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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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迷恋地仰起了脖颈。◎

    苏臣突然大笑。

    嗤嗤的笑在逼仄的刑室难掩讥诮。

    尹婵眼眶沁红,循着声音抬眸看向苏臣,没成想记忆里文质彬彬的书生发出与他气度截然不同的阴冷。

    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身体没有一处不在汩汩流血,却还用力瞪着眼睛。

    尹婵心里感到了寒意,细眉轻蹙,从他神情看出了亟待蓬勃的阴郁。

    像、极像一条阴冷的蛇。

    很难想象,一派温儒的青年会在短短时间发生改变,又或者,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尹婵头皮发麻,不敢看苏臣,不敢深思。

    下意识寻求充斥安全感的地界,于是情不自禁地将一双眼落在了谢厌身上。

    直见他沉晦魔怔的面容,才后知后觉方才鞭笞的一幕幕。

    这……何尝不是让她不寒而栗的存在。

    尹婵两膝一软,朝后踉跄了半步。

    她差点跌倒,谢厌立刻抛去杂念,眼疾手快要揽腰。

    尹婵心跟着眼皮一跳,眼神闪躲了下,避过他沾满血污的手,后背靠着墙壁,勉力支撑。

    谢厌的手尴尬落空,半晌没有收回。隔了很久,口中艰涩道:“何时醒来的?”

    “方才。”尹婵眼睛对着地面几处血迹,目光空洞,下意识答他。

    谢厌无言,却唯恐无言。

    最怕与尹婵面面相对却不出话。

    陌生、诡异的气息盘绕在逼仄的刑室,他轻易产生了恐慌。

    如此相顾无言,与几年来藏匿暗处觊觎尹婵、却不能触碰她有何异处,同样不安。

    原以为早已习惯,可一月相处的点滴,尹婵一颦一笑,早把贪婪招引,一发不可收拾。

    谢厌承认自己的贪婪无耻,脑子飞快地转。

    他在想怎么开口才能阻断古怪的气氛,垂下头时,狭长的眼睛在往上悄悄看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谢厌不敢挥霍时间,更唯恐良久的沉寂会让双方的心一沉再沉。

    有些明白尹婵为何总怪他不吭声了,安静是放大焦虑与不安的利器。

    他眉宇早无先前鞭笞苏臣的暴戾,尽可能让自己柔和,松松唇角,绷紧的面庞也要舒驰,眼梢敛去会吓唬到她的杀气。

    就这样,谢厌努力把自己调整成最适宜摆在尹婵前的样子。

    见她没应,复又问了遍,“这里脏,怎么过来了?”

    尹婵背抵着墙,眼中藏着一丝丝懊恼。

    张张嘴想,嘴里却是发苦又干涩,折腾她无言。

    认识谢厌这么久,不是没见他盛怒或斗过,但再是如何震惊,也不敌刚刚鞭笞苏臣那阵儿。

    话冷漠,鞭笞狠毒,匕首无情落下时,眼睛都不需一眨,何其果决。

    那苏臣已不成人样了。

    她并不知苏臣究竟犯了多严重的罪,亦无资格掺和原州的人如何审讯拷,但……

    是否这样的,才是真实的谢厌。

    往日在她面前温驯屈膝,或捧着她的手如珍如宝,让她误会了,谢厌并非任由抚摸毛发的“家犬”,是可以撕咬猎物、甚至生吞活剖的“野狼”。

    尹婵深感心慌,盯住地面一处看,不作声。

    良久的沉默,苏臣仿佛看出什么,阴里阴气发出一下、一下又一下的讥笑。

    万分清晰地传进两人耳中。

    尹婵轻轻捏着衣角,试探着往谢厌一看。

    他面庞好似无甚波澜,但呼吸较此前更加粗重,双手攥握死紧。在这张不动声色的脸上,鲜血染腥了疤痕,也赤红了他的双眼。

    尹婵垂目,撇过头不看他:“我先走了。”

    得飞快,生怕被听到了拒绝。

    不能再待这里,谢厌犯了魔怔,她怕再待一阵,便控制不住难受。

    谢厌下意识伸手,尹婵转身,两片衣袂在他指间穿过。

    像似蝴蝶翩跹而去,丝毫不给他触摸的机会。

    尹婵存余的气息尤在,是和腥臭刑室截然不同的甘美。

    春雨后的蔷薇,微风起,处处香。

    谢厌阖眸,意图攫取,贪得无厌地轻抬起下巴,细嗅空气里的那股气息。

    痴迷之态没有掩饰。

    “呵……”苏臣将他狂热的神情瞧得清楚,自知谢厌不会要他性命,轻蔑一笑,“敢把你这副阴沟里不见人的模样摆在她面前吗?真是恶心啊。”

