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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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宓琬看了一眼香雪,见她神色诧异, 便知只是巧合, 神色如常地走过去,见卓都正在拿一个夏嘎半蹲着哄姬桓,而姬桓只静静地看着他, 黑沉的眸子里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恶。

    卓都了好一会, 温和地拍了拍姬桓的肩, “你还是个孩子, 就该玩这种孩子该玩的东西,由父母来保护。孩子就这么受苦地训练,真是可怜。叫人见了,怕是会将你当成失了父母的孤儿。”

    语气中流露出来的怜悯让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就差明着“你阿娘怎么这么欺负一个孩子”了,不知道的,会真的以为宓琬等人在欺虐一个孩子!

    宓琬看向姬桓,此时最在意的是姬桓心里的想法。若是他因为卓都的话受了影响与她生分了, 往后的日子, 可就热闹了。

    卓都也看着姬桓,见他眼睛一亮, 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却见孩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朝暹,我很乖的,没有被他骗到!”

    宓琬心里松了一口气, 面上扬起满足的笑容,拿出帕子,蹲下身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你做得很好,阿娘以你为荣。”

    姬桓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得意地转向卓都,“我是父母的骄傲,这就够了!”

    嫌弃的目光从卓都手里的夏嘎上扫过,“朝暹,玩夏嘎是不是就会变成像他一样的人?成天想着怎么害人,怎么骗人,怎么占便宜,一点都不想靠自己的努力把实力变强,这叫什么……”

    他皱着脸向宓琬求助,因为实在想不起这个词来了。

    他还是习惯在与宓琬话的时候用天德语。郭英也能听懂,提醒道:“投机取巧。”

    姬桓激动得握拳,“对,投机取巧!”

    反应过来话的是郭英,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没移开,“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毕竟还是个孩子,马上就把重心转移到了郭英身上。

    卓都的笑容僵硬地留在脸上,捏着夏嘎的手指关节微微突起,起身将手藏于身后,缓缓恢复面上的柔和,“听朝暹公主在族人生病的时候,不仅不着急,还将天德人带进族中,伤了潞氏部族的王子。”

    他的目光,落在郭英身上,转向宓琬的笑容里藏着刀,“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难不成,他就是那个伤了潞氏王子的天德人?朝暹公主,你偷偷收留潞氏族的犯人,是何道理?”

    宓琬扬了扬眉,“听留吁王的口气,认识我们族中的每一个人?”

    卓都下巴微抬,“自然。”

    “不知,是何居心?”宓琬微微笑着,仿佛只是在和卓都话家常一般。

    胭脂铺里生活十五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此时的卓都在她眼里,就是个来踢店门的。

    潞兹原本算话,听到宓琬的话,又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看向卓都的目光颇为不善。

    要来找宓琬的麻烦就找宓琬的麻烦,为什么总要把他们潞氏部族扯进去?

    卓都显然没想到宓琬会是这样的反应,有转瞬即逝的尴尬,嘴角微微一抽,“朝暹公主多虑了,不过是因为这是朝暹公主的部族,两部族相邻,为免中山部族再经历鲜虞部族之痛,我才会多些关照。若是旁人,我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呢?”

    暧~昧的语气让人听了身上一麻。

    潞兹看了一眼郭英,又看了一眼卓都,想到卓都可能与他一样被掉两颗门牙,就突然觉得兴奋起来,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有神。

    姬桓听着他的话,觉得怪,“朝暹,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宓琬淡淡地道:“他的意思是,他做了一个白日梦,梦里把我和我们中山部族的领地当成是他的私有物了。”

    卓都这样的话手到擒来,也不知他用这种办法哄骗过多少人。不过,这与宓琬没有半点关系,她不会在意。

    “朝暹!你别不识好歹!”卓都显然怒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宓琬无辜地眨了眨眼,恍然大悟一般,“我知道了,我们那天去天德买药回来,潞兹就是用这个话拦住我们的去路,想要将我们的救命药抢走!原来,潞兹果然是被你唆使的!”

    宓琬分了一点注意力在潞兹身上,发现今日的潞兹很是奇怪。竟然没有半点要为卓都出头的意思。在听到她的话的时候,也没有要辩驳的意思,反倒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宓琬心里转了一转,面上的笑意更甚,却不见温度,“难道我们部族所中的毒,也是你下的?”

    卓都端不住了,变了脸色,“莫要胡乱攀扯。”

    宓琬又问,“你与我们两个部族人人都熟,那你可知马真的事?”

    卓都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马真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又觉得不对,立马改口,“我是来捉拿犯人的,别的事情,以后再。”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觉得周围的人看他的目光凉飕飕的,可随后,他又安慰自己,巴里和安图、铁木图都眼下都不在部族中,没有人会是他的手。

    心中思绪飞速转过,面上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居高临下地向宓琬要人。

    “你不肯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手一扬,竟是要叫人动手了!

    宓琬怒极反笑,郭英就在她身后,她可不会被他威胁到。正要接话,便听得潞兹道:“没有犯人。”

    很严肃的四个字,被他漏风的嘴出来透着一点滑稽,宓琬惊讶之余怒意稍缓,不厚道地又想笑了。

    卓都意外地看向潞兹,四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磨出来的,“你,什么?”

