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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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明奚连忙给他施针, 才稍稍稳定下来。

    按理来,寻常患有喘鸣之症的人身上都会带药,她就翻着罗缉熙身上袖笼来寻药,却被沈淮宁制止, 他恹恹地瞥了一眼他, 沉声道:

    “我来就好。”

    罢, 在他身上寻着却始终不见随身之药的身影, 许是平日跟着的老管家都帮他带着, 如今只身犯险, 自是没有带着。

    沈淮宁瞪了眼战战兢兢的许思蓁, 忍下额间冒出的冷汗,忍不住暗骂一句。

    “这两人真会惹祸。”

    许明奚三下五除二地拔除银针, 只见他瞳仁微动,缓缓睁开眼睛, 嘴唇微张,似在喃喃着什么。

    可没有多加理会, 她探着他的脉搏,心下了然, 道:“无妨, 将军, 他已经暂且稳定下来,待回去后,交给随行的太医便好。”

    沈淮宁沉沉应了声,没多久身后人马匆匆而来, 袁青木和兰青领着禁卫军在山林间展开搜索, 紧随其后的世家子弟已是哀声连连, 没想到这偌大的山林却无寻到颜烟的半点踪影, 想是早已计划周全,暗中藏匿于某处。

    罗缉熙随行的老管家带着家仆急忙赶到,一见自家世子爷昏迷不醒,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着,取出药来给他服用,意识才渐渐清醒。

    沈淮宁揉了下额角,嘈杂纷扰的声音让他不胜烦扰。

    忽地,一股血气自心肺上涌。

    伴随着许明奚一声惊叫,他吐血溅落在地上,染成朵朵血花。

    腰间一脱力,就倒在许明奚的怀中。

    “将军,将军。”许明奚连声唤着,扒开他心口的衣襟一看,原本前几日已逐渐消下去的毒血如今再度浮现,直冲会穴心脉。

    她立刻在会穴中刺下银针,奋力扶他起身。

    袁青木赶来扶着,急声问道:“夫人,这是!”

    “先把将军带回营帐,要快!”

    许明奚几乎压着尾音的颤抖来,帮着袁青木背人上马,却被醒来的罗缉熙拦着,他虚弱地道:“我有话要......”

    “让开!”许明奚一把拂开他的手,蹬着马镫上马,厉声道,“世子爷,我不欠你的,也不欠许思蓁,莫要再针对我。”

    嗓音依旧是细软温润,可声声掷出,却又不容置喙的决绝,难以相信这还是当时被罚跪在池边的姑娘。

    她复又对着兰青道:“兰青,这里交由你来善后。”

    兰青领命,策马扬鞭下,两马三人自中间开道,引得周遭的马群纷纷避开,众人哗然,目光追随。

    “诶!刚刚你在外场是没看见,上将军本来在轮椅上坐着好好的,那舞女刺客一冲上来,他就立刻站起来了!真是见鬼了!”

    “什么!你他是不是一直都在装,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但我看他刚刚要吐血的样子,倒像是命不久矣。”

    忽地,利箭而过,将粗厚的树干射出动,掠过几人发丝,吓得他们从马上摔下来,吃了一嘴的土。

    寻迹看去,兰青放下弓箭,冷声道:“诸位要再敢多一个字,莫要怪末将得罪了。”

    依旧是沈淮宁行军不变的风格,不怕得罪权贵,更何况还是写酸儒的文臣,众人只好默默噤声,眼神示意。

    奈何在树下歇息的罗缉熙心下五味杂陈,瞧着被侍女安抚的许思蓁,她对上目光,连忙躲到侍女身后,不敢吱声。

    他只得远远望去山林尽头,企图寻找消失的那抹衣裙,脑海浮现破碎淋漓的画面,尽是来上京那晚遇袭的画面,耳边传来嗡嗡声,刀剑相接刺裂声,还有恍惚的人声。

    罗缉熙猛地敲了下脑袋,头疼不已,却是什么都记不清,任由老管家扶着走,严丝合缝的凉意漫上。

    ***

    出了这样的事,后面的围猎自是没心情再继续下去,队伍人马来时浩浩荡荡,如今却是沉闷得很,泰成帝受惊病倒,李烟芷深受重伤,正处于昏迷中,一众老臣也及时封锁消息不外露,免得让人有机可乘,可对于这两人之外,当属沈淮宁的情况最为关心好奇。

    几个有名的世家暗中派侍女去查探口风,没想到要么翻汤药,要么弄错香薰,要么擅自动针灸,这都一一被许明奚赶了出去。

    “都给我出去,以后谁都不准再进来!”

