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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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满是期待,又含着坏笑的神色,无奈失笑。他不知萧栖迟为何忽然会注意起谢非复,分明很看重他,但又会想着挫磨他。

    他隐隐感觉到,萧栖迟在下一盘大棋。对此,他心里其实很担忧,但他不知萧栖迟为何要这么做,也不知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根本无法揣测她所行之事的后果,就无法去做些合理的应变。

    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暂时听她吩咐,至于其他的……问她没法儿问,他得慢慢留心去查。只盼着,在他查明白之前,萧栖迟不要惹上什么事端。

    正想着,萧栖迟忽然向许上云问道:“上云,你见过萧晚迟吗?”

    许上云凝眸回忆一番,而后道:“不曾,臣到殿下身边没多久,她便已外嫁大梁,这次回来,臣身为外臣,更没机会见。”

    萧栖迟自鼻翼里旖出一声轻哼,语气间满是嫌恶,“没见着也好,希望你永远都别见到她。”毕竟和她长得那么像,她希望在许上云心里,这张脸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许上云不解其意,但未做多想,左右她现在疑点多,再多一两个也无妨,他总有弄明白的时候。

    念及此,许上云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和她一起挠挠她怀里猫的下巴,笑道:“夜已深,臣去沐浴更衣。”

    “嗯。”萧栖迟从他怀里窜下来,自己抱着猫进了里间,窜上榻等他。许上云看着她抱着猫窜上榻的模样,委实觉得可爱,眼里不免流出一丝宠溺的笑意,没忍住顺手揽了揽她的脸颊,方才去净室沐浴。

    夜里依旧相拥入眠,第二日天未亮,许上云便已起,换好盔甲,将睡得迷糊的萧栖迟,裹着薄被抱回玉色楼,自己趁卯时前出了门。

    萧栖迟一觉醒来,便已在玉色楼中,她睁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揭开帘子,唤人进来服侍。

    头发尚未梳好,便已听外间有人来报,裴煜已到。

    萧栖迟听罢点点头,照旧同往日一般梳妆。往日裴煜基本都是早膳时方才过来,今日却早了些。到底如今才十八,远比前世遇见时的那个他,要沉不住气得多。

    萧栖迟反倒从容不迫,待扮停当,方才缓缓从里间出来。

    裴煜见她出来,唇边漫上一个笑意,起身相迎:“你好了?”

    萧栖迟点点头,脚步不由微停,眼睛量一番裴煜。她这才留意到,裴煜换了身极简单的直裰,是她给他做得所有衣服里,颜色花纹最朴素的一件。

    他还是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卖什么惨。萧栖迟没什么,命人上了早膳,而后道:“快些用膳吧,等吃完我们就去三姐府上。”

    裴煜点点头,和萧栖迟一起用膳。用完膳,便一同上车出门,同往齐越长公主府。

    马车刚在府门外停下,就有几名大梁服侍的太监和宫女,一同迎上前来,牵马的牵马,摆脚踏的摆脚踏。

    待车帘掀起,裴煜见到那些大梁服侍的人,眸光微动,心间泛上一股酸涩。

    萧栖迟觉察到他的情绪,侧头安抚道:“你终归是大梁的皇子,总会回去的。”

    她总是能这般悄然的觉察自己心思,裴煜心间愈发动容,心仿佛被一层甜甜的蜜糖所包裹,一直沉浸在绵长无尽的幸福中。

    他冲她抿唇一笑,重重点头。

    萧栖迟和裴煜下了马车,齐越长公主府上诸人前来行礼。裴煜自十二岁便至大周,如今已长大成人,这般走在萧栖迟身边,跟着萧晚迟从大梁来的人,几乎没有人认出他来。

    萧栖迟朝引路的大宫女笑笑,问道:“三姐这才刚回来,我昨晚就递了拜帖进来,三姐会不会烦我?”

