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许是喝多了,也许是裴煜心里,压根就没算瞒萧栖迟,毕竟他视她为最亲近之人。
他没有再卖关子,手依旧盖着额头,闭着眼睛,随口道:“今晚她不是伤了你?就以此为借口,把错推到她身上就好了啊。只要错都是她的,我们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会合情合理,她就是想发难,也没什么合适的借口。”
萧栖迟听罢,似是意识到什么,面上笑容渐渐垮了下来,怔怔望着裴煜,扶着桌子,颇有些不稳的站起身……
她声音似从梦境中传来,“这法子谁教你的?”
裴煜未曾觉察,依旧醉目憩,“陪我来大周的人。倒也没有刻意教,他一向善使软刀子,不然以我们的处境,根本没法儿生存。时间长了,看看也就会了。”
萧栖迟身子如被灌了铅一般僵住,所有当初想不明白的,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
所以,当初,他早就定主意要娶太子妃。而她接触外男,她生性孟浪,其实只是将错推到她身上的一个借口,只是顺手逮到一个可发作之处而已。
如此这般,等他成亲之后,再告诉她,是她的行为伤了他的心,他感到失望才做了这个决定。那么她就无法再责怪他,只能委屈的接受他的一切行为,还得理解他那所谓的父皇施压!
所以……他才会那么油盐不进,解释不听,亲自求证也不肯,那么笃定的认为,她就是生性孟浪。
泪水从萧栖迟的眼眶中滚落,缓缓朝他走去,脚步似坠着千金的石头般沉重。
所以,明明起初答应的好好的,愿意随时给她支持。但当他需要时,就随便挑了个她所谓的错处发作,就是为了给他自己娶亲铺路?更不好从一开始就是假意支持她,让她没有顾忌的去,等见到所谓“错处”的时候,再借口争吵。
而她呢……竟还真的为了顾及他的感受,送走了许上云,亲手折了自己的羽翼!最后在天牢中,求天无路,告地无门,生生受着那淬骨之痛,绝望至死!
萧栖迟的双唇剧烈颤抖起来,森寒的恨意,彻底灌满她的眼,和着大颗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滚落。
她悄然在裴煜身边坐下,颤着手,拔下了发间金簪。
而贵妃榻上的裴煜,已因醉酒昏昏欲睡,全然不知道,萧栖迟已紧紧攥着那枚金簪,缓缓朝他脖颈最细嫩处移来。
这就是她曾经最爱的人!这就是她曾经付出了所有期待,付出了所有爱,哪怕被他伤到极致,临走之前,都愿意应他所求,再帮他最后一次的人。
裴煜的处事负责,善后周全,这仅仅只是他的处事之道而已。他对谁都是如此,并不是因为她是萧栖迟,而对她有所优待。
这才是前世那个成了精的鬼啊……她重活一世,居然到今天,见到这个城府尚未那么深的裴煜时,才认清楚,才幡然明白。
前世的裴煜,在此后的六年时间,摸爬滚,混成人精的裴煜,当真好生厉害。
那么于当初那个他而言,她感受到的所有所谓深切的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她感受到的,足以将他视为天地人间的一切,到底是他真诚的爱,还是他滴水不漏的做事方式?
她对他,到底只是一时兴起的爱,还是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又或者,或许连她感受到的那些爱都是假的,是因她像萧晚迟,留着日后有用,还是真的有那么几分情义?真相如何,她要如何才能得知?
萧栖迟低低笑了起来,和着泪水的脸,恨意森然。这一刻,她竟是连曾经他是否爱过她都不确定了。
恨与不甘,在她心里如骤然卷起的狂风,呼啸而来,眼看着金簪离他脖颈只余寸许,她的手却剧烈颤抖起来。
脑海中有两个声音,不断剧烈拉扯着她。
一个声音,杀了他,杀了他,他必须死!另一个却,让他就这么死,实在太便宜他!
杀还是不杀?裴煜就在眼前,让他就这么死,她不甘心,一点儿也不甘心。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让他死。为什么人命只有一条?为什么不能杀了他,再复活他,再杀他!让他无休无止的以最痛苦的方式去死?
