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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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婵不寒而栗。◎

    谢厌后悔了。

    他不该在尹婵开口之时犹犹豫豫,非想尹婵出“哄他”两字。

    该顺着她的话,让她再吻一吻自己的脸,或用手指碰碰也好。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方才谈论苏臣花了大把时间,土匪将收刮的财宝理好后,算来审一审这突然出现在谷城附近的一行人。

    不定能得到更多的好东西。

    想到便做,推开关押的门,断了谢厌痴痴的反问。

    审问尹婵和谢厌的是匪头老大,除他,身后还跟着尹婵一直惦记的苏臣。

    土匪问什么,两人便答什么。

    来时既已假做了身份户籍,他们确实从江南而来,游山玩水。

    路途偶闻西南之地山景辽阔,便至谷城。原想暂作歇息,不料被劫。

    一番话毫无破绽,匪头沉吟不语,瞪着铜铃眼半信半疑地扫视两人。

    估摸着问不出什么,便也信了他们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转头问道:“苏臣,你怎么看?”

    苏臣了几句。

    期间,谢厌抬目,不动声色地量他。

    这与整个土匪据地格格不入的人,虽然穿着同其他土匪一般无二,但观其举止神态,更像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面容清癯,文质彬彬,颇有书卷气。

    站在匪头身侧时,两者一粗鲁狂放,一眉目温儒,对比显著。

    谢厌眼皮轻垂,若有所思。

    匪头“嗯”一声,带苏臣出去了。

    尹婵悄悄到窗边,见两人走远,看向谢厌,顾不得方才的暧昧,脸蛋绷起,颇为严肃道:“他们似乎并未放下戒备,公子,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谢厌轻捻着腰间玉佩。

    此行称不上复杂,不过是查清掳绑欧阳善的内情。

    但谢厌能感觉得到,背后之人与其是冲着他来,不如,更想找到主掌原州的人。

    那目的便显见了,为的正是原州。

    至于原州有什么值得旁人惦记,他倒是想起了一桩。

    谢厌垂目,面色变得轻松,看着尹婵缓缓开口:“不急,等夜深。”

    尹婵嘴唇微张,不懂谢厌的想法。

    这一等,便是疲累加身,昏昏睡去。

    难得的,她在危险重重的土匪据地,还做了个梦。

    梦中回到京城,熟悉的将军府,爹爹了胜仗,身披银甲,凯旋而归。

    他大步踏进门,尹婵欢喜迫切地迎去,一头撞进爹爹的怀抱。

    怀里过分的冰凉,不似记忆里那样温暖。

    她疑惑抬头,想和爹爹会儿话,可收回抱着他的手,摊开一看时,竟见满手都是冰凉刺骨的血。

    银甲沾满鲜血,浑身没有一处完好。

    刺眼的猩红占据了尹婵的目光,她瞪大双眼,巨大的恐慌袭来,压得胸口喘不过气。

    泪珠从眼眶一颗颗落下,尹婵低低呜呜地喊:“爹、爹爹……”

    面前人握着兵刃眼也不眨的伫立原地。

    “尹婵,醒醒。”

    “别睡了,尹婵,尹……阿婵,快醒来,阿婵。”

    思绪混沌之时,尹婵听见了谢厌的声音。

    她的头很沉,浑身不适,艰难地抬起眼皮,眼尾挂着泪,迷迷糊糊问:“谢厌?”

    太黑了,便是睁了眼,也什么都看不见。

    梦里带来的恐慌被夜色频频放大,尹婵尚未彻底清醒,便听谢厌附在她耳旁低声:“时机已到,楚楚和宋鹫已探查明白,我们先出去。”

    尹婵怔住。

    被谢厌扶着起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了那木板床上,还披着谢厌的外袍。而窗外乌漆嘛黑,一片安静。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

    怕耽搁正事,尹婵连忙起身,轻轻清了下嗓子,声问:“现在要去哪?”

    “密道。”谢厌拉她到门边。

    屋子太黑,尹婵迷迷蒙蒙看见谢厌从袖中掏出一物,伸进锁眼,三两下紧锁的房门便开了。

    尹婵一惊,不作声地看着他动作,还没弄清密道究竟,就被带到了屋外。

    山中安安静静,仿佛早前那些土匪只是她的错觉。

    谢厌一路带着她左拐右拐,竟没遇上一个人。

    半盏茶不到,眼前出现了个山洞。两人扒开野草进去,洞中有巨石,将石移开,一条深不见底的密道让尹婵顿感惊吓。

    再看谢厌,面色如常,似乎早早知晓。

    也对,若不是早已查到,此刻又如何能带她过来。

    尹婵抛去胡思乱想,跟着谢厌心翼翼地走入密道,先时路径颇窄,走了一会儿,如肠道的尽头是一宽敞的平地。

    楚楚、宋鹫乃至护卫们,都在这里。

    尹婵眼里闪过惊喜,正想与楚楚话。护卫见谢厌来了,霎时往两旁站开,露出一个全身被捆绑的青年。

    尹婵定睛一看,赫然是苏臣。

    原来,原来她睡下的这段时间,事情已要查清了。她……天啊,她随同来剿匪,难道真的只是陪陪谢厌么?