    谢厌敛袖转身。

    苏臣笑愈张扬,目光逐渐涣散:“我家主子身边也围着不少你这种人,自以为深情的躲在阴沟窥视,好好当一棵草不就成了,竟妄想摘下太阳,你这样的、这是种病,拿自己当狗的病……”

    他声音沉哑,似要废了,谢厌几乎听不清。

    朝苏臣走近些,听这一番话,难得的没有生气。

    “呵,谁会看得上。”苏臣理智几近溃散,喃喃着完了,“骄傲的人,岂会看上一条狗,他们不过是享受被仰望,不可能弯下腰,知道,知……道吗。”

    苏臣再也撑不住,松松垂了头。

    昏迷的前一息,沉默许久的谢厌终于赏赐般回答了他:“的确,太阳从不弯腰。”

    “但它会西斜。”

    ……

    尹婵走到刑室外的路口,楚楚便追上来了。

    见姐虽脊背挺直,目视前方,无颓丧之态,却满面魂不守舍,显现着病态的苍白,似心事重重。

    楚楚立刻迎去:“姐,发生什么事了?”

    尹婵无法将心思与旁人,便是同她最亲近的阿秀也难以道明。

    她摇头,故作着轻松,将眉眼的倦怠压去:“没事。”

    走出州牧官邸,树影斑驳在官邸院墙,煞是好看。

    她步子一顿,仰头眺望京城的方向,低低一声喃道:“有些想回家了。”

    “这就回。”楚楚忙着牵马绳,应道,“阿秀在院儿里给姐做了点心,回去便吃。”

    尹婵轻轻一笑,没有反驳,登上马车。

    阿秀手艺好,能与酒楼大厨媲美。

    只是,尹婵还来不及品尝,却先闻到一阵浓郁的甜香。

    竟是谢家人要见她。

    楚楚道:“谢三姑娘的丫头来了,有件事想和姐谈谈。”

    谢三自然是为赏春宴,还带了北街新出的糕点。但怕遇上谢厌,不敢过来,因而唤了最倚重的丫头替她下帖。

    将请帖奉上后,尹婵犹豫不决。

    来原州多日,实则,并未想过与此地女眷深交。

    毕竟谢五姑娘的身份是假。

    有意拒绝,却叫楚楚看出她心神烦郁,劝道:“姐整日闷在宅院可不好……”

    阿秀心想也是,待着怪闷的,便跟楚楚一起劝。

    尹婵本就心不静,被两人夹在中间不停劝,很难招架得住,无奈莞尔,终是点头应了。

    丫头回去交差,尹婵吃了两块糕点填肚子,思及仍在狱里的谢厌。

    拉着楚楚的衣袂,眉间一蹙,踌躇问:“楚楚,你杀过人么?”

    楚楚脸色霎时凝重,左瞟右看,望了尹婵许久,在尹婵顿觉这问题是不是冒犯了楚楚时,她声,煞有其事道:“数不胜数。”

    尹婵:“……”

    “我先、先回屋了。”尹婵心里微微有些凉,头皮也稍稍在发麻,喉间轻动,沉默半晌,抬脚往里屋走。

    楚楚大惑不解,想了想,约莫明白了,忙跟去:“姐想听杀人的故事?”

    便自告奋勇:“楚楚给您……那,我陪姐躺着,正好我故事,姐的睡意或许还来得快些。”

    尹婵皱起脸,看向楚楚饱含期待的眸子。

    关门前,艰难地拒绝道:“楚楚好意,我心领了……下回吧。”