    大宫女忙陪笑,边引萧栖迟往里走,边道:“长公主哪里话?昨夜我们娘娘收了殿下的拜帖,别提多高兴,直姐妹间本就该如此亲厚。我们娘娘从大梁带回来好些特色的饮食果子,昨夜听殿下要来,早早就命人在水榭里备全了。”

    萧栖迟挑眉道:“那我可要吃空三姐的府邸再回去。”

    大宫女笑道:“若殿下喜欢,那我们娘娘只会更加高兴。”

    话间,大宫女已将他们一路引至会客厅,萧晚迟一袭凝夜紫缀珍珠长裙,盈盈立于会客厅外。

    裴煜看清萧晚迟样貌的瞬间,整个人微愣。贤妃和萧栖迟竟长得这般相像?

    许是年纪的缘故,相比之下,贤妃成熟有风韵,萧栖迟则多了份少女的单纯和灵动。但若是两人的衣着和妆容对换,绝对能以假乱真。

    萧晚迟见萧栖迟进来,笑着迎上前来,伸手便牵了萧栖迟的手,姐妹俩见礼,亲昵笑道:“正愁不知做些什么,你便来了,快进来。”

    着,就拉了萧栖迟往里走去,萧栖迟瞥了裴煜一眼,示意他跟上,裴煜会意。

    进了屋,萧晚迟拉着萧栖迟齐肩坐下,命人上茶上饮食果子,而后对萧栖迟道:“妹妹快尝尝,这几道果子,都是大梁特色,口味极好,你试试。”

    萧栖迟瞥了一眼,见都是曾经在裴煜别苑里吃惯了的,一时心口灼烧,恶心不已,转头按住萧晚迟的手,道:“昨晚腹热肠荒的给姐姐递拜帖,实则是有一桩事,来找姐姐。”

    “哦?”萧晚迟面露疑惑,自端了茶来饮,问道:“什么事?”

    萧栖迟看看一旁的裴煜,对萧晚迟道:“昨夜听闻姐姐去顺圣驿馆找梁朝六皇子,这不,今日把人给你送来了。”

    萧晚迟闻言一愣,忙看向一旁的裴煜。裴煜也适时起身,行礼道:“六皇子裴煜,请贤娘娘安。”

    萧晚迟喜从天降,整个人都有些懵。她从未见过裴煜,在大梁时,也只见过一两副画像,但都是时候的,方才见萧栖迟身边跟着这么一位丰神俊秀的公子,一时都没认出来。

    她忙细瞧裴煜,但见裴煜眉眼,同梁帝长得极其相似,便知确定是六皇子裴煜无疑。

    她忙免了裴煜的礼,示意他坐下,急急关怀道:“六殿下怎不在顺圣驿馆?陛下思子心切,本宫此次奉陛下之命,借归宁探望你,却怎么都找不到你的人。你……”

    着,萧晚迟看向萧栖迟,复又问裴煜:“你怎么会和我七妹在一起?”难怪四找了那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裴煜正欲回话,萧栖迟却抢先笑道:“我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见六皇子受伤,便带回了府中医治。本以为是寻常人家的公子,顺手救了便是,没想到救得竟是六皇子。”

    一听裴煜受伤,萧晚迟面露惊色,忙问道:“受伤?可还严重?”

    裴煜笑笑道:“伤筋动骨,所幸得昌阴长公主照看,眼下虽未好,但已经无甚大碍。”

    萧晚迟闻言松了口气,看看萧栖迟,对裴煜道:“幸好遇上七妹心善,否则还不知你要遭什么罪。”

    着,萧晚迟看向萧栖迟,道:“我这府邸,是母后刚着人重新修葺的,有好些地方景色格外别致,我着人带妹妹去转转。”

    萧栖迟明白,萧晚迟这是要单独和裴煜话,便起身道:“那六殿下就劳烦姐姐先照看。”

    罢,萧栖迟跟随萧晚迟身边的大宫女,一同绕过折屏,从门进了后院。

    萧晚迟见萧栖迟走了,屏退房中一众下人,含了万分感慨的神色,对裴煜道:“不成想你在大周受了这么多苦。其实本宫此次归宁,陛下并未叫本宫探望你。想来你知道,你父皇最厌后妃干政。”

    裴煜心下微沉,果然,于父皇而言,他这个儿子,当真可有可无。裴煜面上不显露山水,只道:“父皇一向如此,倒是劳烦贤娘娘记挂。只是我与贤娘娘素未谋面,娘娘为何专程遣人寻我?”

