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A+A-

    梁靖城进门便行礼下来,“臣给殿下请安。”

    萧栖迟展着双臂,由婢女给系披风,垂眼问道:“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梁靖城抿唇一笑,走上前,从婢女手里接过披风上的系带,边亲自给萧栖迟系披风,边道:“臣昨晚听,齐越长公主府今日设宴,有些放心不下殿下,正巧今日宫里事少,便出来了,陪着殿下一起去。”

    萧栖迟听罢,没多什么,罗映走了,许上云眼下只有夜里回来,有梁靖城陪着去也好。

    梁靖城给萧栖迟系好披风上的系带,走回她身侧,俯身,将臂递给了她。

    萧栖迟顺势扶了上去,一同往玉色楼外走去。梁靖城转头问道:“这些日子臣不在,殿下可有念着臣?”

    萧栖迟扫了一眼他如玉般白净的脸,挑眉冷嗤,“念着你做什么?”一条好狗而已,用权力喂饱他,他可就听话的很。

    梁靖城看着萧栖迟这般态度神色,不怒反笑,也不知为何,自从他们殿下性情大变,对他越狠越轻视,他越爱。

    这些日子不在她身边,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日她在地牢里,对温行玖行刑的画面,就会不自觉变成他和萧栖迟。脑海中一遍遍幻想,他们殿下手里拿着那木质的玩意儿,边他,骂他,边用那玩意儿折磨他。

    那些场景,只需往脑中那么一过,他便觉兴奋不已,心跳都会颤抖。梁靖城还欲和萧栖迟攀谈,却见等在院外的裴煜,只得住口,眉心微蹙。

    萧栖迟还是没有搭理他,但也没再让人拦他,扶着梁靖城的手,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裴煜微微低眉,只好自己跟上。来,似乎有些日子没见她身边这个掌事太监了,不知去了何处?眼下萧栖迟不搭理他,他也没法儿问,只以为是萧栖迟派了他出去办事。

    路上二人各乘一轿,梁靖城跟在萧栖迟的轿外,裴煜自是没有和萧栖迟话的机会,一路郁郁的到了萧晚迟府上。

    天色已至傍晚,裴煜从轿中出来,见萧栖迟已下了轿,在梁靖城的陪同下,正和另外两个同到的长公主话。

    两名公主,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单纯无忌之时。和两个妹妹话的萧栖迟,面上笑意盈然,是裴煜好几日都未曾见过的甜美和善,一时心头更加五味杂陈。

    萧栖迟扶着其中一个妹妹的肩,在齐越长公主府太监的引路下,一同往里面走去。

    秋日河蟹正是肥美,今日萧晚迟的晚宴,便是一个精致的螃蟹宴,安排在后花园的临水榭中举行。水榭很大,呈飞檐亭台状,珠帘挂饰装饰精美,榭中摆满各色名品菊花,绘着各样仕女图的宫灯错落而挂,一切都准备的甚是用心。

    萧晚迟早已等在水榭中,见诸位兄弟姊妹前来,她迎上前来,同各位见礼,又一一引他们入座。

    待见着萧栖迟和裴煜进来,她看了裴煜一眼,迎上前来握住萧栖迟的手,笑着寒暄道:“七妹来啦,可别嫌三姐这里简陋才好。”

    萧栖迟亦亲昵反握住萧晚迟,笑道:“三姐的府邸,可是这些日子母后主持亲自修葺,怎会简陋?”

