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束发
◎若一直这样,今晚可束不了了。◎
夜太黑,金簪落时尹婵不知不觉,直见谢厌从屋顶高处俯身跃下,才吓得捏紧手。
“心……”她启唇惊呼。
谢厌身手了得,在空中犹若平地,伸手夺过险些坠地的金簪,不过眨眼,便完好无损地站在尹婵跟前。
连呼吸都没乱。尹婵方知自己杞人忧天,但好歹提在嗓子眼的心完好归回。
谢厌紧紧捏住金簪,站稳身形,垂眸便要和尹婵话,忽然见她只穿着轻薄的中衣,脸色僵顿了一下。
转瞬的呆滞尹婵没有发现。
谢厌喉间微滚,镇定自若地别开眼睛,故作冷静地轻咳一声:“怎么还没睡?”
这话如何,竟是先将她一军。尹婵蹙眉,刚被惊醒嗓音淡哑,眉眼俱是质疑:“我且没问,公子深夜屋顶捣乱,是为何呢?”
捣、乱。
谢厌心虚垂目。
手心的金簪捏得愈发紧。
高大威严的男子双手垂在腰侧,敛眉低眼,半字不吭。这般拘束地站在尹婵面前,若叫旁人见了,还以为自己训斥他呢。
尹婵怎敢。眉尖轻蹙,扯了扯唇角,抬眸观他神色:“公子不?”
谢厌突然“嘶……”了一声。
正正经经的氛围被这道突兀的吃痛声戳破。
尹婵眼睫眨了眨,目光对准谢厌一丝不苟的面上,旋即,狐疑地望向他的右手。
谢厌懊恼低声:“被簪子扎到了。”
“……”
真是、真是……尹婵再多的闷气也在他这的一声里,化成烟散了。
眼见她蹙起的眉尖松下,谢厌趁这时候,伸手摊开。
金簪捧到了尹婵眼前。
“这是……”尹婵脸色有一下的空白。
谢厌没来由的紧张,唇压了压。
怕她看不上是其一,其二突然去邻郡又突然回,不曾想好送簪时要什么话。
但拘谨虽有,却没到六神无主的地步。
谢厌立即回想欧阳善往日浪荡、眠花宿柳时落下的“良言善语”。
并开始斟酌挑选。
心翼翼捧着金簪,眼神不加掩饰的炽热,迫切要脱口时,不知被什么驱使,停了一下。
那些锦诗绣语,在干涩的喉间,化成无比空洞的字眼,干瘪又乏味:“送给你,喜、喜欢吗?”
刚完,谢厌便痴了一痴,想刮自己耳光。
无颜面对尹婵,唯有默默低下头。
谢厌的一番动作被尹婵瞧得分明,又听他愣巴巴询问,一时脸色复杂。
摊开放在她眼前的手掌,宽大有力,托着支的簪,和满口血腥的野狼叼着花,又有何分别。
尹婵看去,没有接,循着他满是粗茧的掌心慢慢抬头,望向被夜色隐蔽的脸庞。
他面部疤痕显现得迷蒙,常年披发的缘故,好似已习惯在两额边垂下几缕发,隐约覆盖瘢痕旁,稍稍遮住一些。
月色稀疏浅淡,他疤块狰狞又凶狠,半遮半掩下,尹婵出奇地觉得那里带着点卑怯又嚣张的病态。
就和谢厌这个人一样。
让她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
尹婵想气,但他一身显见的风尘仆仆,不知从哪里赶过来的。方才还傻兮兮蹲在屋顶,狼狈得好气又好笑。
迟疑了片刻,尹婵后退半步,勉强隔断了他热得发烫的气息,垂眸,声音不自觉微淡:“无功不受禄,公子何故相赠,况且……”
他岂能不知簪钗首饰的礼,向来带着心照不宣的情暧,是用做定情信物的。
想到这里,心口便是一阵乱跳。
好在周围只她提着的灯笼在,不亮堂,想必谢厌瞧不见她面颊正一点点浮出红晕。
尹婵拒绝了他的簪子,这让谢厌倍感无措。
“别谈功禄,我见它适合你,所以买来。”捏了捏簪尾,谢厌想尹婵兴许无意金饰,立刻道,“若不爱这类,还有。”
不等她答话,旋身踏上屋顶。
衣袂翻飞晃了尹婵的眼,待回过神再看谢厌时,他已抱着一包袱首饰,眼睛黝黑发亮。
他到底想到哪儿去了?