    萧晚迟轻叹一声,眉宇间倒是有了些慈爱,亲昵道:“我同隋昭仪素来交好,她一直很惦记你。所以此次归宁,我便想代她瞧瞧你,回去后给她听,也好叫她安心些。”

    一听萧晚迟提起隋昭仪,裴煜心头窜上一股火焰,手在袖中不由攥紧,而后沉声道:“前些日子,隋娘娘身边的齐公公逃亡至大周,告知我,隋娘娘因替我求情,被父皇禁足,只待发落。”

    萧晚迟闻言一愣,随即眉宇间闪过一丝悲痛,轻叹道:“齐公公当真是忠仆,竟为昭仪求到了你这里。”

    裴煜看着装模作样的萧晚迟,心下连连冷笑,分明就是她从中作梗,害了隋娘娘,又派遣齐公公。这张和萧栖迟如此相似的脸上,为何会流露出这么叫人恶心的表情?

    裴煜强压下心头怒火,好在萧栖迟帮他送信之时,萧晚迟已经离开大梁上路,并不知道隋娘娘已经无碍。念及此,他也故意配合,沉痛且自责道:“隋娘娘待我如生母,她因我落此囹圄,我却无法救她,当真无能又不孝。”

    裴煜话至此,萧晚迟泪已落。她抬手拭泪,忍着哭腔道:“隋娘娘因干涉皇子朝政,被陛下发落,我有心救她。可我在大梁,只是个失了孩子,又没有根基的异国公主,有心无力。但凡我儿子还在,我也不至于不敢救她。”

    着,萧晚迟看向裴煜,忽地道:“六殿下,你想不想回大梁?若是你能回去,见面三分情,看在你的面子上,陛下怎么都会对隋昭仪网开一面。”

    裴煜看着萧晚迟期待的眼睛,有些发愣。

    萧晚迟确实在骗他,也确实利用隋昭仪设了局。眼下她话里话外,看似都是在想法子救隋昭仪,可一旦她助自己回大梁,无可避免的就会成为他的恩人,从此两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萧晚迟缺一个皇子做依靠,他则缺一个回大梁的契机和助力。明知萧晚迟在骗他,可面对她开出的条件,裴煜依旧止不住的心动。

    终归是利用,各取所需,那他为何不借一借萧晚迟的东风?

    念及此,裴煜顺着萧晚迟的话问道:“敢问贤娘娘,如何回大梁,又该如何救隋娘娘?”

    萧晚迟一声重叹,对裴煜道:“我眼下已是到了穷途末路,儿子夭折,唯一的姐妹被禁足,在后宫里孤立无援。好在,母后疼我,我想去求求母后,让她服皇帝,准许送质子归国,如此这般,想来尚有些机会。”

    萧晚迟的提议,确实很诱.人,他也很动心。若是没有萧栖迟,一无所有的他,一定会孤注一掷的应下。可是现在……他不能不顾及萧栖迟的感受和想法,须得回去和她商量一番。

    念及此,裴煜对萧晚迟道:“贤娘娘心系隋娘娘,我甚感念,但隋娘娘已因我的事惹了父皇不快,我怕贤娘娘为我情的事一旦被父皇知晓,怕是也会受我牵连。所以……贤娘娘,容我想想。”

    萧晚迟没想到裴煜会拒绝,她虽没有见过裴煜,但裴煜这些年的处境,她一清二楚。如此穷途末路之境,面对她给出的条件,他难道不该紧紧抓住?

    到底是什么绊住了他的脚?