    萧晚迟含笑,看看裴煜,又看看萧栖迟,笑着道:“可惜姐姐已嫁梁帝,否则三妹和六皇子瞧起来倒是般配。”

    言下之意,姐妹没有同嫁父子的道理,萧栖迟怎会听不明白?只含笑不语,裴煜却莫名心头一跳,干涩地陪笑了两声。

    萧晚迟扫了一眼二人的神色,佯装什么也没觉察,引了二人入座。

    待所有兄弟姊妹来齐,萧晚迟便命开宴。水榭外池中舞台上,歌舞起,一时酒宴升平,兄弟姊妹间相互问候,倾诉幼年,互忆父皇,颇显手足情深。

    入夜,皆已酒过三巡,已有三两人离席,或自去结伴游园,或去更衣醒酒。

    这时,萧晚迟离座起身,朝萧栖迟走来,萧栖迟见状心下了然,佯装不见,趁机对身边的梁靖城低声吩咐道:“半刻钟后带六皇子来找我。”

    刚吩咐完,萧晚迟便已至萧栖迟桌前,萧栖迟含笑转头,扶案起身。

    萧晚迟拉了萧栖迟的手,道:“七妹,你我姐妹多年未见,那日四海宫往来繁杂,三姐没怎么抽出空和你话,不如咱们趁现在,去花园走走聊聊。”

    萧栖迟绕过桌案出来,挽了萧晚迟的臂,亲昵道:“求之不得。”

    萧晚迟抿唇笑,姐妹俩在裴煜的眼皮底下,携手挽着,有有笑的离开了水榭。

    梁靖城瞥了一眼裴煜,见他眼巴巴的望着萧栖迟离开的背影,愈发觉得如一根刺扎进眼里般碍眼。

    梁靖城眼风从裴煜脸上刮过,暗自记下了萧栖迟离去的路线。

    萧栖迟跟着萧晚迟,一路到了人少的假山林中,在临水回廊的横栏上并肩坐下。

    一阵夜风袭来,萧栖迟伸手拉了拉肩上披风,依旧薄衫轻裙的萧晚迟见状,问道:“妹妹怕冷?”

    夜色中,萧栖迟眸色渐寒,但面上笑意却愈发如神女的雕塑般完美,她道:“从前不怕冷,可后来姐姐去了大梁,妹妹就怕冷了。”罢,依旧满含笑意的凝视着萧晚迟的双眸。

    萧晚迟听着一头雾水,且萧栖迟这笑,虽然看着甜美又亲和,但不出来的假,总觉得像在看一张画皮,让她浑身都觉不适。

    萧晚迟不知道萧栖迟在胡扯些什么,便将话题往自己想的上引,她推心置腹道:“其实今日唤妹妹出来,实在是姐姐有桩事,须得同妹妹好生商量。”

    萧栖迟极是上道,反问:“可是为了六皇子?”

    见萧栖迟这么直接,萧晚迟反被噎了一下,干笑一下后,开门见山道:“我瞧得出来,六皇子心里有妹妹。可是妹妹,他现如今,到底只是个不受梁帝看重的皇子,你又何必守着他不放?”

    萧栖迟眉宇间漫上一丝愁意,颇有些女儿情态,委屈道:“可是三姐,我就是喜欢他。”

    你不是有婚约了吗?萧晚迟笑得愈发干,但念及裴煜心里有她,知道这事不能硬来,只得委婉劝道:“你若是实在喜欢,也得给他发迹的机会不是?咱们是亲姐妹,姐姐也跟你句掏心窝子的话,梁帝年纪大了,没多少日子可活。你且先让六皇子跟着姐姐,待姐姐助他大权在握,再让他回来迎娶你,对你们都好,不是吗?”

    “呵呵……”萧栖迟掩唇一声轻笑,道:“三姐,您别以为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啊。六皇子若是跟你回了大梁,你怕是会找个机会过继他,若等到梁帝驾崩,他成了皇帝,你成了太后,我又是你的妹妹,他要如何娶我啊?妹妹觉着,眼下这般挺好,就让他在我府上住着,我一定将他养得极好。”

    萧晚迟听罢,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复又劝道:“六皇子在意隋昭仪,眼下隋昭仪被禁足,他若是不跟我回去,如何救得了她?你总不能叫他做个忘恩负义之人,他自己恐怕也不愿。”

    萧栖迟闻言一惊,那双漂亮的柳叶眼里满是震惊,纤细白嫩的手做兰花妆,停于自己唇下,行止又假又夸张,看得萧晚迟心里直发毛。

    她愣了片刻,惊疑道:“六殿下竟没和你吗?”