    尹婵彻底认清了自己的作用,无奈一笑。

    索性也不纠结,到楚楚那去站着,安静听谢厌审问。

    尹婵起初还能把精力留给苏臣,全神贯注于他们的审问,虽然也是有些听不懂的。而后,不知怎的,杂念越来越多,忆起方才梦境,又想到谢厌。

    目光不由自主地偏移,落在谢厌身上。

    他……审人,怪凶的。

    和在自己面前时,判若两人。

    尹婵想啊想啊,等回神之际,那方已结束,而她脑子空空,一丁点都没理清。

    谢厌淡淡道:“将他带回原州。”

    宋鹫问:“现在便离开?”

    谢厌轻“嗯”一声,嗓音没什么情绪,却已顷刻夺取土匪的生机:“趁夜,将苍盘山的土匪一锅端了,待明早报给谷城官府。”

    此行实在顺当,尹婵瞥向已奄奄一息的苏臣,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事实证明,尹婵的顾虑是对的。

    土匪多虽多,却大都花拳绣腿,功夫平平。宋鹫带着护卫不过一炷香便将其一网尽,用麻绳捆住,扔在空地。

    但当他们带着苏臣准备下山时,暗处突然窜出几名黑衣人,意图救走苏臣。

    双方立刻动起手来。

    尹婵文弱,不敢添麻烦,站在几人中间,一心守着被绑的苏臣。警惕环看四周,唯恐苏臣被带走。

    苏臣也文弱,清俊书生类的人物,因而尹婵并未对他多加提防。

    哪知,正是这一轻敌,陡然闻到自苏臣身上传来的一股奇香。

    她脑中嗡地一声,扭头看去。

    夜色晦暗,苏臣的面部轮廓不甚分明,尹婵努力地睁了睁眼,正要话,视线霎时如被烟雾迷蒙。奇异香味顺着鼻息钻进五脏六腑,身子立时发软,向后倒去。

    昏倒之际,依稀瞧见苏臣唇边一抹轻笑。

    以及,谢厌惶急的大喊。

    “——阿婵!”

    尹婵沉沉睡去,不知今夕何夕。

    夜幕既了,东方将白。

    清再醒来,尹婵头很疼,熟悉的床铺和帐顶唤醒了她。

    这里是、谢府?

    他们离开苍盘山,回了原州。

    昏睡前的记忆再度涌进,尹婵立马起身,撩开层层叠叠的纱幔,朝外喊道:“楚楚,阿秀……”

    是苏臣,苏臣身上传来的异香致她昏迷,意识尽去前,她还听到了谢厌的声音。

    尹婵没来由的慌张,不等楚楚进来,便手忙脚乱穿了鞋袜。

    一推门,正好与楚楚撞上。

    “事情如何了?”尹婵拉住她,神情迷茫又急迫,“楚楚,我们何时回来的,谢厌呢?”

    楚楚连声安抚:“姐别急,公子他没事,正在官邸的牢狱审问那苏臣。”

    尹婵不放心,总觉此事顺利得古怪,睁大眼睛喃喃道:“我昏迷之后,可有发生什么?”

    “姐信不过奴婢?”楚楚突然笑了,“自是三两下解决,便下山了。”

    “只是如此?”尹婵半信半疑。

    楚楚眼神顿了一下,旋即点头:“区区土匪罢。”

    尹婵站在门槛一动不动,沉下眸子,没有再话。

    楚楚目光微变。

    其实,她的确没有清楚。

    尹婵昏迷时,她不曾第一时间发现,正在和欲救苏臣的人缠斗。

    直至耳旁传来一道道颤抖的嘶叫,扭头看去,公子墨玉簪遗落,披头散发,宛如发疯的狼犬。狼犬张开獠牙,撕咬猎物,他则攥着一把从土匪处抢的刀,嘶吼着,赤红双眼毫不留情地砍去。

    便是黑夜,也能觉出他浑身覆满了暴戾之气,杀人如麻。

    那些要救苏臣的人全都死了,若非宋鹫拼死相拦,只怕苏臣也要当场殒命。

    这些事情她如何与尹婵。

    姐性子柔,一株开得美丽的花,向着阳光就好,何必被血腥沾染。

    楚楚敛眸,顿时不敢再看她,喉间略有苦涩。

    罢了,还是先将姐哄进屋里歇息,她中了苏臣的奇香,还没……楚楚担忧,暗暗措辞后,正要再劝。

    尹婵霍然抬头,惊得楚楚呼吸一顿:“、姐?”

    “楚楚。”尹婵目光回转平静,望着她,认真地询问:“真的没有其他事情吗?”

    楚楚眼睫眨了眨,有些恍惚,从她冷静的眉目,竟能看出几分公子的气势。

    一样的不动声色,表面云淡风轻,却仿佛能洞察她。面上没什么大开大合的神情,但很冷,在生气。

    她微愣:“当然,姐您……”

    话未落下,尹婵咬唇,眉梢紧蹙,怔怔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得到官邸看看。”越过她朝外跑去。

    “姐!”楚楚转身要追,尹婵却跑得飞快,转瞬没了身影。

    她紧了紧手,没办法只得跟住。

    谢宅门口停着马车,楚楚追上尹婵后,便扶她上去,往官邸疾驶。

    马车才出巷口,逛街回来的谢四姑娘便看见了,拉着三姐急问:“姐姐快瞧,那是不是楚姑娘的车?”