有、这样的么……
尹婵望着他捧上来的金玉簪钗,眼底复杂,脸上的表情几乎挂不住。
“全都给你。”谢厌掷地有声道。
他很想直接塞进尹婵怀里,可她……又只穿着中衣。
想再多看看她的脸,却怕自己太痴惹她不悦,只好垂目,把视线停在满包袱眼花缭乱的东西上。
倘若这里头的尹婵都看不上。
谢厌锁眉,原州的首饰铺子不中用,周围盛产玉饰的府郡只那几处,再远,或可去江南,那边富庶。
正暗暗称是,站定他面前的尹婵稍稍侧过了身子。
看着她在蟾光下柔和的侧脸,那蒲扇似的眼睫在轻眨,谢厌喉间发燥,想也不想便唤她一声:“尹婵。”
眼前人很快给了他答复。
尹婵躲避他的注视,急匆匆开口:“我不要……”
谢厌先是闪过不敢相信的眼神,旋即飞快眨眨眼,十分平静道:“好,等过几日,我再去江南之地买。”
“你!”尹婵一顿,复又硬着声音,果断拒绝了他。
话间,脸腮不由浮上羞恼:“公子的好意,我受之有愧。”
朦胧的灯烛照见谢厌失落的眼神,他手捧的包袱也紧了一紧,低声轻道:“可这些,该如何处置?”
尹婵侧回眸一看,谢厌垂头丧气,沉着肩仿佛犯了大错。
她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话太冷心了。
可不拒绝能怎样,眼前的物什她如何敢收?
看、看谢厌的表情,好似根本没有往那一茬想,只自己兀自钻牛角尖。索性不再踌躇,直言道:“任凭公子决断,总归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谢厌明白了。
他抬起右手,手里还攥着一支金簪。
尹婵既然不喜,这些便没有存在的必要。谢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沉默着,猛地收紧手,劲瘦的骨指一用力,再张开时,金簪已成碎渣。
谢厌随手一扬。
十足十的挥金如土,毫不在乎。
尹婵原本猜他会把首饰退回或赠与旁人,不想看见这一幕,恼道:“公子非得如此吗?”
谢厌忽然不明白了,一歪头,迷茫又认真地:“是你不要它。”
“但也不能——”
话间,谢厌又无情捏碎了一支。
他糟蹋东西,尹婵心里不是滋味,但更在意谢厌狠厉决绝的性子究竟怎么养成的。
不要便毁,还霸道起来了。
不出恼他奢靡,还是气这古怪的脾性。
尹婵心里默默念叨着,无奈抿唇,耳根覆着点点热息:“好了。”
谢厌方才还整脸的沮丧,转瞬一扫而光,眼眸发亮,三两下将包袱系好,便立刻塞进她怀里。
继又板板正正站在尹婵面前。
仿佛之前的胡闹是她错看。
尹婵目瞪口呆。
怀中沉沉的包袱,不知其中有多少物件。
他可真是……
尹婵哭笑不得,没再开包袱。却此时,不经意抬眸,瞧见谢厌两额鬓边,乌丝被风撩起,在他脸上胡乱搔动。
静看半晌,她指腹悠悠地摩挲包袱系口,眼睛骨碌一转。
不再想那簪钗情暧之意,尹婵坦然受礼:“多谢公子,不过我亦有一事,盼望公子应承。”
“你。”谢厌自无不可。
尹婵意味深长地挑唇,眼神更带上几分跃跃欲试。只听他语毕,便无半分犹疑,迫不及待地踮脚,凑近他耳旁低语。
暗沉沉的黑夜,月凉如水。
院子影影绰绰的海棠树影,被烛火斑驳,掩映在两人衣物之上。
谢厌喉间轻咽,哪还顾得上她的话,早在尹婵凑上来时,整个愣住了。
任凭微弱的萤火,在足够深黑的夜也是十分亮堂。遑论此时,尹婵俏皮地踮起脚尖,已离他太近太近。
她温热的气息正缠着耳尖捣乱。
谢厌慌里慌张地止住呼吸,毕竟太沉太乱太重的气息会叫尹婵轻易拆穿他的故作镇定。
没办法,只得错开眼睛,垂下眸去,想躲躲。
不料这一垂目,视线却正正好的,落在尹婵莹润光洁的下颌和脖颈处。
那里藏着两颗有些,颜色却极深的红痣,乖乖落在白皙的肤上,甚是显眼,如两点挠人心痒的朱砂。
“……公子可愿?”尹婵话落,站回原地。
独属她的气息顷刻远走,浓浓的失落铺天盖地袭来,谢厌绷唇,下意识应道:“好。”
尹婵唇边的笑弧括大。
谢厌倏地回神,看她一眼,撞上她满含期待的眸子,心虚了。
方才尹婵凑近他的,是半个字也没顾上听。
此时满脑子只剩她悠悠含笑的口吻,狡黠贪嘴的猫儿似的,反复在脑子萦绕,但细究其中字眼,只剩迷糊。
谢厌无颜面对她,按了按指骨,不自然道:“你什么,再……一次。”
尹婵凤眸潋滟,含笑道,“没听清吗?”复又凑近,缓声落在他耳畔。
这次她得一字一顿。
谢厌亦听得清清楚楚,呆立着了。
他岂敢信。
……尹婵为何要这么做?