    “什么?”萧晚迟心莫名一紧,一种不好预感的传来。

    但听萧栖迟接着道:“我早就以我的名义,送信去了大梁。梁帝见六皇子颇受大梁皇室看重,已解了隋昭仪禁足,只不过降成了选侍。”

    萧晚迟听罢,身子一颤,只觉浑身发麻,交叠放于膝上的手,不由攥紧。

    萧栖迟的声音如千里外传来的梦境般,在萧晚迟耳畔缭绕:“选侍就选侍,只要人没事就好。位份这个东西,对隋选侍那个年纪的人来,早已不要紧。且我的人已经和隋选侍接触过,听多亏了姐姐提醒,隋选侍才去向梁帝为六皇子求情,哎呀,隋选侍待六皇子这份心,当真不是亲母,却胜似亲母呢。”

    萧晚迟的身子不住的发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手的存在。若是真如萧栖迟虽,裴煜岂非也早已知道她在这期间的动作?那她这些日子来得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裴煜看在眼里,该是何等的厌烦?

    但是他没有揭破,这是不是意味着,裴煜其实也愿意借她的力?所以不追究此事?

    只要结果不变就好,但这和她预想的,成为裴煜的恩人截然不同。即便裴煜肯跟她回去,那基本也只剩下利益相关,毫无情分。如此这般,来日利尽,裴煜还肯护着她吗?

    但眼下裴煜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念及此,萧晚迟稍稍定心,强撑起一个笑意,对萧栖迟道:“那当真得好生谢谢妹妹,我也是担心了隋姐姐很久,既然妹妹已经帮着救了,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妹妹,你既然喜欢六皇子,那你多少要为他着想一些,哪有一个男人,始终受女人照看的道理?这样日子久了,他心里也不痛快,倒不如放手,给他去争前程的机会。”

    “哦?”萧栖迟面上笑意愈深,紧盯着她的眼睛,俯身缓缓向她靠近,一字一句的道:“可是爱一个人,不就是该折了他的羽翼,绝了他的希望,将他禁锢在身边吗?”这不就是前世裴煜教她的爱吗?

    萧晚迟瞳孔微缩,望着萧栖迟的神色,仿佛从她笑意盈盈的眼底深处,瞧见一只恶鬼的影子,身子不由后仰,顺势站起身。

    怎知萧栖迟根本没算放过她,随之起身,一把扣住了萧晚迟的手腕,步步朝她逼近。

    可怜兮兮的语气,和她脸上嚣张的笑生生割裂,“姐姐,你是我的姐姐,你怎么只为你自己考虑?你缺一个用以傍身的儿子,可我却缺一个真心爱我的人。你怎么忍心把我们拆散呢?你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但我爱人没了,会死啊……”

    萧晚迟看着眼前的萧栖迟,愈发觉得可怕,这哪里还是那个纯良的昌阴长公主,这分明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是一个没有道理可言的疯子!

    “你放开我!”萧晚迟试图挣脱萧栖迟的手。萧栖迟却紧抓着不放,两个人僵持不下。

    而就在这时,萧栖迟在假山道上,瞥见两道人影,正是梁靖城和裴煜。就在萧栖迟看见裴煜衣角的那一刻,她忽地一声惊呼,松开萧晚迟侧摔在地。

    萧晚迟见此愣住,而不远处的裴煜和梁靖城,自也看到了这一幕,忙绕过假山群,朝临水回廊里赶来。

    萧栖迟坐起身,捂着摔伤的手,忽地哭诉道:“三姐!你是我的亲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仅仅只是喜欢六殿下,我有什么错?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又何必对我生厌?”