    “我抢他们的东西,输了。”潞兹看向卓都,“是你叫我去抢的。”

    宓琬没忍住,当真笑出声来了。明珠等人看着也轻笑出声。

    当猪队友在敌人队伍里的时候,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卓都脸都气绿了,“你在胡八道什么?”

    潞兹觉得大家好似都是在笑他,涨红了脸,看了一眼把他揍成这样的郭英,却是没有勇气再话了。

    卓都想要辩解,“你们休要听他胡乱攀扯。你们部族里,除了巴里,还有谁能将他轻易成这样,还时不时地犯起迷糊来?可是巴里不会这么做,所以一定是外来的天德人。”

    宓琬收了笑,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卓都着着,自己也发觉了不对劲,周围的人看他的目光,好似看傻子一般。脸色青了又青,“朝暹,我都是在为你着想。你不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谢你的好心!”宓琬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感谢的意思,“只是,卓都,你的话,能服你自己吗?据我所知,留吁部族的实力是不如潞氏部族的,能将潞兹伤成这样的人,你又如何会是他的对手?自信是好的,却不能太过自信。否则,只是一个笑话。”

    她微微一顿,“留吁王平日里喜好玩乐,寻志同道合之人没错,但请你言行一致,真的有一片好心,莫要耽误了姬桓的训练。这孩子,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人。留吁王若无别的事,请吧。”

    卓都还心有不甘,目光落在面色如覆寒冰的郭英身上,“他是天德人。你将天德人留在身边是引狼入室之举,乌尔扎若是知道了,哼哼。”

    他的话一半咽一半,不过听话的人都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

    明珠不安地看向宓琬,她怎么忘了乌尔扎可是了,要给宓琬找北狄最好的勇士的。而且……

    乌尔扎带领下的北狄是容不下背叛的!若是乌尔扎把她的行为视为背叛……

    宓琬却不为所动,斜睨着卓都,不咸不淡地道:“看来,留吁王听的消息不够仔细,连姬桓的父亲是天德人都不知道。我们中山部族里,有天德人又怎么样?王庭里的天德人更多,白鹿阏氏带了多少天德人来北狄?他们为北狄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学识和力量,甚至于埋骨在北狄的土地上。而你,更是热衷于学习天德人的一切。若真有背叛之心,第一个该被怀疑的,不是你吗?”

    明珠“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羡慕地看向宓琬。口齿伶俐就是好,不似她,见卓都过来了,连话也不敢,只能干着急。

    卓都瞪大了眼,不出话来。

    他心中知道姬桓就是姬木尔,哪里会去想姬桓的父亲是谁的问题?而且,姬桓的父亲是天德人这样的事情,宓琬只在王帐里提过,并没有外传,他便是想知,也不得而知了。

    如是一想,便知自己今日又得不到好处了。几次吃憋都是落在这个女人手里,让他恨得牙痒痒。

    他看了看潞兹,他特意挑了他们的强者不在部族里的时候过来,若是潞兹肯与他联手,以他和潞兹今日带来的人,还是可以重创他们的,只是潞兹显然脑子里搭错了筋,今日处处与他作对。

    如是的思量不过是在转眼的瞬间,认清了利害,目光狠狠地扫过周围的人,率众离去。

    宓琬偏脸问春雪,“巴里他们呢?”

    春雪道:“他们发现周围有可疑人的踪迹,带着人去查去了。戚伟这里用不上他,也去了。”

    宓琬:“……”

    明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也只放了一半的心,防备地看着潞兹提醒宓琬,“他。”

    宓琬也将目光转向他,却见他面上的红色不褪反深,他看了看周围,用漏风的声音对宓琬道:“我有事求你。”

    宓琬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恍然,“你跟我来。”

    郭英亦转身跟上,却被姬桓拉住了衣摆,“我想起你了,你是那个要带走我的魔鬼!”

    宓琬回头看了一眼,见郭英不知和姬桓了什么,大人的姬桓竟对郭英张开了手臂,任由他抱起来,不由得轻笑。也不等他了,引着潞兹到话声不会有人听到他们话的空地,“什么事?”

    潞兹四顾,确定周围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话,他才道:“听,你们是中了毒。”

    宓琬失笑,“我们部族里的事情,你们倒都听得清楚。”

    还欲再挖苦两句,却见潞兹羞愧的样子,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以往的盛气凌人的模样半点不见。到嘴边的话便变成了,“到底是什么事?”

    潞兹憋了好一会,才吐词不清地道:“我怀疑我阿爹也是中了毒。”

    宓琬一怔,额上的一排银饰也跟着晃了晃,随后反应过来,“你是想让我们部族里的大夫去为潞氏王诊治?潞氏王身体不适?!”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到这里一年余,潞氏王从来没有出现过,便是去年的拜火节,潞氏王也没去。原来是潞氏王的身体出了问题。可是他们部族里一点风声也没透出来,当真是口紧得很呐!

