无能又心思多的太后。这如何对的起大周的子民?又如何对得起她前世因温行玖和大周覆灭遭的那些罪?

    萧栖迟面上含着得体又乖巧的笑意,恭敬行礼:“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温太后见着萧栖迟,眸色软和了下来,免了她的礼,示意她来身边坐下。

    萧栖迟依言坐过去,笑着问道:“母后这些日子可好?”

    温太后拉过她的手,捂在两手掌心中,叹口气,道:“好与坏日子不都是这么过。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萧栖迟自是知道太后在什么,抿唇摇头,推心置腹道:“母后莫这般想,行玖是儿臣此生认定之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儿臣都不会放弃他。”

    温太后看着萧栖迟诚挚的眼神,眼底流露出一丝歆羡,“年少夫妻最是情真。你们二人这般感情,当真连哀家瞧着都羡慕的紧。好孩子,你放心,哀家一定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为行玖医好疯病。”

    萧栖迟反握紧温太后的手,道:“儿臣会陪母后一同找。行玖一定会好的。”

    温太后越发喜爱萧栖迟,感叹道:“哀家之前还担心,如今行玖成了这般,你们的婚事怕是要作罢。但没想到,行玖运气这么好,竟能得你这般真心相待。既如此,待你三姐回大梁后,就将你们的婚事操办起来吧。”

    萧栖迟点头应下,而后对温太后道:“母后,成亲礼可否找人代行。儿臣私心想着,行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他来日清醒,得知自己疯癫模样被众人所见,怕是抹不开脸面,等到了那时,他怕是连活得心都没了。”

    太后闻言,不由一声轻叹,萧栖迟能顾及的如此细致,也唯有真心喜欢才能做到。她确实也不想温行玖婚礼上疯病发作,丢了温家的脸。

    念及此,温太后对萧栖迟道:“这件事本就是哀家和温家有愧于你,你瞧着安排便是。左右你得从宫里出嫁,驸马也只能迎娶你到公主府,日后也是随你住公主府,得劳你照看。找妥当之人代行成亲礼便是。”

    萧栖迟应下,离座起身,绕到温太后身侧,轻轻为她揉肩,关怀道:“母后,皇帝这些日子可好?”

    温太后闻言,刚因萧栖迟捏肩而面露些享受之色的面容上,复又漫上一片愁云,“这逆子……”温太后蹙眉嗔道。

    萧栖迟微讶,不解道:“皇帝弟弟怎么了?”

    左右萧栖迟不过是个公主,无权在手,且马上又将是他们温家的媳妇儿。温太后这些日子确实窝着一股子火儿,听萧栖迟一问,便忍不住起了抱怨之心。

    但听她冷嗤一声,道:“真当自己翅膀硬了,和陈太师叫上了板。”温太后顺手一指桌上一堆礼物,道:“瞧瞧,这些全是这几日陈太师命人送来的请安礼。是请安,实则是施压。”

    萧栖迟闻言越惊,“给他几个胆子,竟敢给母后施压?莫非母后是将皇帝托付给了陈太师?”

    听萧栖迟问得多了,温太后眸中飘过一丝躲闪,语气复又平缓下来:“倒也不是,只是你弟弟还,须得有个人替他稳住时局。”

    见温太后警惕,问不出什么,萧栖迟便暂且作罢,只道:“朝堂上的事,这个官,那个官,儿臣听着就头晕。还有他们作得那些文章,幼时父皇总叫儿臣背,烦都烦死了。母后以后也少想些吧。”

    温太后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只道:“好,好,哀家便听我家闺女的。”

    萧栖迟又讨巧的附和几句,温太后方才道:“皇帝这些日子有些奇怪,倒是与哀家生分了起来,好孩子,你替哀家去瞧瞧皇帝,旁敲侧击的问问。”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