    萧栖迟忽地膝行上前,一把扯住萧晚迟的裙摆,苦苦哀求道:“姐姐,姐姐,我求求你,不要带他走!我求求你!我没有你得父皇宠爱,我也没有你那么有权势,我连我的婚事都左右不了,我这辈子只爱了这一个人,我求求你不要从我身边带走他,我只想和六殿下在一起!我求求你……”

    萧栖迟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着萧晚迟,好似一个临溺毙的人,在试图抓住那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她所言也字字清晰的落入赶来的裴煜耳中,裴煜闻言,心中大恸,脚下更快,恨不能一步跨过九曲回蛇般的假山群。

    梁靖城听到萧栖迟诉对裴煜的爱慕,缓缓停下了脚步,面色渐趋阴沉,裴煜已越过他冲了过去。

    他看着为裴煜而哭求的萧栖迟,妒火在心间燃起。他最怕的是终归是来了,到底……她躲不开一个情字,假戏真做了。

    萧晚迟看着眼前的萧栖迟,怔怔瞪着眼睛,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整个人陷入不知所措。

    她用力去扯萧栖迟抓着她裙摆的手,心头亦是被萧栖迟逼得上了火气,急道:“你闹什么闹?不就是让你暂且放他随我归国,至于让你这般要死要活?你已有婚约,还霸着他不放做什么?你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不悔?”

    着,她终于扯开萧栖迟拽着她裙摆的手,一把将她甩开,萧栖迟复又扑倒在地。

    而与此同时,裴煜也赶了过来,单膝落地,俯身,忍着肋骨处的隐隐作痛,将萧栖迟扶起来,揽在了怀中,面上满是担忧。

    萧栖迟见他过来,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侧头靠在他的肩上,抽噎不止。

    裴煜忙拉过她的手,检查伤势,见她白皙的手腕处蹭出道道血痕,心间当即腾起一股怒火,仰头怒视着萧晚迟。

    萧晚迟见状一愣,裴煜怎么会过来?她忙解释道:“六皇子你听我,不是我,是她自己摔下去的。”但这话,纵然是事实,在此时情景下却也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裴煜怎么可能会信?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萧栖迟什么样?他们一同调查到的萧晚迟又是什么样?这种栽赃她也有脸出来?

    裴煜冷嗤一声,道:“贤娘娘如何行事,裴煜心中有数。隋娘娘为何开罪父皇,齐公公又如何顺利到大周,想来贤娘娘自己心里有本账。”

    萧晚迟闻言愣住,看着裴煜兴师问罪的眼,一时竟不知从哪儿发作,半晌不出话来。

    她也知,今日这么一出,和萧栖迟脸皮算是彻底撕破了,倒也没必要再悉心哄着她。

    但见她顺了顺气息,指着裴煜怀里的萧栖迟,向他诚恳的解释道:“我如何行事,一本明账,好与坏,你瞧瞧的清清楚楚。但是她呢?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真的?裴煜,我是真心想要帮你,跟着我,回了大梁你我互为依靠。但是萧栖迟,她能给你什么?她有婚约,她还与太监对食,她就是个疯子!”

    裴煜听罢,愈发觉得可笑,似有些不可思议般的看着萧晚迟,挑眉发问:“贤娘娘还能编出什么来?栖迟是怎样的人,我与她日日相处,不比贤娘娘清楚?贤娘娘,我知你心切,但你不要以为,我不跟你走,是栖迟的缘故,试图来给她施压!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但我和栖迟的事,还望你日后不要插手。”

    裴煜字字掷地有声,紧盯着她的眼睛,护着怀里的萧栖迟,姿态坚定,不容质疑。

    萧晚迟看着他们二人,正见萧栖迟侧头靠在裴煜颈弯里,在裴煜看不到的地方,眼风朝她瞥来,露出一个胜利而得意的笑,宛如邪祟缠身。

    萧晚迟瞧着心中恶寒,脚步不自觉后退,缓缓摇头,眉心紧锁,叹笑着对裴煜道:“裴煜,她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相信她,你日后定会后悔!”

