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到原点】
李家庄园依山而建, 从北向南依次是校场、营房、外院、主院、后宅。
后宅南边立着一道三丈多高的围墙,再往南走上一里地便是晋江码头。
平日里, 娘子们可以站在高楼上观看谷中的行人, 也可欣赏往来的船只,旁人想要进入宅子却是千难万难。
外院中建着钟楼、鼓楼、议事楼, 是主家及幕僚、部曲们的主要活动场所。
主院又分主家院和下人房, 李家兄弟各有一处独立的院落。
两位夫人、三位娘子及各丫鬟、仆妇皆住在后宅。后宅与主院由暗门相通,白天黑夜都有婆子守着, 外男一律不得擅入。
整个宅院的占地面积比韩家岭和北来村加起来都大。
当初李将军建这处庄园时找了有名的风水师父来看,园中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皆有讲究。
如果从半空俯瞰, 整个庄园俨然便是一条昂头摆尾的长龙, 龙头衔着韩岭山, 龙尾触着晋江水,可谓是风水两相宜。
李曜的院子恰好在这龙头的位置,是除了阁楼外地势最高的所在。
叶凡第一次来时还吃了一惊——这处院落的布置, 和21世纪李曜在郊区买下的那处马场旁边的院子一模一样。
院外一处井楼,院内种着桑榆二树, 五间青砖瓦房坐北朝南,东西厢房各有三间,后园种着花草, 房上嵌着雕花木窗。
李曜不喜丫鬟服侍,因此院内只有十余个做粗活的健妇,还有五六个跑腿的厮。
众人看到主子回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不用想就知道,后面八成跟着叶家郎。
果然,紧接着,郎君便急吼吼跨过门槛,朝着长安侯大人扑过去。
李曜在台阶下站定,闲适地回过身,手臂向两侧张开,郎君好巧不巧地自投罗网……
而不自知。
叶凡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扒着人家的肩膀就去揪耳朵。
“李曜,你给老子解释清楚,是不是嫌老子丑?”
“不是。”李曜的是实话。
叶凡还不满意,“我有没有资格祸国?”
李曜挑了挑眉,这都要争么?
叶凡手上力道加重,“快!”
“嗯,有。”李曜眼神微黯,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叶凡得寸进尺,“那你,我和妲己,谁更有资格?”
李曜轻叹一声,终于不再纵容,手臂收紧,半拎半抱着把人拖进了屋。
偌大的院落中,扫地的扫地,擦窗的擦窗,装壁花的装壁花,全当没看见。
——实际上,大伙心里早就跑过无数个书段子。
李曜把人夹着,径直进了卧房。
房内摆着八棱高桌、三彩方柜、凤纹衣架、红漆宝格,靠墙放的是金丝楠木八脚床——帝王御用的楠木,李曜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摆着。
叶凡一屁股坐在上面,鼓足了气,下定决心要论出个长短。
临窗有个精巧的龙凤铜案,上面摆着碧玉盎、琉璃盏。
盎中盛着桂花蕊腌的土蜂蜜,叶凡过一次好吃,李曜便一直备着。
他亲手冲了杯蜜水,递到叶凡手边。
叶凡顺手接过,咕咚咕咚喝到肚子里。
“甜!”
就这样,到口的责问“咻”地一下就忘了。
李曜勾唇,适时问道:“今日过来,可有事?”
“啊,有。”叶凡成功被他带偏,起了这次来的目的。
如今,系统的存在在两个人之间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所以叶凡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想借你的地方,把酿酒设备和榨油机‘变’出来。”
“可。”
李曜当即领他去了西厢,那边恰有一间屋子空着,地方大,没人进,平日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没人知道。
叶凡在屋里转了一圈,十分满意。
他把李曜赶到门外,喜滋滋地调出系统面板,点击“使用”键。
起来,叶凡这个系统有个奇葩的地方——兑换来的东西可以保存在系统包裹里,但是,一旦选择“使用”便不能再收回去。
这样一对比,就觉得比其他爽文里的空间金指手弱爆了。
叶凡一边偷偷着系统的坏话,一边等待着酿酒设备和榨油机变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听”到了他的吐槽,过了好一会儿,东西都没出来。
叶凡愣了愣,又点了一次“使用”。
还是没有反应。
“辣鸡系统!”这回,暗地里的吐槽变成了明目张胆的“人”身攻击。
系统面板闪了闪,突然迸射出刺眼的亮光。
叶凡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一只巨大的橡木桶从天而降。
“凡凡心!”