萧栖迟的手颤得愈发厉害,金簪眼看就要碰到裴煜的皮肤,而就在这时,忽地从她身后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手里的簪子,但她攥得极紧,那只手取不下簪子。
许上云浑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殿下。”
萧栖迟呼吸一落,手忽地一松,金簪掉落在许上云手中。许上云收回手,摊开手掌,看了看手里的金簪,复又将其插回她的发间,在她耳畔低语道:“下不去手便以后再,该回去歇着了。”
萧栖迟深深瞥了一眼,贵妃榻上醉睡过去的裴煜,转身将头埋进许上云怀中,只觉浑身脱力,喃喃道:“上云,带我走。”
许上云亦瞥了一眼裴煜,俯身将萧栖迟横抱起,大步离开水榭。
出了水榭,许上云对守在外面的太监吩咐道:“送六殿下回房,好生安置。”而萧栖迟,埋首在许上云颈间,再也不想抬头。
许上云抱着萧栖迟往玉色楼走去,看着怀里侧脸上沾满泪水的她,心疼不已。今晚回来,他没在房中见到萧栖迟,有些不大放心,问了人她的去处,便找了过来。幸好找了过来……
回到玉色楼中,许上云将她放在塌上,她依旧呆呆的目视前方,目光像失去了生命的木偶。
许上云也不敢惊动她,只轻搬了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双肘撑着膝盖,食指交叉,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她。
也不知她这般呆坐了多久,大颗的泪水忽然从眼眶中掉下,掩面失声……
托半生所爱于他,许一生长情于他,受尽折磨,盼空希望,忍破灭之苦,受淬骨之痛。到头来,全部撕开后,她竟是连一丝一毫,曾被爱过的证明都找不到。
仿佛前世感受到的所有美好,全部成了她的幻觉。她那么爱的人,给她编织了一场美梦的人,初时让她感到近乎完美的人,好像都成了操纵在裴煜手里的幻术。
也不知哭了多久,萧栖迟忽地嘲讽笑起,和着无尽的泪水。
许上云一直在旁凝眸看着,眉心紧锁。他现在基本能确定,萧栖迟性情大变,与裴煜脱不开干系,但看裴煜的样子,似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栖迟笑停,她眸色渐寒,伸手拂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窗户,似自语般问道:“快冬天了吧?”
着,她忽然离座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望向汴京繁华无尽的长夜,泛红的眼眶里,再次充满希冀。可这份希冀,却像无根的浮萍,在她眼底化作空洞,无声沉入心中。
许上云满怀忧心,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捏住了她的肩膀,给与她无声的安慰。
萧栖迟将他手取下,绕过自己,拉至腹前,纤细的手抚上他的手背,后怕道:“幸好你拦住了我,让他就那么死,实在太便宜。”
许上云从她身后抱紧她,反握住她的手。他的眉心今晚便没有舒展过,目光越过她的肩,望着她的侧脸道:“臣以为殿下是下不了手。”
“呵……”萧栖迟冷声嘲讽,她确实不想让裴煜死,他现在死了,也无法对她受过的一切感同身受,她怎么甘心?念及此,萧栖迟对许上云道:“我确实下不了手,但不是因为不舍或者不忍,只是不甘。”
许上云闻言微叹,他不傻,时至今日,也能觉察出来,萧栖迟对裴煜如此深的恨,只能是来自于更深的爱。只是他竟不知这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回忆中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不妒忌那自是不可能,甚至他还有些担忧,若来日裴煜做法转变,如此深的羁绊下,萧栖迟最终是不是还是会放下恨,原谅他,跟他走。
但如果,她真的想杀裴煜,却下不了手……许上云吻上她的鬓发,在她耳畔低语道:“再有下次,殿下若实在下不了手,臣代劳。”
萧栖迟闻言笑,眉宇间爬上难能可见的单纯,可她似是又想起什么,忽地转身,再次拔下那根金簪,贴上许上云的脖子,威胁道:“你若敢有半分像他,我也会杀你!”