    念及此,萧晚迟忙道:“我不要紧!要紧的是你隋娘娘。我身为一国公主,即便为你筹谋的事被你父皇知晓,他也不会轻易动我。但是你隋娘娘不同,她已经被褫夺封号,禁足宫中,危在旦夕!我都敢为她放手一搏,你又何须瞻前顾后?”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就差直言他不孝,不念隋昭仪恩情。裴煜沉吟片刻,起身行礼,对萧晚迟道:“贤娘娘,劳烦你给我些时间,明日,我必给你答复。”

    萧晚迟听罢,还能什么,只得道:“希望你尽快做决定,隋昭仪等不起。”

    裴煜微微垂眸,避开了萧晚迟的目光。

    二人一席话毕,一同去后花园找萧栖迟,找到她后,又一同逛了逛,萧栖迟便借口裴煜伤未痊愈,告辞回府。

    回到府中,萧栖迟和裴煜一同进了玉色楼。萧栖迟命人备午膳,自己则去更衣,裴煜在屋中静候,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却没有聚点。

    半晌后,萧栖迟换好衣服,午膳也都一一端了上来。

    二人边吃饭,萧栖迟边问道:“怎样?三姐如果跟你?”

    裴煜便将今日萧晚迟的话,逐一给萧栖迟重复了一遍。

    萧栖迟听罢失笑,萧晚迟居然想着去求温太后,指望她同意送裴煜回国。姑且不温太后会不会惹这身骚,她恐怕都不知道如今朝堂真正的决策权在陈太师手上吧。

    这事注定成不了,萧晚迟根本无法助裴煜回去,若是她成功了,前世裴煜也不会一直等到大周覆灭,才趁机回国。

    念及此,萧栖迟没多什么,只问裴煜:“那你呢?你怎么想?”

    裴煜今日一直有些食不知味,索性放下筷子,对萧栖迟道:“我想答应。”

    萧栖迟夹菜的手,在一瞬间凝滞,抬眼看向他,静候着他后面的话。

    裴煜眼眸微垂,复又看向她,似是下定决心般,推心置腹道:“我在大周为质已有六年,这六年来的每一天,我都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是皇子,可我过得却连一个商户家的庶子都不如。栖迟……那日在月老庙,我无意与你起龃龉,但凡我是个有能耐的皇子,我又怎么会惧怕你的婚约,我便是抢,也要把你抢来身边。”

    裴煜言辞动容,命运加注在他身上深沉的痛,让他在面对动心之人时,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话越越掷地有声,也越越真诚。

    他手扶着桌沿站起身,指背上青筋暴露,“我不想一辈子都这么无能下去。栖迟,我每日都可以和你笑,我甚至可以坦然的接受,现在依靠你生活的事实。但是我无法接受,我一生只能如此!我每一天都在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无能,恨这可悲的出身,恨生我却不爱我的父皇,恨裕和郡王每一次的为难。我不想成为一个满心里恨的人,可是我意难平啊……”

    “贤妃费尽心机,想要拉拢我,我何尝不知她奸猾狠心?但是这对我来是一个机会,倘若抓住这个机会,我的人生便有破局的可能。再不济,我至少也能做个有封地的王爷,而不是现在这样,上天赐予我的缘分就在眼前,我却连能不能娶她都不确定。”

    身困囹圄太久,久到他有时候都会恍惚,他是否生来就该过这样的人生,他是否生来就不配做一个耀眼灿烂的人。对自我的厌恨,每一日都在折磨他。

    若再不能等来一个破局,他心中明白,等他的,要么就是一滩彻底放弃自己人生的烂泥,要么就是汴河冰凉的水。

    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萧栖迟还从未见过裴煜这般跟她吐露心声。她理解裴煜的每一句话。也理解,裴煜面对萧晚迟的提议,想要抓住这个机会的迫切。

    就像当初孤身在梁朝的她,看到许上云带着一队侍卫前来,让她看到安身立命的希望一样。

    念及此,萧栖迟望着裴煜的眼睛,唇边有浅淡的笑意,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喜恶,她只道:“好……我明白你现在很难,我理解你的选择。”

    裴煜闻言,望着萧栖迟的眼睛,忽地笑开,和着眼角的泪意。他终是无法控制心情,绕过桌子走上前,一把将萧栖迟揽进了怀里。

    萧栖迟还坐在椅子上,侧脸靠在他的胸腹上,手里的筷子还未放下,就那般虚握着搭在桌边,目光垂落在桌上的菜中。

    裴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费心帮我探查真相,又派人帮我救下隋娘娘,我以为……你听完我选择答应贤妃的提议,会不高兴。”