    萧栖迟的坏就在眼皮底下,她却无法让裴煜相信,这种感觉,当真无力。她时间不多,能住在京里的时间只有十五日,已经过去大半。她没功夫筹谋,去像裴煜揭露萧栖迟的本来面目,只能抓紧时间争取裴煜。面对萧栖迟,和裴煜的误会,当真憋屈的紧。

    裴煜听罢,心内连连冷笑,萧晚迟为达自己目的,先指使裕和郡王企图折磨他至死,后失了儿子,又害隋昭仪企图拉拢他,眼下又要这般栽赃伤害萧栖迟。何为蛇蝎,这便是。

    他冷笑着对萧晚迟道:“我信谁,爱谁,皆与贤娘娘无关。”

    萧晚迟看着神色严厉的裴煜,一时只觉百口莫辩,眼下怕是他破了嘴皮子,裴煜都不会信他。可是她还需要裴煜,决不能和他撕破脸皮。

    萧晚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对裴煜道:“我不和你吵,今日先这样吧。”

    罢,萧晚迟深深望了萧栖迟一眼,拂袖离去。

    见萧晚迟走了,萧栖迟那胜利的笑当即消失在面上,换上卑微又无助的可怜相,伸手抓住了裴煜的衣襟,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裴煜……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吵架,这几日也不是故意不理你。我只是太怕了,我真的太怕了。姐姐同我样貌相像,又和你同在大梁,你若是回了国,成为她名义上的儿子,我们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裴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跟你吵架的,可你那几天和她走的那么近,我真的好怕啊……”

    连日来扎根在裴煜心里的五味杂陈,在她低低的哭诉中尽皆化为齑粉。原来在她心里,竟是这般在乎他。

    裴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眼泪擦干,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对她道:“你别怕,无论我会不会回国,我都不会不考虑你。”

    萧栖迟泪眼朦胧,从他手里缓缓抽出手去,眼里含着失望,对裴煜道:“可是你根本没有和我在一起的信心?裴煜,这么久了,你对我的感情有过直接的回应吗?”

    萧栖迟伸手按住心口,极力控制着泪意,却依旧哽咽,“我好像、好像这么久以来,都在唱独角戏。无论是对你好,还是不顾脸面的向你表达情意,都不曾得到过你直接的回应。”

    裴煜看着她哭得这般伤心,心也跟着阵阵抽痛,他不是不想回应,他每时每刻都想正大光明的和她在一起。可是如今他们二人的处境,她的婚约,他的无力,要让他怎么去做这一场豪赌?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瞬光阴,都像是偷来的欢愉,仿佛随时都会失去。她随时都会离开,成为别人的妻。

    萧栖迟缓缓走上前,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泪意晶莹的眼攀上他的目光,哽咽着,低声郑重道:“裴煜,我恳求你,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给我们的未来一个机会。我郑重的恳求你!……好吗?”

    梁靖城捏着手腕,安静的站在回廊对面,挑着下巴,垂眸望着廊中昏黄的灯笼下,那一双郎才女貌的身影,目光淡漠到发寒。

    萧栖迟这一句话入耳,伴着她不管不顾的卑微恳求,他无法想象得是怎样一片如海的汪洋深情,才能让一个女孩子,对他出这么一番恳求的话来。

    裴煜的心陡然揪了起来,如海啸般的动荡,像是给一直退缩不敢向前的他,注入了一股力量。

    纵然他还是没有得到她的承诺,但却想鼓起勇气大胆的去握住。

    半生困此囹圄,半生不知被重视和关怀为何物。可却极其有幸的遇到她,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能给她什么。

    越过所有世俗的东西,直达他的心,看到他是个怎样的人,全然将自己的感情托付。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感情,更是从未肖想过拥有。可她却给了他,这一场如幻梦般美妙的爱。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命运或许并非如他所想那般不公,自己这十八年来,被命运安排遭受的所有痛苦,其实就是为了把这最好的人留给他。哪怕最终还是没有未来,但拥有过这一场触目惊艳,与她彼此毫无保留的爱过,这一生便是也无憾了。

