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骞扫视一圈，随后把箱子放到了陈循的书桌前面，又拿起他桌上的美工刀把封在纸盒箱上的透明胶带给划拉开了。

    陈循一面疑心陆时骞怎么会知道这是他的桌子，一面：“你放着就行，一会儿我自己弄。”

    陆时骞没话，拆开箱子后，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了出来，装柜的装柜，摆桌的摆桌，收拾停当，才直起身子：“一起吃个饭吧。”

    “我作业没搞完，晚上要去上自习。”陈循揉了把头发，“没空。”

    陆时骞看了他两眼，便移开视线，顺手拿起他桌上的一本书，翻了几页，“饭都没空吃？”

    “我去食堂吃，随便凑合一下。”

    “就去你们食堂吧。”

    陈循怔然，“什么？”

    “请我去你们食堂吃饭。”陆时骞看他发愣的样子，“不是要感谢我吗，我等了有半年了。”

    陈循顿了稍许，才恍然想起自己在案子结束以后，答应过要请客吃饭的。

    那今天是推脱不掉了。

    “那走吧。”陈循。

    陆时骞合上书摆回原处，抬腕瞥了眼表，“你四点就吃饭？”

    陈循也意识到自己赶客的意思太过明显，声嘀咕了句：“是有点早了。”

    周博文渐渐觉察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似“家里人”这么简单，看上去像……像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这个结论令他有些意外。

    陆时骞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外套，下面是灰色运动卫裤，二十六的年纪，这副扮跟十八九岁的学生区别不大，但成熟稳重的气质摆在那儿，看着又不太像象牙塔里的学生。

    周博文还在好奇陆时骞的身份，“嘭——”宿舍的门被推开。

    陈循朝门口看去，快一周没回寝的邢渐责背着吉他走了进来，踢开脚边的空垃圾桶，大喇喇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从琴包里取出吉他，开始调弦。

    空气中时不时迸出一声琴弦拨弄的响动。

    陈循把拼图靠到墙后，实在没话可，于是问陆时骞：“五点走，可以吗？”

    陆时骞：“集体生活很吵，不如在附近租个公寓，不想租，买一套也行。”

    邢渐责停下调弦的动作，扫了一眼陆时骞，目空一切的眼神倒是很符合他这个年纪，“你是在指我？”

    陆时骞还没闲到跟一个学生争执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冲陈循轻扬了下下巴，“我去车上等你，别忘了时间。”

    陈循点了点头。

    人走后，周博文没按捺住心里那股好奇劲儿，背过椅子问陈循：“陈哥，刚才那是你男朋友？”

    陈循皱了皱眉，“不是。”

    “那是你哥？”

    陈循这回没答他。

    周博文八卦兴趣未减，没留意陈循的脸色，还当他没听见，多嘴又问了遍：“是你哥吗？”

    陈循语气很冲地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博文总算找回点眼力见，讪讪笑了笑，“随便问问。”

    邢渐责低下头继续调试琴弦，脸色很冷，陈循不确定他是一贯如此，还是刚才被惹生气了。

    “对不起啊，我……”陈循一时想不出用什么称呼来形容陆时骞，前男友，还是他女儿的生物学父亲，又或者单纯的朋友，通通不怎么合适，“他刚才不是针对你。”

    邢渐责一言未发，将四弦调到了标准音，准备往下调试三弦，余光发现陈循没挪动，依旧杵在他旁边，便停了下来，抬起头，“挡住我光了。”

    陈循没自讨没趣，爬上床躺了一会儿，躺到四点五十，踩着梯子下床，又去卫生间里用凉水冲了冲脸，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下楼。

    陆时骞边抽烟边等他，陈循看见他一只胳膊搭在窗沿上弹着烟灰。

    陈循走到车窗旁边，：“四点五十九。”

    陆时骞笑笑，“挺准时。”罢一挑头，“上车。”

    陈循从车头绕了一圈，坐上了副驾，他觉得坐在这个位置，指路更方便点。

    “往前边开，第一个弯直接右拐。”

    陆时骞抽着烟，没点火。

    陈循侧目看他。

    “安全带。”

    “哦，忘了。”陈循低头系上。

    陆时骞掐了烟看他一眼，然后点火发动。

    汽车在校园里开得缓慢，走在道路中央的学生听见鸣笛声，自动闪向两边。

    车内是烟味和香水味混合的味道，味道很淡，不难闻，陈循却感到无所适从，他开窗户透了透气，两眼出神地盯着窗户一闪而过的景色。

    陆时骞突然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对我有意见？”