    严声喊着,命兰青将她们带出,吓得娇弱的侍女抽抽搭搭的,声嘀咕道:“我怎么记得上次宫宴看这夫人都是挺好话的样子,怎么现在一看这么凶,跟个冥顽不灵的顽固太医似的。”

    可对上兰青的目光,只好噤声不语,拔腿就跑。

    在外守着的袁青木听着,倒吸口冷气,心道:“的确挺像太医署里病患为大又执拗的老太医......”

    思及此,他嬉皮笑脸地道:“诶!兰青,你现在夫人都不像以前那样了,现在竟然还敢赶人走了。”

    “没变。”兰青吐出了两字,又道,“夫人一直都是如此。”

    袁青木一怔,耸了下肩。

    这后面将军要怎么和陛下交待他是不知,可如今更应该想想怎么和夫人交待吧......

    他嘴角弯着弧度,看向春风吹拂起的营帐,许明奚正坐在高脚凳上,仔细吹散着汤药上的热气,苦涩的腥味涌上鼻腔。

    许明奚看向床上的沈淮宁,如今养了几日倒是多了些血色,好不至于像个要一命呜呼的人。

    回想当时在营帐里好的,气得她攥紧了汤匙。

    啪嗒一声,汤匙掉落。

    她气闷地哼了一声,咬牙道:“话不算数的大骗子......”

    许是感受到每日身边的怨念逐渐增生,沈淮宁第二日午后便醒了过来,碾碎的金光自窗棂撒落,他不由得抬手遮掩些许日光,却在日光掩映下,依稀瞧见身旁的许明奚,正坐在板凳上,用青泥火炉煮着药,咕噜咕噜刺破着水泡,弥漫在空中尽是苦涩的辛味。

    却是静的可怕。

    察觉他醒了,许明奚只是瞄了一眼,又专心地继续煮着药,没有理会。

    沈淮宁突然感觉到了这日光下竟生出几分寒意,冷得直哆嗦。

    他起身坐好,身伤口早已被包扎完好,先前涌出的毒血也早就消失不见,如今心下舒朗,并未有任何异样。

    忽地,噶次一声,吓得他一颤,只见许明奚从凳子上起来,将熬好的汤药递过来。

    “喝药。”

    “哦,好......”沈淮宁将汤药接过。

    许明奚就坐在他身边,替他整理好外裳,心下郁郁。

    不料腰身一紧,温热的气息涌来,沈淮宁从身后抱紧了她。

    “你干嘛!”饶是怎么推阻也挣脱不开。

    沈淮宁俯身蹭着她的肩颈,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在怨我?”

    “才没有。”许明奚愤愤地偏过头去,却又弱下声音,“你快喝药。”

    沈淮宁眉眼稍弯,应了声好,随即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将药一饮而下,排山倒海似的,也没喊苦。

    许明奚暗中搭着他的脉,稍稍缓了口气,却又发现腰间搂紧了几分,他在耳边呢喃地道:“我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细心哄着,怀中人稍稍放松下来,寻着舒服的姿势倚在他身上,却始终撇过头去,不愿看他。

    沈淮宁心下有些急了,本想些什么,却听到一声哽咽,他的环着许明奚的腰转过来,竟发现她哭了,豆粒大的泪珠挂在眼睑滴落,惹得人心生怜惜。

    触及目光,许明奚觉得丢死人了,转过头去,一顿操作猛如虎地擦着,面颊却觉着一阵温热。

    沈淮宁捧着她的脸颊,俯身亲吻着,慢慢吻掉泪水,及至耳后,亲昵地舔舐着耳后的痣。

    “嗯哼......”许明奚咬了下唇角,面颊滚烫,却是使不上一点劲,只得依偎在他怀里。

    待思绪游离,眼前逐渐蒙上一层水雾,触及沈淮宁疼惜的目光,原本升起的怒火也一下子熄灭,抬手替他将外裳披好。

    沈淮宁叹息一声,柔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许明奚垂下眸子,嘀咕道:“哪次不是......”