    念及此,裴煜伸手,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侧脸贴上她的鬓发。拥抱之紧,几乎要将她嵌进怀里。

    克制许久的感情,终在此时无所顾忌的冲破牢笼,“是!我心悦你!睁眼闭眼都是你!每时每刻都想占有你,让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的人。”

    不再克制的裴煜,语气坚定且大胆蓬勃,同前世那个无所顾忌一倾而上,占有欲铺天盖地而下的裴煜一模一样。

    萧栖迟心一颤,脑中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那晚,他也曾这般跟她,我郑重的恳求你,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她信了,便给了。那晚一切都给了他,逃亡的路上,在烛火昏暗的屋里,缠绵一整夜。

    在她前半生所有的回忆中,那夜当真嚣张的占据了所有美好,半生浓郁的爱与欢愉,都在那夜毫无保留的都给了他。

    心在一瞬间揪起,伴着酸涩的痛传来,泪水从她眼角滚落,滴落在裴煜的衣衫上,不由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只是那削葱般的指甲,捏着衣袖边缘,近乎嵌进肉里。

    裴煜忽地将她圈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便将她脸蹭了起来,依然是如前世那般不容分,滚烫的气息已至她脸颊,她意识到什么,心头一乱,忙“嘶”了一声,佯装疼痛。

    他眼里蓬勃的情.欲褪去些许,将她松开,担忧问道:“还伤到哪里?”

    萧栖迟将手抬至两人间隙中,不动声色的将他隔开,看着自己手上的伤道:“方才蹭到了,好疼。”

    裴煜忙将她的手拉起来,细看伤口。见她白皙的手腕上,蹭出那么几道血痕,当真比伤在他自己身上还疼。他问道:“疼得厉害?”

    她娇生惯养,素日来蚊虫叮咬都不曾有,这点伤对旁人来无所谓,但对她来,肯定不好受,尤其女孩子还爱美。

    萧栖迟微微嘟嘴,点头道:“嗯……”

    她含着眼泪委屈点头的样子,当真又可爱又惹人怜,裴煜心疼不已,又喜欢的不行。他用萧栖迟的帕子,简单的给她包了下,道:“我们回去,这里不呆了,回去抓紧给你疗伤。”

    萧栖迟点点头,而后道:“三姐府里的酒宴我们是喝不完了,不如我们回府里,就我们俩,自己去办个宴吧?毕竟……”

    萧栖迟面颊微红,“毕竟,今天对我们,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裴煜闻言,心头一暖,将她手握在掌心中,拉至唇边,炙热的目光不再遮掩,毫无保留的锁在她面上。凝视半晌,他忽地低头,重重亲上萧栖迟的指背,方才笑道:“好,今晚就我们俩,办个宴。”

    罢,他未再松开萧栖迟的手,紧紧握着她,一同往外走去。梁靖城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们,唇边虽依旧含着笑,却没有半点温度。

    一直到人多的地方,裴煜方才将萧栖迟放开。随便找了个婢女去和萧晚迟通报了一声,二人便一同离府。出门后,分别坐轿,回了昌阴长公主府。

    回到了府中,萧栖迟吩咐人去水榭中准备宴,裴煜则陪她去处理伤口。

    而梁靖城,经过这一夜,已深觉自己呆得多余,与其惦记着回来看她,倒不如安心呆在宫里,抓紧经营大权在握的那一天,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从眼前赶走。

    现如今裴煜毫无根基,不足为据,但到底是皇子,但凡梁帝想起他,指不定他就得将萧栖迟拱手相让,得早做筹谋。

    念及此,梁靖城便也没再和萧栖迟没话找话,跟萧栖迟了声,便自回了宫。

    包扎好伤口,裴煜依旧心疼的紧,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望着她手腕上那一圈白纱布,自责道:“都怪我,若非因为我,贤妃也不至于为难你。”

    萧栖迟轻叹一声,道:“我三姐这样的人,你还要和她继续来往吗?”