    陈循扭头看着他，默然几秒后，“嗯”了声。

    陆时骞笑，腾出一只手摸向他颈后的腺体，消瘦，干瘪，还有点发育不良，“比以前摸着明显了。”

    陈循感受到了男人掌心里的温热，那股令人颤栗的力道难以抵挡，他微微瑟缩着身子，想躲开，“陆时骞，我有点痒。”

    陆时骞右手按着没动，“有感觉没？”

    “没有，我不舒服，你把手拿开。”陈循一口气完，中间没任何断点。

    陆时骞撤回手，突然踩了刹车，陈循被惯性带着往前一冲。

    “你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到后悔药？”陆时骞侧过头，把陈循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多少钱都行。”

    陈循避开他的目光，放嘴里反复咂摸这句话，觉得好笑，“如果有的话，我也想买，我宁可一辈子待在老家，不要转学来这边，也不要碰见你。”

    陆时骞顿住了。

    “听不懂吗？”陈循嘴角带着笑，轻轻转过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年轻时候不懂事，给你生了个孩子。妞妞每次喊你叔叔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是感叹血缘关系奇妙？还是庆幸我当初没把这孩子弄掉？”

    “循循。”

    “不要这么叫我！”陈循情绪变得激动，“我还是习惯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叫我‘陈循’比较顺耳。”

    现在无所适从的人变成了陆时骞，他抿了抿唇，喊了声“陈循”。

    陈循像看待陌生人一般看着他，“孩子长到三周岁，你都没来看过一眼，你都不好奇她长什么样吗？呵，我真傻，竟然问出这种话。你怎么会好奇，你躲都来不及，生怕我们像阴沟里的蛆虫赖上你们家。”

    陆时骞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当初是耍了心眼，但你抵触我们父女俩也抵触得很干脆，就当谁也不欠谁了。妞妞你要愿意养就养着，不愿意我把她接回去。”

    陆时骞看着他，眼神里认真而笃定，“我愿意养。”

    “那好，以后孩子就归你了。”陈循按在车门上准备走，临了回头又，“那个才两个多月的孩子，不知道现在投胎到谁家去了。”

    陆时骞眼眶微热，那个意外离去的孩子是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一道坎。

    陈循很满意对方表情里的细微变化，他笑了下，“我现在相信有因必有果，我和你，咱俩都不配给人当父母，我太蠢，你太自私，哪一点都不是为人父母该有的样子。”

    话毕，低头用微信给陆时骞转了一千块钱，“请客吃饭的钱我转给你了，就当还你人情了。”

    陆时骞伸手抓住他手腕，力道之大，陈循仿佛听见了自己骨骼在咯吱作响，“都是假的？”

    陈循还是笑，“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我在演戏？别自欺欺人了。不过，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一码归一码，我很感激你。”

    陆时骞松开了陈循的手腕，残存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消逝，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陈循，想起他千方百计地制造偶遇，想起他爬进他的被窝，笑着喊他“哥哥”……最后，他想起他怀着身孕，请求自己跟他结婚。

    “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提这些事，先去吃饭。”

    “陆时骞。”陈循突然感到很累，话的力气也像被透支了，“我不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循循。”

    “叫我陈循。”

    “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陆时骞放软语气，“先去吃饭，行吗？”

    陈循摇了摇头，“请吃饭的钱我已经转给你了，从咱俩认识第一天开始，撇开去苏运岛那次，我没花过你一分钱，你妈妈不可以那么我。还有……”

    他顿了下，对上陆时骞的漆黑眼眸，“我妈妈虽然贪便宜也爱钱，以前还妄想和你们家攀亲家，但她没拿过你们家一分钱。”

    完，陈循推开车门跨了出去。

    陆时骞点了一根烟，薄薄烟雾很快在空间里弥散开来，他靠在座椅上抽烟，无意间发现陈循的手机落在了副驾上，他伸手点亮屏幕，锁屏是一张动漫人物图像。

    汽车重新开回男Beta寝室楼。

    陆时骞走进宿舍楼，把手机交给宿管阿姨，“我弟弟的手机，大一的，叫陈循，住603。”

    “你等一会儿，我电话叫他下来拿。”

    “谢谢。”

    宿管阿姨翻找登记在册的通讯录，好不容易翻到了陈循，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过去，再抬头时，发现刚才那位Alpha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