谢厌眼眸黯下,眉梢轻蹙,屈指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胡乱披着的长发。
似乎想再度求证,他凝眸认真地问:“尹婵你……”
尹婵是害臊的,即便的那时不羞不怯,胆大得很。但眼下被他一双浓烈得要吃人的眸子盯视,怎能不红脸。
懒得再,她恼了谢厌一眼,提灯转身,径直进了里屋。
独留谢厌站在原地。
夜风拂来足矣醒神,尹婵的话一字一字地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没有听错。
而尹婵现在就在屋里等他。
谢厌喉结微滚,揣着难以言喻的心跳,紧了紧手,随她其后进房。
闺房雅室,帘动幔掀,可闻幽幽的淡香。
谢厌提步而入,不敢四看,尚不知手脚如何放,冷不防就被面红耳赤的尹婵推着坐到了荷叶盏纹镜前。
端坐圆凳,谢厌难掩别扭,双手发汗,紧张地搭着膝头。
尹婵莲步轻移,走到他身后,稍稍一倾身,从镜子里看去。眼睁睁瞧见平日里惯爱摆出狠厉的男子,如今竟落得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
故作着镇定,明明指腹还在不停捻那腰间的玉佩。
尹婵抿唇忍笑,拿出妆台匣中的梳篦,另一只手,轻轻执起谢厌的一缕发。
谢厌瞬时眼皮一跳,紧张得绷起两肩。
过甚的反应实在叫尹婵无奈,慢条斯理地梳他长发,低着声:“若一直这样,今晚可束不了了。”
“别!”谢厌口吻急躁。
尹婵失笑,歪头道:“要是无意扯着了,公子别怕疼。”
谢厌出奇得竟不搭她话了。
尹婵狐疑看去,只见镜子里,他瘢痕的脸浮现红痕,白日的狠戾威严尽去,独剩一派呆呆的傻样。
但都这般了,还肃着脸,佯装那正经八百的派头呢。
窗牖“吱呀”一声被风吹扰,两人都没有分神去看。
并不亮堂的里屋,镜旁灯烛摇曳。
尹婵专注地为他束发。
谢厌也专注从镜里看她。
静夜沉沉,蟾月如钩。
窗牖洒进了一片朦胧余晖,迷了谢厌的双眼。
他只听到梳篦的声音,不疾不徐。
他望进荷纹镜中,似着魔沉溺在她柔美的面容,怎么看都不够,薄唇翕动:“尹婵。”
后者正挽他的一缕乌发,闻声抬眸,轻轻“嗯”了声。
双手动作不停。
凤眸盈盈噙笑,似蔷薇初开时的美景,谢厌早已如痴如醉。
如何也看不够她的脸,只想细细窥视镜中,把她一颦一笑尽数纳入,搬进心房,每日每夜捧出来温顾。
谢厌这样欲罢不能地想着。
忽而,喉间发涩,自顾笑了一笑,声音沉哑:“第一次有人为我束发。”
尹婵挽发的手一僵。
避过镜子里癫狂火热的凝视,她闪躲着眸子,从包袱里取出一支墨玉竹节簪。
谢厌自嘲垂目,已不期望她出什么。
正待此时,尹婵慢吞吞地将簪束好,沉吟着,落下低不可闻的轻声:“……不会只这一次。”
谢厌急切回头:“你什——嘶!”
一丝发被无情扯下,谢厌咬牙吃痛。
尹婵错愕,此时哪有空想什么风花雪月,柳眉一竖:“快坐下,还没束好呢!”
谢厌无辜地被按在了圆凳上。
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唯独一颗发燥的心,正上下左右,翻腾无休。
仿佛正昭示春夜有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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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早,州牧官邸。
欧阳善睡眼迷蒙,没精采地推开门,去更衣。
破天荒的,竟见谢厌倚着他门前廊柱。
欧阳善一下子清醒了,手忙脚乱,又拢衣服,又弄发冠,连忙问:“公子,大清早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谢厌轻啧,倨傲地抬了抬下颌。
欧阳善懵住:“咋?”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谢厌皱眉,上下睨他一眼,还不信邪了:“你没发现,今日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欧阳善努力睁大眼,想半天,艰难道,“莫非不是原州城的事,土匪?还是谷城?难道苍盘山有最新发现?!”
谢厌长眸微眯:“……不是公事。”
着,轻咳一声,并不那么刻意地偏了偏头,将尹婵昨晚给他束的发显摆出来。
欧阳善忽然笑了,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嘿……嘿嘿,我知道了。”
谢厌矜持道:“嗯,你。”
欧阳善猛地收起笑,环顾四周,满脸的提防,低声询问:“是不是那贼人正在官邸内,何处?公子速速与我指出方位。”
谢厌:“……你可以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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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0^~】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特意来显摆,却找了个不长眼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