    萧栖迟就这般静默在他怀中,他看不到她渐进恍惚的神色。如他此时这般的感激,萧栖迟也曾有过。

    就是那晚得知许上云来,她去跟裴煜她的计划。她想着,有这么多人在,还都是有武艺在身的侍卫,无论是经商赚钱,还是置办一个镖局,都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法子。

    裴煜得知后,跟她:“我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需要银子,就跟我,无论多少我都全力支持。”

    她当时心里有多感激,后来心里就有多痛。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当初那般鼎立支持她的裴煜,后来又会因此事她接触外男,她行止孟浪,且无论如何解释都油盐不进。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在前世那个裴煜的心中,她永远无从得知。

    念及此,萧栖迟对他道:“裴煜,我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事,需要银钱疏通的地方就和我,我一定会帮你。”

    裴煜听罢,心中更是动容,俯身蹲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只要我能回到大梁,站稳脚跟,我便想法子来提亲,以一国之力向温太后施压,一定让你解除婚约。”

    一个如牡丹般绚丽的笑容绽放在萧栖迟脸上,她伸手抚上裴煜的脸颊,看着这张曾视为天地的脸,眼里满是怜惜,他的承诺,当真一文不值。

    “好啊!”萧栖迟望着他的眼睛应下,“我等着你。”

    裴煜却丝毫未曾觉察,只觉心中燃起一股如烈火般的斗志,他从未觉得人生如此刻这般有希望过。

    只要他能回到大梁,没有依靠的贤妃定会在暗中助他,他隐隐有种感觉,贤妃如此费劲心机,恐怕不仅仅是想要一个皇子傍身,她怕是意在太后之位,那他便等于拥有了夺嫡的资格。心中有个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只要贤妃不倒,他就有争夺太子之位的机会。

    萧栖迟提着勺,浅酌着碗里的药膳鸡汤,欣赏着裴煜眼里燃起的一团烈火,就好似一个饥饿很久的人,终于见到了一桌美味佳肴。

    第二日一早,裴煜和萧栖迟用完早膳,便直接去了萧晚迟的府上。萧栖迟目送他坐马车离开,伸手扶了扶鬓发。

    回玉色楼的路上,萧栖迟忽见一片枯叶从一树乔木中坠落,她命婢女捡起,伸手接过,凝视片刻后,将那枚落叶撕碎在手中。

    齐越长公主府上,萧晚迟已备好宴,同裴煜同桌而坐,笑着命人给他倒酒,语气间无不欣慰:“就呢,你和隋昭仪情同母子,怎么可能放任她不管,你想通了就好。”

    裴煜对萧晚迟委实没什么好感,相互利用罢了,倒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拿隋昭仪当挡箭牌。裴煜将宫女递来的酒杯推开,道:“我伤未痊愈,每日还需吃药换药,暂不能饮酒。”

    萧晚迟也不介意,便命人换了清茶给他,对他道:“近日本宫便准备进宫请旨,隋昭仪的事情咱们也得细商量个对策,想来这些日子,少不得和你碰面,恐怕你得常来我府上。既然你伤着,就别来回跑了,我去和七妹知会一声儿,以后在本宫府上给你安排个住处。”

    “不必!”裴煜当下拒绝,“私心里,很喜欢和昌阴长公主相处。她待我极好,我也断没有稍见起色,便告辞走人的道理。”

    听罢这话,萧晚迟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不由看向裴煜。两个人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且萧栖迟又是在裴煜最难的时候出手相助,这二人莫不是已经有了私情?