    裴煜闻言沉默,他也不想,可如今……萧晚迟是他唯一的破局希望。

    萧栖迟见他神色暗淡,对他道:“我们是亲姐妹,她都这样对我。日后若得了你,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来。如果日后她成了你名义上的养母,我们要想在一起,必然会挡她的道,等那时她会怎么对我们?”

    “裴煜……”萧栖迟惶恐唤道:“三姐心机深重,我怕是斗不过她。”

    裴煜眉心微皱,神色有了些松动,萧栖迟见此,接着道:“裴煜,无论是你还是我,我希望我们都不要伤在三姐手里。她现在能为了拉拢你设计隋选侍,日后焉知不会是我,甚至有可能是你自己。还有……”

    萧栖迟微微低眉,神色间满是不快与委屈:“我不想你和旁的女人接触,任何人都不行。她和我那么像,你会喜欢我,难道不会喜欢她吗?我就是这样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若行止稍有差池,我一定会走,绝不会回头再看你一眼。”

    罢,萧栖迟还认真的补上一句:“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裴煜听罢了然,无论萧晚迟能不能帮他,若他还想继续和萧栖迟在一起,就必须放弃和旁的女子接触。

    裴煜轻叹,也罢,左右萧晚迟不是什么好人。他若是一己之身,大可孤注一掷,但他不能置萧栖迟的安危于不顾。若是今晚的情形再发生一次,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念及此,裴煜对萧栖迟道:“我答应你,日后绝不再和贤妃有任何瓜葛。”至于破局……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栖迟闻言,不由伸手攀上裴煜的脖子。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那只振翅上天的孤雁,被折断了翅膀,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前世裴煜复起的契机,唯有萧晚迟。今生裴煜舍弃萧晚迟,他就注定只能做她手里的一只提线木偶。

    直到此时,与当年的裴煜易地而处,萧栖迟方才恍然发觉,原来当一个人完全落入另一个人的掌控,那么掌控的那个人,就会变得胆大起来,会想要为所欲为。

    原来全然的掌控住一个人,竟是如此美妙的感受,因为你知道这个人将很难离开你,将会任你予取予求。难怪后来的裴煜,会越来越不顾及她的感受,越来越不拿她当回事。

    萧栖迟脑袋微侧,俏皮道:“我以后再不和你吵架了。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吗?”

    裴煜心头一热,感慰万分,这几日受的冷待和折磨,想起来都觉心有余悸,他忙接过萧栖迟的话,顺势道:“我也想和你,就算以后再吵架,你也要冷静一点,别不听我解释。”

    那种油盐不进的样子,当真叫人很无力,还很伤人。这种吵架,经历个两三次,就能消耗掉大半心气儿。

    萧栖迟连忙重重点头,三根手指做发誓状,和前世的裴煜一样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再和你吵架,也绝不会再让你难受。”

    裴煜失笑,前几天萧栖迟对他的态度,让他格外的想要重新回到从前,更想看到她如此时的温柔。好不容易重新见到,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就变得格外珍贵。

    罩在心头好几日的阴云,终被甜蜜所取代,甚至比从前更浓郁。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吵架也不错,吵完之后磨合,感情反而升温,虽然吵得时候很痛苦就是了。他以前怎不知吵架,竟是这般耗人心力。

    萧栖迟正有话要问裴煜,忽见婢女进来,行礼道:“回禀殿下,水榭夜宴已备好。”

    萧栖迟冲裴煜一笑,主动牵过他的手,道:“走吧,我们去水榭里再。”

    裴煜应下,紧紧挽着萧栖迟的手,一同去了水榭中。路上,时不时便会拉她手过来亲。

    一坐下,萧栖迟便屏退了全部婢女太监,亲自提起酒壶,斟酒给裴煜,二人先对饮了三杯。

    今晚本就在萧晚迟府上喝了不少酒,这三杯下肚,刚下去的酒劲,复又浮上来,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

    萧栖迟这才接过方才的话,问道:“其实我有些担心你,三姐那样的人,你若是直接拒绝了她,她会不会有什么后手等着你。”

    裴煜冲她笑笑,亲自夹了菜给她,道:“别担心,我自有法子,不叫她迁怒我们。”

    萧栖迟闻言来了兴致,问道:“什么法子啊?”