面对突然抵上自己脖子的金簪,许上云连惊都未惊一下,他只含笑望着萧栖迟的眼睛,也未伸手取开金簪,就这般望了她片刻。忽地俯身倾来,重重压住了她的唇。
萧栖迟微愣,好像她所有的张牙舞爪,在许上云面前都像孩子的玩闹,他从不像其他人那样怕她。
萧栖迟心头一紧,随即闭眼,手中金簪掉落在地,彼此交错急促的气息间,亦还他的热烈以滚烫。
她身后的窗外,可见汴京半城的繁华,飞檐层峦,花市如昼,可却不及眼前,近乎淹没她的这一片心海。
而在这繁华汴京城的另一面,萧晚迟府上刚撤了宴,挨个送了诸位长公主和王爷们回去。
萧晚迟今晚被萧栖迟吓得不轻,也气得不轻,全程强撑着笑意,委实别扭的要死。
待送走所有人,她方才一声重叹,扶着大宫女的手回了房。进了屋,命婢女们准备花浴,自己一面更衣,一面跟伺候她的大宫女道:“当真没瞧出来,多年未见,七竟成了这般。行事轻浮,举止疯癫,哪还有半点长公主的样子?”
大宫女亦是蹙眉道:“前些日子见她,还甚觉单纯灵动,惹人喜爱。若不是今日听娘娘,奴婢当真未瞧出来。”
罢,大宫女似是想到什么,担忧道:“咱们在大周只能呆半月,再过三日就得动身,眼下娘娘算怎么办?”
今晚萧栖迟给萧晚迟心里,烙下的那股百口莫辩的憋屈,直憋得萧栖迟胸口疼。
她轻轻拍拍心口,顺顺气,而后道:“左右裴煜是大梁人,迟早都得走。明日我就进宫,去求太后和皇帝,准许梁朝质子回国。”
只要准许回国,裴煜就算想留也留不下,只要回了大梁,萧栖迟就鞭长莫及,她只需有些耐心,再冷的冰都能化开,何况裴煜不是冰,他也需要她,他们迟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第二日一早,萧晚迟便盛装后进了宫,但她万没想到,当她向太后出自己的算。告知她自己儿子夭折,须得裴煜回国做依靠时,竟被太后拒绝。
她为了大周和亲大梁,嫁给跟自己爹一般年纪的梁帝,当她遇上难处时,她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萧晚迟不信太后会弃她于不顾,求了半晌,但最终被太后已身子乏困为由送了客。
萧晚迟只得又去求泰元帝,皇帝年纪,想来她多哭一哭,心软能答应她。但她怎知,泰元帝和梁靖城早已得了萧栖迟的传话,根本不可能应她。
太后和皇帝都拒绝了她,她只能怏怏回府。但她怎么可能就这般死心?当天便准备了厚礼,送去了陈太师府上。
但没想到,厚礼被原封不动的送出来,外加陈太师几句传话“梁皇子为质,乃我大周强盛之象征,质一载,强一载。望长公主殿下,以大局为重。”
萧晚迟闻言颓然,她恍然明白,裴煜这个质子身份,不是她求一求,哭一哭,便能转圜的。那么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裴煜身上下个赌注。
让裕和好生看护他,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给他能给的一切。若他有朝一日回国,对她来讲便是一大助力。
萧晚迟因求情之事耽误了两日,眼看着后日就得启程,心头愈发焦躁。不成,走之前,她必须得再见裴煜一面。
想着,萧晚迟便命人写了请帖,递去了萧栖迟府上。然而请帖又被原封不动的退回。
无奈,萧晚迟只好改写拜帖,算走之前亲去萧栖迟府上。幸好,这次没有再被退回。
是夜,玉色楼西侧厢房中,许上云只着一条中裤,散发曲腿,坐在榻上。
而萧栖迟一袭轻薄的睡袍,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一手摸着怀里长大了一些的猫,一手甩着萧晚迟送来的拜帖玩儿,心情很好的模样。
许上云眉宇间还是有些担忧,再次问道:“殿下当真要这么做?”