    “是她的。”谢三立刻精神了,“难不成,他们回来了?”

    “那赏春宴……”

    “自是要请五姑娘去。”

    谢三抚掌,眼睛骨碌一转:“我这便去和薛夫人一。”

    原州牧官邸外,楚楚长“吁”一声。

    尹婵早已迫不及待,楚楚还在停马时,她便大步往官邸走。

    到门口,一守门差役正要拦,立时被同僚叫住,同僚恭敬道:“姑娘怎么来了?”

    尹婵无暇攀谈,同他点点头便:“公子可在牢狱?我要见他。”

    “在在。”他朝里面喊了一当差的,吩咐道,“引姑娘前去。”

    “有劳官差大人。”

    待尹婵离开,守门差役皱眉看向同僚:“公子在审犯人,放她进去,倘若被发现了,你我岂能承受?”

    “哎,你昨儿刚来,不知道她,她便是公子身旁的五姑娘。”

    差役顿时一惊:“原来如此!”

    “咱们欧阳大人都得礼让三分。”

    不提官邸守卫如何谈尹婵,她已在差役的引路下,不多时便到牢狱。

    这是一处专门辟出的地界,墙壁坚固,刑堂诸多,尹婵一路走来,见到不少审犯人的官吏。

    四周挂满各式刑具,时不时还有囚犯哭嚎,声嘶力竭。

    这番场面甚至让她想到了话本里的地狱。

    尹婵喉间轻咽,有些怕,缩了缩肩低头,不料一闪神,前边刑堂正被拷的犯人喷出大口鲜血,面孔狰狞嘶叫。

    尹婵眼皮抖了抖,步子加快。

    引路差役不敢扰审讯,到一路口时便伸手请道:“公子正在里面,姑娘进去左拐便是了。”

    “有劳。”

    尹婵手心微汗,抿了抿唇,抬步。

    浅白绸裙的女子行步在森严压抑的监牢,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莲步袅袅婷婷,裙摆摇曳如花,没有给昏暗之地带来明亮,反而更添诡异。

    好似血泊中突然开出一朵洁白的雪莲。

    在苍盘山昏倒前,谢厌的那声呼唤犹在耳畔,尹婵心总是提着,不看到谢厌静不下来。

    走到拐口,她没来由地慌,眼皮不安发颤,轻喘两声后,猛地抬步,身子跟着往左一转。

    霎时惊恐万分,心跳滞了片刻。

    ——她看到了一张血肉横飞的脸。

    苏臣被牢牢绑挂在十字木架上,衣服破烂,血迹斑斑。

    腥红的血如注地从他脸上迸流,满面鞭痕,皮开肉绽。没有哀嚎求饶声,一双眼无神地睁着,几近濒死。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对此无动于衷,仍不停甩鞭,一次比一次狠劲。

    尹婵看不到拷之人的脸,却能从身形分辨出他是谁。

    谢厌。

    尹婵几欲站不住,手慌慌张张扶上墙,颤着腿往里挪步。

    她第一次见谢厌审问犯人,是目不忍睹的狠厉。

    每走一步,谢厌甩鞭便更用力,不管不顾。

    但很快,好似鞭笞已经过分仁慈,他抽出锋利的匕首,宛如凌迟割去,嗓音冷漠无情:“想不想试试?”

    苏臣没有办法回答。

    但刹那,濒死的目光却越过谢厌,看到了一脸惨白的尹婵。

    苏臣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谢厌抚摸着匕首锋刃,歪了歪头,似在欣赏。

    末了,见苏臣有话要,慷慨地靠近,仿佛聆听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苏臣直勾勾盯住尹婵。

    他已经很痛,下颌有脱臼感,快不出话,只得附在谢厌耳畔,缓慢低语,一字一顿:“原来、你才是统掌原州的人,我家主子没看错,够狠,也够毒……可惜,连自己的女人都、都保不住……呃!”

    谢厌将匕首插进他的手,又拔出,无视鲜血溅到了自己脸上。

    苏臣却笑了。

    “你的命很硬。”谢厌扯了扯唇,“但不知道是匕首硬,还是——”

    “谢……厌?”

    这道轻声将他的话彻底断。

    尹婵眼眶颤震,不忍再看,复喊住他:“谢厌!”

    谢厌脑子里轰地一声,后脊发麻,意识到是尹婵的声音后,蓦地僵立原地,心瞬间跌进谷底。

    她、她都看见了?

    自己的狠毒,杀人不眨眼……

    “咣当。”匕首落地。

    谢厌猝然转身。

    一张陷入魔怔、被鲜血溅满疤痕的脸,让尹婵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

    ◎最新评论:

    【阿婵才不怕呢,没事的】

    【撒花】

    【感情要有大进展了!】

    【感情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不要被姓苏弄得有嫌隙呀!】

    【苏故意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