    念头落,萧晚迟委实有些不太舒服。她在后宫摸爬滚那么些年,早已明白,人记得最清的,往往是最饿时候的那碗饭,远比日日给他送饭的人更能让他印象深刻。

    她本以为,等她回来,就是裴煜最艰难的时候,正好出手相助。但没想到,竟被萧栖迟捷足先登。可人家也是意外相救,她也怪不着什么,只能自认时运不济。

    萧晚迟推了面前一碟糕点给裴煜,道:“这是本宫从大梁带过来的厨子所制,你多吃些。”

    裴煜确实已有多年未曾尝过家乡的味道,并未拒绝,拿起一块来尝,果然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一时心中回大梁的欲.望更甚。

    萧晚迟见此,顺口道:“出事之前,本宫同隋昭仪闲聊,听隋昭仪起,她虽不知你何时能回来,但心里早已为你物色好一位清流之家的女子。那位姑娘本宫也见过,知书达理,安静贤良,且出身大家,教得好,大至产业庄子,至府中开销,人情往来计算,都极是稳妥。”

    裴煜从萧晚迟的话中,听出些别的滋味来,并未接话,但听萧晚迟接着道:“你终归是要回大梁,本宫那七妹已有婚约,你们何必为难彼此?空落一个伤心。”

    更何况,萧栖迟还和太监对食,这种事,想来裴煜尚不知晓吧?但眼下她也没算多这个嘴,这才刚相识不久,就在他面前嚼舌根怕是不大好。

    裴煜心中一向衡量的清楚,贤妃与他,利益相关罢了,感情则属于私事,与他和贤妃的交易并不冲突。

    念及此,裴煜笑笑,对萧晚迟道:“贤娘娘好意,心领了,但裴煜做不了万恩负义之人,对她是,对您亦是。”

    萧晚迟听罢,明白了裴煜的意思,左右他喜欢萧栖迟,也碍不着她什么事,那暂且就先这样吧。

    反正以她这么些年看男人的眼光来看,男人天生都是自私的东西,现在裴煜年少轻狂,等过个几年,到了她这个年纪,自然会知道,什么东西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更要紧。

    萧晚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你自己心里有主意就好,本宫便不多言了。”

    余下的三四日,裴煜每天都应萧晚迟的邀请,早出晚归,今日是这个借口,明日是那个借口。反正裴煜在萧栖迟府上,基本只有睡个觉的功夫,便会被萧晚迟以各种理由请走。

    萧栖迟头两天还能以笑送他,但是没过两天,就有些忍受不了了。一直到第五日,裴煜再次被萧晚迟派人接走后,萧栖迟忽地一把将手中茶碗重摔在了地上,站在桌后,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可她的情绪却又找不到能宣泄的出口,逼得自己眼前直冒金星,头都有些晕乎乎。

    见萧栖迟发怒,众婢女“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

    萧栖迟一句话也不出来,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只觉头胀痛的厉害。

    她许裴煜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可没许他日日出门,更没许他和萧晚迟寸步不离。怎么?他们萧家的姐妹,都要围着他姓裴的一个人转了吗?

    萧栖迟随手取过桌上削水果的匕首,用力插在桌上,朱孔阳的绸缎桌布上,当即便破开一个大洞。

    森冷的恨意和着在心底灼烧的怒火,一同从那双漂亮的柳叶眼中流出,好似壁画上罗刹女的媚眼。她用力握着匕首,从桌布上狠狠划过,尖锐刺耳的声音,拖着老牛拉磨般的声响,如利刃般刺进每个人的耳中。婢女们皆面面相觑,眼里恐惧。

    萧栖迟却恍然未觉,凭什么当初她想安身立命,裴煜就要扣给她一个孟浪的罪名?如今换到他身上,他倒是跑得更勤快。

    好歹她当初,每逢出门,生怕裴煜感受到被忽视,还会时不时将自己看到的玩意儿,或者吃过的东西,都买一份命人送回去给裴煜。每日能送两三次,都是她对裴煜的惦记。

    可现如今裴煜倒好,一走一日,杳无音信。凭什么事情换到他身上,就是另外一个标准?