    裴煜冲她神秘的一挑眉,逗弄道:“不告诉你,你会学坏。”

    “咦……”萧栖迟皱鼻嫌弃,将手里的帕子丢进了他的怀里,而后道:“爱不,我还不惜得听呢。”

    着,萧栖迟取过两个酒盏,又取了一枚酒腌蚬贝,将其扣在一个酒盏中,来回一阵变化,然后对裴煜道:“猜吧,猜错罚酒三杯。”

    “三杯?”裴煜佯装瞪眼,而后道:“这喝法儿,今晚不得醉得不省人事?”

    萧栖迟却冲他抿唇一笑,道:“就咱们俩,图高兴。”

    裴煜了然,莞尔道:“那今晚,我只好舍命陪栖迟喽。”

    栖迟三字入耳,萧栖迟微怔。裴煜性子外露张扬,前世他最宠她那时候,随心情乱七八糟叫过她很多爱称,栖迟这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后来,他慢慢再也不这么叫了,就连想要他一个温和不敷衍的态度,都难如登天。

    萧栖迟复又指一指桌上酒盏,道:“快猜吧。赢一次就换人,但输一次加一轮,若加至第三轮还输,就可换人。”

    裴煜点头应下,看了片刻,随手点了一个,萧栖迟揭开,蚬贝不在。她冲裴煜一挑眉,示意他喝。裴煜微微撇嘴,只得自斟三杯,一饮而尽。

    萧栖迟抬手,复又来了一轮,裴煜又三杯酒下肚,委实有些头晕,天色又暗,更看不清萧栖迟手下的酒盏是如何变换,连输三次,九杯下肚。

    裴煜不服,换萧栖迟来猜,然而萧栖迟仅输一次便猜对了,又只得换他来猜,已九杯下肚的裴煜,眼神和判断力自然是越来越差,也越喝越多,几轮下来,他已是头晕眼迷,连道:“不玩儿不玩儿,我得歇歇。”

    着,他起身,半躺在了水榭边的贵妃榻上,伸手扶着额头,不住的深吸气。

    萧栖迟看着醉得不行的裴煜,颇有些奇怪,他酒量不差,今晚这才哪儿到哪儿,怎么这就不行了?

    念头落,她隐约听闻裴煜一声轻叹,忽地意识到,拒绝萧晚迟,失去这个破局的机会,他纵然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很难过。

    失去重新爬起来的机会,这件事其实没从他心里过去。虽然他今晚看起来很开心,也一直在哄着她,但心底的难过,还是一直在压着他。所以……他今晚,也算是酒入愁肠,三杯易醉?

    意识到这点,萧栖迟轻笑,原来少年时的裴煜,也会这么诚挚的去对待一个人,也会为了对方开心,去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做到这般不着痕迹。

    她看着在榻上休息的裴煜,自斟了一杯慢饮。庭灯昏黄的烛火下,裴煜侧脸消瘦,稚嫩的青涩,远比当年那个他显得真实。

    现如今的裴煜,还未曾决绝的蜕变,会对一个人比对自己好,他若是一直这般,兴许当初对她,也会多一份赤诚。可惜前世相识的太晚……

    萧栖迟忽地想起,方才他没有的那个法子,不由又起了好奇。现在的裴煜,没前世那么圆滑,他能有什么法子,让萧晚迟不迁怒他们?

    念及此,萧栖迟坐起身子,再次问道:“裴煜,你就别和我卖关子了,你的那个法子,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

    裴煜:我的情敌是温驸马。

    梁靖城:我的情敌是裴煜。

    许真情敌上云:我没有情敌。

    温驸马:阿巴阿巴

    感谢天使“23145154”投掷的地雷,比个大心心~啵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