“嗯。”萧栖迟挑眉应下,手扶着他的腿面,侧身转向他,道:“只要你到时护好我的安全便是。”
许上云无奈,握着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思量片刻,而后道:“臣一定严密安排,必不叫殿下受半点伤害。”
萧栖迟乖巧的点头,抿唇笑,伸手勾住了许上云的脖颈,而后道:“前日靖城给我送了信出来,勤政殿被御史围了几日,主要都是弹劾谢非复,根本没有给他翻案花朝节杀夫案的机会。陈太师的意思是,将谢非复外放函洲,但是昨日早朝上,九亲自开口,外放予城。”
许上云问道:“陈太师没为难什么吧?”
萧栖迟挑眉道:“他自己去问了九,但是九,终归是外放,去哪有什么差别。陈太师还能什么,难不成去函洲,我有法子让他死吗?”
许上云看着她挑眉模仿的样子,深觉可爱又俏皮,心头腾起一股浓密的喜欢,笑问道:“殿下那么肯定,陈太师一定会派人追杀吗?”
萧栖迟摇摇头,撇撇嘴道:“不肯定啊……左右你派人追杀他便是,若有人杀他,你就趁乱救人,若没人杀他,就专心吓唬他。”
许上云闻言失笑,只得道:“好……都听殿下的。”
许上云的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宠溺,萧栖迟听了极是喜欢,转身抱住他的腰,指尖往他中裤的裤.腰中勾去。
许上云觉察,一把按住她的手,摇头道:“不可……”纵然他日日都能被萧栖迟撩起一片火来,但现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处境,还是她反复无常的情绪,他都不能放任妄为。
萧栖迟半爬在他身上,委屈嘟嘴。这几日来,除了像从前那般睡在一起,睡前难免耳.鬓.厮.磨一番。相互间除了没直接用手碰,没用眼睛看,该感觉的都感觉到了,就差最后那么一层。
念及此,萧栖迟眼里有些失望,委屈道:“哥哥……”
许上云心头一软,又觉一股热浪往下沉去,伸手捉了萧栖迟在怀,用手臂禁.锢住她,哑声在她耳畔道:“殿下过几日还有要事,今晚招惹臣,怕是要受罪。”
萧栖迟这才想起,眼下确实不是时候,便只好顺势转头,在他喉结一侧轻咬一口,道:“那便歇了吧。”
许上云见她一点儿不挣扎,心头闪过一丝失落,但也怕她坚持,自己反而今晚坚持不了,便没再多想,顺势圈着她躺下,拉过薄被,将她搂进怀里。
第二日一早,许上云将她抱回玉色楼后,便紧着去军营,从之前选拔的三千轻骑中,挑了一百八十人,成两队。
一队五十人,主要去佯装追杀和暗护谢非复为主。另一队一百人,负责护卫贤妃离京。
原本没有这一环,但泰元帝记挂姐姐,方才从卫京师大军中挑了一百人,准备仪仗,特意相送,送至汴京郊外。至于剩下的三十人,自是为萧栖迟所用。
萧晚迟这一趟回来,一共呆了半个月,毕竟是他国皇妃,能有这半月时间,已是恩赐。这半个月,宴会两三日,请裴煜来府五六日,请不来五六日,去求许他回国又是两日。基本这归宁一趟,尽围着裴煜转了,还什么都没落着。
离开前一晚,萧晚迟按照送去拜帖的时间,带人前来萧栖迟府上。无论如何,她都得再见裴煜一面,必须得将这种子扎实喽,就是赌,也得下上最好的赌注!