    往昔的记忆似潮水而来,萧栖迟咬住下唇,唇角挤出一个诡秘的笑意,手下的匕首在桌布上越发用力且毫无章法。他还想计划自己的回国大业,还梦想着能再次借萧晚迟翻身?“哈哈哈……”萧栖迟忽地颤声笑起,肩头都不住的颤抖,眼里满是嘲讽。

    萧栖迟许久方才笑停,灼烧着她心的怒火,却是愈发如一把利刃般横插在她的心间。萧栖迟松开匕首,匕首“哐”一声掉在面目全非的桌布上,她手呈兰化妆,食指抹过下唇,而后对一旁的婢女道:“随孤去六皇子房中,咱们今晚等着他回来。”

    罢,转身便朝玉色楼下走去,看着萧栖迟走过眼前,一众婢女们这才敢起身,紧随其后。

    已至戌时,尚在萧晚迟府中的裴煜,早已是坐立难安。这几日萧晚迟天天找他过来,完正事后,就用各种法留着他不让走。饶是他心里念萧栖迟无数遍,也几番不得脱身,若非念及萧晚迟还有用,他当真想拂袖走人。

    一直到戌时二刻,萧晚迟提了几次让裴煜留宿,裴煜都拒绝之后,只好派人将他送回萧栖迟府中。

    裴煜心里早已焦急万分,一回到后院,便紧着准备回房换身衣服,便去见萧栖迟。

    但他没想到,刚到自己房门口,却见萧栖迟一众婢女都守在门外,房中亦是亮着烛火。

    裴煜不禁缓下脚步,他本以为萧栖迟是来等他,可当他看到婢女们如逢大敌,各个宛若雕塑般的神情,忽就有些微妙的心虚。

    他走上前,将门推开,环视一圈,正见萧栖迟坐在房中窗边的椅子上。

    他换上一个笑意走上前,正欲话,却见萧栖迟眼风一瞥,朝他看来,冷冷嘲讽道:“你舍得回来?怕不是我昌阴长公主府,不如齐越长公主府来的热闹,竟是一连几日,勾去了那个口口声声想娶我之人的魂。”

    萧栖迟忽然神色严肃,且劈头盖脸直接发难,裴煜一下愣住。思绪像在脑海中刚被定住一般,根本不知如何转动。

    他从未和萧栖迟吵过架,就连上次月老庙之后,她都是含笑表示理解,她一向那么善解人意……虽然知道爱侣之间难免会有龃龉,但当萧栖迟真的生了气,他心里竟是那般难受,既感到自责,又无法面对。

    裴煜尽量换上一个笑脸,走上前,俯身拉了她的一只手过来,哄道:“你别生气,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回来?只是如今还需要贤妃助我,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忍着。”

    怎知萧栖迟忽然拂袖起身,一把甩掉了裴煜抓着她的手。裴煜这才觉察到,萧栖迟似乎不是在闹性子,而是真的生气。

    萧栖迟冷嗤一声,回头看向他,眼里满是嘲讽,连连冷笑,“仅此而已吗?裴煜,你敢摸着良心,仅此而已吗?三姐同我容貌相似,长你不过六岁,你父皇的年纪,给我三姐做爹都够。她为何要平白无故的对你好?怕是想效仿则天皇帝,嫁父又嫁子,给自己谋一个光明的前程。”

    裴煜闻言愣住,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你怎能这般揣测?相处这么久,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萧栖迟神色依然冷漠,面对裴煜的质问,如实回道:“或许如你当初所言,相识太短,我根本不曾真正了解你是怎样的人。”

    裴煜闻言,一时只觉百口莫辩,她怎么能凭借无根无据的想象,随意给他定下这样不堪的罪名?

    裴煜正在想法子该如何想萧栖迟证明,却听萧栖迟质问道:“大概从一开始,我对你便只是一厢情愿,你从来都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也从来都不是我梦想中,能给我最期待的那种感情的人。一连五日,你日日同三姐在一起,怎么隋昭仪的事值得你们商讨那么久吗?怎么仅仅只是回大梁一事,也值得你们时时刻刻腻在一起没完没了的吗?”

    作者有话要:

    感谢天使“23145154”投掷的一颗地雷,比个大心心给你~

    宝贝们,我昨晚,从晚上六点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多,一共经历了四次地震,绝了!8号那晚地震波及到我这儿就给吓死了,然后昨晚,我从惊吓,直接被震到麻木,码着字就晃起来了,我的天,一晚上感受四次,绝对是我人生中一个“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