    沈淮宁一笑,低头想要吻她,却被她以手心捂着嘴,只听她微微抬眸,笑道:“有件事,你恐怕不知。”

    “嗯?”

    许明奚稍稍起身,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下,温声道:“你身上石骨草的毒,已经解了。”

    沈淮宁瞳孔骤缩,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你什么?”

    许明奚捂唇悯笑,一字一句道:“我,你的毒已经解了。”

    罢,一把抱住了他,抱得满怀。

    前几日,谈于敏似乎预料到的沈淮宁会有所行动,加重寻常的药量,便让信鸽送来了封信,切莫阻挡,若是加重内力和毒血的排斥,再以银针挑出,不失为一种方法。

    可许明奚不敢用如此冒险的法子,犹豫很久,只得一试,幸而苍天见怜,佑其二人。

    泰成帝从惊吓醒来后,回想沈淮宁站起来之事,心下郁闷,又耐不住诸多文臣的旁敲侧击,只好叫他来问话,质问常年腿疾一事。

    没想到许明奚出面揽过,称其用家中医学尝试疗愈他的腿疾,还让太医查验她写的诊疗记录,危急之际,沈淮宁救驾心切,这才忘记了腿疾,感恩天子庇佑。

    这般辞,饶是让一众文臣太医都无法反驳,气得面色铁青,乐得泰成帝大笑起来,趁着救驾有功,恢复他在朝中的职位,赏赐名贵药材,还封许明奚为一品诰命夫人,这次沈淮宁让她接下了恩典,并未拒绝。

    几家欢喜几家愁,沈淮宁的复职,这朝中估计又得变天了。

    围猎过后,两人回到沈家,沈淮宁并未应下沈老夫人准备的家宴,先带着许明奚回到了松别馆歇息,这么多日劳累,这姑娘在马车上又睡得不安稳。

    可许明奚有些犹豫,问道:“不去真的没关系吗?沈老夫人好像准备了挺久的,而且其他叔婶也来了。”

    沈淮宁握紧了他的手,掠过廊檐下的竹帘,道:“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他们就是这种人,父帅当年立一等军功回家,他们就是这副模样,若放在父帅时候,去那老太太院子里可是连口水都不给你喝的,更别提我这几年受尽冷言,他们不闻不问了。”

    听着,许明奚气闷得很,点了下头。

    “不过我倒很好奇,这次将军怎么就让我接下这一品诰命的封赏?仔细想想,我也没做什么。”

    沈淮宁长叹一声,“上次,是觉着你不会在京城久留,何必让这些虚名束缚你,至于这次,你恐怕就走不了了。”

    扑哧一声,许明奚没忍住笑,“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不定我就突然想和舅舅去济南了。”

    沈淮宁捏了下她脸上的肉,“我看你敢往哪跑?”

    “好了好了,我错了。”

    白皙的脸蛋顿时泛起微红的印子,她也惩罚性地咬了下他的虎口。

    引得松别馆的侍女厮一看,似是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连退下,帮他们合上了门。

    许明奚量着家中无旁人,拉着他道:“有件事,我觉得要和你。”

    “什么?”沈淮宁扶着她坐下,倒了杯茶。

    “这次刺杀长公主的刺客若是按平常来,的确命中了要害,可之所以长公主活了下来,是因为她的心和寻常人不一样,是在右侧。”

    “右侧?!”沈淮宁恍然大悟,难怪早在十年前,也有人刺杀过她,明明是命中心脏,却没成功,最后还落得五马分尸的后果。

    许明奚继而道:“老实,心脏在右侧的情况我之前在别的村子里看过,只是他们似乎都不受旁人待见,更被那些算命的道士意为不祥。”

    沈淮宁沉思其中,当年大相国寺李烟芷是祸国妖星之命,可虚竹大师并未这事......

    不多时,门外的敲门声破宁静。

    一开门,杨碧桃捧着个樟木箱来放下,累得气喘吁吁,道:“你这留在前苑的东西也太多了,这搬来可费了不少劲。”

    许明奚给她倒了杯茶缓缓,可沈淮宁却饶有兴趣地瞧着里面的东西,其中枕席边上还放着张竹纸。

    他开看了一会儿,眉毛一挑。

    “痔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