胖团顾不上对“统治者”的恐惧,从黑痣中飞出来,一边飞一边释放白光挡住橡木桶。
可是,挡了一只,还有第二只。拦住了木桶,还有除梗机、破皮机、发酵罐……
我的天!
叶凡惊恐地护住头,接下来是烤肉串似的脱粒机和榨油机!
李曜站在门外,先是听到一声陌生的呼喊,继而是“叽哩咣当”的碰撞声,隐隐夹杂着叶凡的闷哼。
他皱了皱眉,暂时忘记叶凡的“绝对不能看”的要求,推门而入。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满天乱飞的各式机器,也不是抱头鼠蹿的少年,而是一只乳白色的,发着柔和光晕的圆团。
李曜脑中“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壁而出。
棕色的瞳孔一缩,眼前出现一幅画面——
似乎,是在黄沙漫天的大漠里,他迎风而立,也有一个像是这样圆形的银白色的东西从刺目的日光中而来,含着笑意,对他:
“宿主先生,你好呀!”
又似乎,是在那九重宫阙之上,他把它贴在青年流血的胸口,对它:
“孤将他交予你,请务必……护他周全。”
它:“定不辱命。”
它是什么?
它叫什么?
它叫……
“胖团!”
叶凡狼狈地大叫:“你不能让系统听话吗?”
家伙躲在橡木桶后面,怂兮兮地对手指。
“根据《银河帝国宪法》,它是有独立机权的……”
“它不就是你吗?”
“不、不完全一样……”
胖团一边弱弱地回答,一边睁着那双金色的圆眼睛,偷偷去看李曜。
叶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了李曜的不对劲儿。
“你怎么了?”
他顾不上直朝着后脑勺砸过来的榨油机,大惊失色地跑到李曜身边。
李曜顺势抓住他的肩膀,棕色的眼睛紧紧盯在他脸上,像是在看他,也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叶凡怔了怔,一连串关心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不上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觉得李曜离自己那么远。
明明……就在身边呀。
骨结分明的手附在少年胸口,指尖的温热透过单薄的秋衫传到皮肤上。
他:“还疼吗?”
叶凡的眼睛倏地瞪大,直直地对上男人的视线,双唇张张合合,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还疼吗?”他又问了一句。
叶凡摸摸他的下巴,又碰碰他的脸,半晌,才心翼翼地问:“你……想起来了?”
声音又低又轻,就仿佛自己都不相信似的。
哽咽的声音,像是一道牵引的线,将李曜纷乱的心神拉回原位。
他闭上眼,捏了捏他的肩,出口的声音异常沙哑:“凡凡,抱歉。”
叶凡浑身一震。
这是第一次,他叫他“凡凡”。
所以,他的李曜……回来了吗?
“你……是你吗?”
叶凡仰着头,拼命压下心内的狂喜,满怀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人。
李曜双唇紧抿,眼底的情绪深沉而复杂。
只一眼,叶凡如漫天繁星般璀璨的眸子便暗淡下去。
他不是,他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凡凡。”李曜冷静下来,轻轻地晃动着他的肩。
叶凡却变得异常激动,“不要叫我!你不能这样叫我!”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少年竟挣脱了李曜的手——也许是李曜不忍伤他,主动放开了。
叶凡不管胖团了,也不要机器了,甚至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胡乱冲出门去。
眼瞅着他就要栽下台阶,李曜一个箭步,将他困入怀中。
“乖一些。”李曜从背后抱着他,温暖的气息洒在耳侧。
低沉的,醉人的,满含疼爱的,无比熟悉的声音,却叫叶凡鼻子一酸。
他仰起脸,看着湛蓝的天空,高大的桑树,还有榆树冠上那只大鸟窝……
住的是喜鹊,还是乌鸦?
叶凡努力分散着注意力,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乖。”李曜故伎重施。
“就不乖!”这是他惯常的回答,想也没想就了出来。
李曜稍稍松了口气,耐心地哄:“可是饿了?”
“少拿这个骗我,你以为我是饿死鬼投胎吗?”少年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些许活力。
他扯了扯腰间的手臂,没扯开,勾着腿去踢他,“松手,老子不乐意跟你一处待着!”
根据梦中的经验,李曜知道,这时候任任骂就好,千万不能把人放走。于是,他不仅没松开,反而圈得更紧。
“我跟你,我不喜欢你!”
叶凡抹了把鼻涕,涂到他衣袖上,怒气冲冲地强调:“反正,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我——至少现在不行!”