萧晚迟进了萧栖迟府上,已有婢女提着灯笼候在门后,见萧晚迟进来,行礼后,对萧晚迟道:“长公主殿下,我们殿下在玉色楼等您。”
想起那晚萧栖迟那邪祟俯身的模样,萧晚迟委实心有余悸,干笑两声道:“这么晚了,就不扰七妹休息了吧。左右今日本宫也是为了六殿下而来,见见六殿下便是了。”
婢女行了个礼,道:“那长公主这边请。”
到了三进院的一处院落前,婢女再次行礼道:“六殿下就在里面,但是须得长公主一人进去。其他人候在院里便是。”
“为何?”萧晚迟问道。
婢女行礼答道:“六殿下吩咐,奴婢不知。”
萧晚迟身边的大宫女闻言,对萧晚迟道:“娘娘,您单独进去怕是不妥。”
婢女看了看神色警惕的大宫女,对萧晚迟道:“若是殿下不愿,便请回吧。”
萧晚迟看了看自己这么多人,而且等下就候在院外,隔着一道门,有什么事他们立马就能进来。
再了,她堂堂大周长公主,大梁正一品贤妃,谁敢拿她怎么样?念及此,萧晚迟对身边的大宫女道:“你们候在院里吧,若有事,本宫会喊你们。”
罢,萧晚迟随那名婢女进了屋,见萧晚迟进去,婢女伸手关上了门,守在了门外。
房间很大,屋里烛火暗,萧晚迟一进屋,便见穿着与裴煜相同衣服的人,隐没在黑暗中。似是正在掌灯,于书架上挑书。
萧晚迟见状松了口气,朝裴煜走去,正欲话,却觉出不对来。怎么她进来这么半天,裴煜却一动不动?念及此,萧晚迟唤道:“六皇子?”
那人闻言,放下手里书,缓缓转过身来,萧晚迟留神细看,注意力都被“裴煜”吸引了去,却没发觉,自己身后,正有一名强壮的太监,手持棍棒,狠狠朝她后脑勺下,随即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萧晚迟脑后一疼,整个人呆住,瞪大了眼睛,连一声呼救都未来及发出,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她那名太监,顺势将她抱住,没让发出一点儿声音。
穿着裴煜衣服的人,也从烛火昏暗之处走了出来,不过是个与裴煜身形相似的太监罢了。他俯身帮着人那名太监一起,将不知是死是活的萧晚迟,抬上了阁楼。
阁楼上,萧栖迟正侧身支头坐在贵妃榻上,含笑望着被抬进来的萧晚迟。
两名太监将萧晚迟放在了一旁的榻上,萧栖迟起身提裙上前,探身去看,蹙眉问道:“她不会死了吧?”
萧晚迟是得死,但要是这样被死,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太监伸手摸了下萧晚迟的经脉,行礼道:“回殿下,活着呢。”
萧栖迟勾唇一笑,“那就好。”
罢,她示意太监们都出去,然后对屋内婢女们道:“去,将她衣服拔下来给我换上,再去学她的妆容,也给我画上一样,发髻也要。”
众婢女闻言,忙上前依萧栖迟的吩咐去拾掇。换衣服的换衣服,研究萧晚迟妆容的研究妆容,摆弄发髻的摆弄发髻,轻嗅萧晚迟身上香料的分辨香料。
约莫半个时辰功夫,萧晚迟的扮,从衣服到妆容,从妆容到用香,全部到了萧栖迟身上。
萧栖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了妆女刻意的修饰,她只需稍稍注意下神色,便与萧晚迟一般无二。
前世她和裴煜两个人,拿她顶罪不是顶的很得心应手吗?当她忘了呢?“嘿嘿……”萧栖迟得意轻笑,这张脸,这辈子,只能她一个人有!
萧栖迟对镜整理好神色,向身边人吩咐道:“明日记得跟六殿下,让他安心在府里呆着,皇帝病了,我得进宫侍疾,等他病好了才能回府。”
罢,萧栖迟眼风刮过屋里所有人,道:“戏都给我演全了,若是被六殿下瞧出端倪,谁出得纰漏,我就叫谁死。但若是这事办好了,必有重赏。”
众人闻言行礼,恭敬应下,萧栖迟复又将方才退出去的太监叫回来,指着榻上已被换上一身青布麻衣的萧晚迟,吩咐道:“等我走后抬去地牢里,头上的伤,喊府医去瞧瞧,别叫死了就成。”
太监行礼应下,见一切都安排妥当,萧栖迟复又照照镜子,学着萧晚迟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走下了阁楼。
萧栖迟将门拉开,换上一个悲泣的神色,提着帕子抹着泪,便朝随萧晚迟而来的那群下人走去。
大宫女见状不解,迎上前来,关怀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怎的哭着出来了?”