    见潞兹连连点头,她的声音却平淡如常,“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于我们而言,你们潞氏部族才是一而再再而三来找我们部族挑事的人,一年前抢姬桓的时候,也是你动的手。你们部族真的弱了下去,于我们来,是件好事。”

    “那是我糊涂!”潞兹急了,“只要能救得了潞垯,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还帮你们拦住卓都。”

    竟是个孝子。

    这一瞬,她觉得,或许潞氏王的病情,是连潞兹都瞒着的。

    可宓琬对他的承诺是嫌弃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每次过来找我们的麻烦,都是被卓都怂恿的。如果潞垯能理事,必然不会许你这么做。”

    她看着他的神色变化,确定自己猜对了,“所以,你觉得我能相信你拦得住卓都吗?”

    郭英拉着姬桓的手走了过来,“拦不住卓都,当能管住自己。”

    潞兹刚黯下去的眼睛亮了一下,“我可以保证不再找你们部族的麻烦,还与中山部族交好。”

    见他反应如此之快,宓琬唇角微微弯起,姬桓奶声奶气地道:“就算没救成,你们也不能再与我们为难,要与我们为友!你得……”他看了一眼郭英,再次将目光转向潞兹,“你得以此为誓!”

    宓琬与郭英相视一笑,对潞兹道:“对。只要我们的大夫出手诊治,你们就不得再与我们为难。”

    潞兹答应得痛快,许下重誓言。

    宓琬心念一动,问道:“你可知道阴魂岭?”

    “不知。”完,潞兹怔了一下,又道,“耳熟。我回去问问潞垯,他应当知道,你们要去的话,等他好了,还能给你们带路。”

    宓琬摆手,“不必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见潞兹没有要走的意思,恍然意识到他是想要潼潼现在就去给潞垯诊治的。

    “大夫不在族中,不若你请潞垯过来,待她回来,便请她为跶诊治,如何?”

    潞兹为难地道:“潞垯体重,族中无人能搬动他。”

    宓琬诧异,“潞垯的情况,竟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了吗?”

    潞兹的脸色更沉了,“他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即便潞兹话时漏风很滑稽,宓琬也笑不出来了。就在不久前,李潼潼才告诉过她,鲜虞王是因为中了毒,才会败在戚伟手中的。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你先回去,等潼潼回来,我们再带她过去。”

    送走潞兹,宓琬看向郭英,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沉凝,蹲身平视姬桓,“你还记得出事前,姬溱的情况吗?他可有什么异样?”

    郭英在一旁提醒,“阿琬,那个时候,他还不到三岁。”如今又过了两年,姬桓如何能记得?

    宓琬一直以来都不曾把姬桓当成孩子看待,有了疑惑下意识地便去问他,经郭英提醒,看到姬桓茫然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他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

    卓都有一句话对了。她确实对姬桓太苛求了。

    可她站起身来,却发现姬桓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指,“雅珠,姬溱病了,让我不要去闹着让他教我骑马。所以,我才和雅珠一起坐马车……”

    结果,雅珠带着他,在姬溱的掩护下逃了出去,而他,只能在马车里见姬溱最后一眼。

    宓琬与郭英一时无言,似乎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太过干扁。

    明珠见潞兹离开,便朝他们这里走来,“该,吃饭,了。”

    自从知道他们中毒的缘由之后,明珠再不敢让姬桓与勇士们同吃,每日做的饭食都多做一份,让姬桓与他们夫妻一起用饭。

    姬桓拉着郭英和宓琬的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似乎舍不得松开,抿了抿唇,“我休息的时候,再去找你们。”这才跑向明珠。

    宓琬问郭英:“你对他了什么?让他一下子就对你亲近了。”

    郭英拉着宓琬前行,失笑道:“我得问问你,你和他过什么,才让他这么容易就接受我做他的父亲。”

    “啊?”宓琬的脸微微发红,“我和他过很多话,不知道你的是什么。”

    郭英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和他,我也曾有一个儿子,若是还活着,应当只比他稍一点。他就问我,是不是朝暹失去的那个?”

    他停下步子,双手拉着她,“然后,他就安慰我,‘还有我给你们当儿子。’阿琬,我们是幸运的。”

    他面上笑意温和,宓琬看着他呆了一呆,随后也扬起笑来,歪着头用自己几年前的神色和语气道:“幸运总是会降临在爱笑的人身上。”

    山竹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边,看到他们停下,疑惑地看了看,缓步上前,走到两人的中间蹲下,一双眼睛满足地眯起来,带着红缨络的尾巴左右扫了扫:粑粑,麻麻,再加你们的宝贝。

    它已经不是当初的猫了,长长的尾巴带拖着缨络,扫出一片夹着枯草的尘土,扫到郭英与宓琬相握的手上。被郭英把手抓住尾巴,扯掉上面的缨络,“尾巴怎么秃了?!”

    “喵!”山竹尖叫着跳开,一脸惊恐地盯着郭英。

    往事不堪回首,粑粑你就不要问哒!

    作者有话要:  山竹:本喵不要面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