李曜一言不发,纵容着心上人的脾气。
叶凡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鼓足了力气,狠狠地往后踹去。
不知碰到哪里,叶凡明显听到李曜吃痛的闷哼,心里的气才终于顺了些。
“活该!”
李曜白着脸,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若真踢坏了,你可就……用不成了。
至此,夫夫间这场莫名其妙的矛盾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解决了。
对于上一世的霸道总裁,这一世的战神长安侯来,“被”吵架是不能过夜的,隔一晌午都不行。
然而,也只是暂时解决而已。
叶凡再一次意识到,眼前的李曜不是那个和他相依相伴、有着共同回忆的李曜。
李曜的记忆中也多了一些东西——除了梦境中的少年,又多了一个和少年长着同一张脸,性情、举止却十分不同的青年。
一个令他焦躁而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那个青年给他的感觉十分清晰,十分真实,十分深刻,就仿佛……刻在了骨血里。
***
自从那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回到了最初的阶段,彼此吸引,看似亲密,却又像是隔了一层什么。
而且,两个人在默契地避免单独相处。
李曜派李三郎把东西搬到叶家窑洞,自己没露面。
叶凡也故意忙碌起来,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建菌房,理葡萄园,给油葵苗捉虫。
有一天,他戴着草帽跑到荞麦地里锄草,嫩白的掌心愣生生磨出两个大血泡,可把于婶心疼坏了,第二天什么也不让他去了。
有一个人更加心疼,不惜自降身价,半夜爬窗,趁他熟睡给他一点点涂上药膏。
可怜长安侯大人忙活了大半宿,叶凡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药膏吸收了,手好了,愣是没发现有人做了好人好事,还以为是自己恢复能力强大。
于是,这件事除了那晚的月亮,就只有白鹿和胖团知道。
胖团发现,自从那次被李曜看到后,对方突然变得不再像先前那样对它的存在不闻不问。
所以,统治者是算捕捉自己了吗?
胖团伤心欲绝,吓哭了好几次。
粗心的叶凡一次都没发现。
所以,胖团决定,自己也不要告诉他上药的事,哼!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中秋节的前一天。
码头上再次响起了鞭炮声,李家的大船又从东边开回来了。
彼时,叶凡正蹲在南坡上采蘑菇,即使不特意去看,依旧能瞧见码头那边人头攒动,有穿着短褐的船工,也有穿着绸缎的李家人,当然,那个家伙也在其中。
大秋天的,别人要么穿青,要么穿红,偏他穿一身黑,显着自个儿多牛叉似的,切!
叶凡转了个身,故意不往那边瞅。
不过,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高兴的。
不是他自恋,李家来船一个月里少得有个四五趟,比这回数目多、船只大的时候不是没有,为啥偏偏这回放炮?
还单捡着他在坡上的时候。
当他不知道么,李曜就是在明里暗里提醒他,他们已经六天零四个时十八分钟不话了。
哦,叶凡瞄了眼系统面板——又过了两分钟,现在是六天零四个时二十分钟了。
叶凡憋着一口气,就不过去,就不理他,气死他!
“嘿!瞅啥呢?”
中气十足的声音猝然响在耳边,吓得叶凡一哆噎,差点栽到坡底下。
他一手揪着草叶,一手抓住一块土疙瘩,作势要扔。
“哈哈,手下留情。”李三郎豪爽地笑笑,“这么不惊吓,还是爷们不?”
“不。”
李三郎被他不要脸的样子惊到了,抬起的手抖了抖,“你、你……你真是个人才。怪不得老大那么在意你,八成是想把你当成秘密武器,两军叫阵时扔到城楼上,气死对方。”
完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叶凡揪着草叶,暗搓搓吐槽——我可是身娇体软的姘头,他才舍不得让我去送死。
他转了转眼珠,似笑非笑地看向李三郎,“不会的,要送也是送你。”
李三郎还以为他是在夸自己,哈哈一笑,“叶兄弟不必自谦,老大了,两军对垒,头脑一样有用。”
“是呀,脑子是个好东西,所以要留着。”叶凡不怀好意地笑笑。
“在谈何事,这般开心?”
牛叉叉的“黑衣人”迈着方步走到近前。
李三郎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的发现,“我们在,兄长会不会把叶兄弟送到战场上。”
“不会。”李曜毫不犹豫地。
叶凡冲李三郎挑挑眉,睨了李曜一眼,慢悠悠地问:“那你会不会送三郎兄弟去?”
“自然。”
李三郎纳闷,“为啥?”
因为,像你这种四肢发达的蠢弟弟,不扔去长长脑子,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叶凡同李曜相对而立,默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