这大宫女是萧晚迟多年贴身的人,得尽快解决掉,不然很快就会被她看出来自己是个假货。
萧栖迟一言不发,只继续抹泪,用帕子半遮着脸,冲那大宫女摇头叹息着,朝府外走去。
出了府,萧栖迟上了贤妃的轿子,轿起,萧栖迟在轿中的呜咽哭声更大,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大宫女在外头听着揪心,问道:“娘娘你到底怎么了?”
萧栖迟只哭,却还是一言不发,大宫女无奈,只得示意抬轿的人脚程快些,抓紧回府。
回了府,萧栖迟被大宫女扶出轿来,一路进了萧晚迟的府中。
府门刚关上,萧栖迟忽地转身,一个耳光就重重抽在大宫女的脸上。
大宫女一惊,眼里满是迷茫,忙跪地请罪道:“娘娘,奴婢这是犯了什么错?还请娘娘明示。”
夜里黑,庭灯昏黄的烛光照在萧栖迟身后,大宫女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心中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惊得脑海中唯剩一片白。
萧栖迟当着府中诸人的面,厉声骂道:“还不是因为你!乱嚼舌根,还妄图攀附六殿下,一步登天。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六殿下怎会对我的示好视而不见!”
大宫女闻言,整个人愣住,匆忙惊叫道:“娘娘明鉴!奴婢对你一片忠心,怎么可能会这么对你!娘娘明鉴!”
萧栖迟怎么会给她机会,厉声道:“拉下去!拔了这长舌妇的舌头!”
大宫女闻言愣住,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娘娘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她?
毕竟是萧晚迟身边极有脸面的大宫女,身边的人一时都有些不敢动。萧栖迟见状,眼风横过去,问道:“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拉下去!”
众人闻言,忙朝大宫女围过去,拖她去行刑。
大宫女高声求情,大喊冤枉,却还是被拖了下去。快被拖到一进院门处的时候,她似是意识到什么,忙住了口,细细看去。
方向再转,正见一束光线在萧栖迟脸上,大宫女大惊,张牙舞爪的惊呼道:“你不是贤妃娘娘!你不是贤妃娘娘!”
萧栖迟学着萧晚迟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抹泪道:“哎,我本也不想做这么绝,可是……我失了儿子,又被最信任的人,害得失了六皇子信任,我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萧栖迟的声音因哭泣听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不是寸步不离跟着萧晚迟的人,几乎听不出什么差别来。即便听出不对来,但看着这张近乎一样的脸,也只会被忽视掉。
萧栖迟重叹一声,无比疲惫的道:“明日就要启程了,都回去准备着吧。”
话及至此,萧栖迟忽地问道:“陛下派来明日护送我的卫队,都到了吗?”
有位太监走上前,行礼道:“回娘娘,已到府中。”
萧栖迟似有些失魂的点点头,喃喃道:“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了汴京了。雁京没有我的儿子,没有我的亲人,就只剩我了……”
这般喃喃自语着,萧栖迟随手扶了一名婢女,寻着那日逛府的记忆,回到了萧晚迟的卧房里。
进了屋,萧栖迟抬抬手,制止所有下人,道:“你们今晚且去早歇着吧,最后一晚了,让我一个静静。”
众人闻言退下,听着身后响起的关门声,萧栖迟唇边这才勾起一个深邃的笑意。
萧栖迟扫了一眼屋子,像到了自己家一般自在,摆弄摆弄那个,翻腾翻腾这个,没一会儿就将萧晚迟的卧室弄得乱七八糟。
她在萧晚迟的梳妆台前坐了会,算着时辰,果然听见后面窗外,穿来一短、两长、两短,五下轻扣。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走到有声响的那扇窗户前,将窗户开。
窗户一开,便见许上云,穿着一身明日仪仗队的寻常衣服,手撑窗框跳进了屋中,转身悄然关上了窗户。
他在屋中站定,上下量萧栖迟一眼,见她比往日成熟风情的多,有些好奇道:“当真没人发觉?”
萧栖迟得意的点点头:“我和三姐极像,妆容好生修饰一番,足可以以假乱真。”
许上云没见过萧晚迟,只觉有些不可思议。这姐妹俩,得是多像,萧栖迟才能这般换了衣服和妆容,堂而皇之的进来。
萧栖迟不知他在想什么,踮起脚,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问道:“谢非复今日离京了吗?”
许上云习惯性的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护住,点点头,眉宇间藏着一丝凝重,“离京了。果然如殿下所料,今日天一黑,偏僻少人的路上,就出现了想杀人灭口的。我们的人也依照殿下的吩咐,佯装也要取人头,将对方拦了下来。”
萧栖迟眸色微寒:“果然……”
许上云接着道:“今日刺杀,谢非复的家人和他被冲散,我们的人找了许久,才将他家眷找全,全部保护了起来。谢非复暂时失了踪迹,怕是躲了起来。”
萧栖迟听罢,凝眸想了片刻,对许上云道:“将他的家眷,安置去兴丘,若能找到罗映,妥她照顾一二,务必要保证他们安全,最好去官府,给他们伪造新的名籍身份,干干净净的出现在兴丘。至于谢非复,追踪你们有经验,他也不蠢,不至于这么快就被陈太师的人所杀,你们要尽快找到他。”
许上云应下,想着明日的事,还是万分的担忧,伸手捏住萧栖迟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想好了?当真要那么做?”
萧栖迟点点头,挑眉笑笑,眼里恨意森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忙伸手抚上许上云的脸颊,叮嘱道:“明天你可得护好我。”
许上云还能如何,只能点头答应。
萧栖迟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许上云微叹,俯身将她抱了起来,道:“明日事多,殿下早些休息,养足精神。”
萧栖迟忙道:“我才不要睡萧晚迟的榻。”
许上云其实也不想,但非常时期,总不能今晚不休息,只得道:“但还是得休息。”
萧栖迟闻言,下看了看,抬手指向仅够一人睡下的贵妃榻,道:“哥哥你睡那里,我睡你身上。”
许上云:“……”
“好吧。”许上云无奈应下,走上前将她放在一边,解了自己外套下来,扑在贵妃榻上,躺了上去,而后张开手臂对萧栖迟道:“来。”
萧栖迟抿唇一笑,俯身爬在了他的身上。
第二日一早,许上云寅时二刻便醒,叫醒了萧栖迟,看着迷迷糊糊的她,安抚道:“殿下今日起早些,估计等下就会有婢女进来,等晚上回了府,臣再陪殿下好好休息。”
萧栖迟迷迷瞪瞪地点点头,从许上云身上爬了起来。看着她清醒一些后,许上云面色凝重的看着坐在贵妃榻边的她,忽地俯身,伸手揽过她的脖颈,重重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而后道:“臣走了。”
罢,复又从夜里来时的窗户悄然离开。
不多时,房中便进来婢女,萧栖迟命人给她盛装扮,但全程神色郁郁,一言不发。
婢女都以为她因即将离开大周而伤心,便也没多什么。
一直准备到辰时,萧栖迟才被府上马车,一路行至汴桥,萧栖迟忽叫队伍停下,“让本宫在看看家乡的繁华吧?”
萧栖迟自从马车里下来,扶着婢女的手,走到了桥边。
她看着湍急的河水,对一旁的婢女道:“等回了大梁,替本宫告诉陛下。本宫失子,早已痛不欲生,幸得陛下垂怜,有生之年尚能再见一回这汴河的水,已是此生无憾。替本宫转告陛下,好生保重。”
罢,萧栖迟一把推开婢女,纵身跃下桥去,只听“噗通”一声,湍急的河水当即没过了她的头顶。
桥上一阵惊呼,“娘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