    她端端正正躺好,两手交叠平放在腹处,指尖揪着床被,怎么也睡不着。

    很想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明明早就知道谢厌是哪种人,不是么。

    一刻钟过去。

    窗外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尹婵在别扭中缓缓入睡。

    醒时天还没暗,她犯懒,不想起,在床上拢着薄褥子发怔。

    一翻身,忽的碰到枕边一冰凉的物件。

    正是谢厌先前寄放她处的那柄匕首。

    牢狱里谢厌狠命将匕首插进苏臣掌心的画面,在脑中来回反复,尹婵指尖被烫了一下,逃避似的把匕首塞至枕下,叹着气起身,靠坐床头。

    自顾纠结了会,关在屋里总是庸人自扰,还是到院子散散气。

    推门前捧着脸揉了揉,尽量别叫阿秀和楚楚多想。

    到院子了却没看见两人,她找了会,原是躲树后话。

    尹婵笑笑,没有过去,站在泥洼塘边吹风醒神。

    树后。

    楚楚在牢狱那会儿便发觉尹婵情绪不对,尤其她问自己杀过人没?

    这不像尹婵会在意的,便认定牢狱时发生了什么。

    尹婵回屋憩,她便赶了一趟官邸,弄清原委了。

    虽这种心态楚楚不曾经历过,但转念想,姐长在深闺,即使口中不怕,正经看到时,还是会胆怯。

    她到底是谢厌的属下,不好去宽慰,便寻了阿秀。

    暗忖一二后,正经着脸道:“阿秀,你不知苍盘山情形,公子若不狠些,咱们如何活命?”

    她故意没有细经过,只道那方是敌人,对他们心慈手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果真把阿秀唬住了。

    阿秀道:“我听将军起过战场,两国交兵,最怕人犹豫心软。”

    “正是这个理呢,姑息只会养奸。”楚楚提议,“要不,你去劝劝姐,请她别惦记这些,公子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日子平平安安。”

    阿秀附和点头,扭头向塘边尹婵:“……那我去?”

    楚楚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可尚未走近,尹婵便眼尖地发现谢厌又进了对面旧院,不知在里头做什么,好久没动静。

    她起初不为所动,定定在塘边,面上当真是云淡风轻。

    可随着阿秀的脚步声越近,嗵嗵嗵的似举着木槌在她心里擂鼓,终究没忍住。

    一转身,阿秀呐呐道:“姐要去哪?”

    “没。”尹婵带着一点点慌张,“随便走走、唔……你和楚楚玩,不必侍候。”

    阿秀只听她话里奇怪,等姐完,才哦了一声,让开:“姐别走远,待会要用饭了。”

    “好。”

    尹婵脸热,二话不点了头,快步走出院子。

    阿秀沮丧地回到楚楚跟前,叹道:“对不起楚楚姐姐,阿秀无用。”

    楚楚也叹,眼睛却发亮,挑目看对面的院子,悠悠道:“是我多事了,果然世事不能强求,任其自然才好。”

    ……

    尹婵方一踏进院,便知谢厌在做什么了。

    这里窄旧,又多生杂草,谢厌却盘腿坐在院子地上,对四周的脏污浑不在意,低头很专注。

    没有再束髻,和往常一般披头散发。

    低着头,一半发垂落,隐没了轮廓,尹婵只见他黝黑发亮的乌雀眸子,眨也不眨盯着面前的东西。

    那是……

    数十柄短锋利的匕首。

    尹婵稍怔,快步走去。

    正是这时候,谢厌执起一柄做工精致的,拿在手里把玩,指腹轻捻着柄部凹凸纹饰。

    尹婵以为他在钻研利器,谁曾想,他竟徒手捏成了两半。

    破损的匕首扔在一旁,谢厌垂着目,认真继续。

    转眼又有好几柄被无情丢弃。

    尹婵不远不近地站在院门口,不知为何,见谢厌这副古怪执拗的行为,宛如一头身躯淌血的狼,缩成一团独自疗伤。

    约莫意识到他这么做的原因了。

    尹婵心里一阵酸涩,忽的跑过去,站在谢厌的面前。

    视线被遮挡,陷入魔怔的谢厌手上一停,缓缓抬头:“你……”

    她站在迎着光的方向,面容被暖阳青睐,眼里盈了淡淡的水雾,似要哭。

    但没有哭,泪噙在微红的眼眶里。

    尹婵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声音轻柔,却不容抗拒:“起来。”

    谢厌沉默不语,带着仰望天神的目光,虔诚地看了看她后,低下头,复拿起旁边的匕首。

    尹婵索性一倾身,夺过他手里的。

    谢厌两手空空,想重新再拿。

    尹婵立时深吸一口气,收紧抓着匕首的右手,看着男人披头散发,落拓散漫,心口便扑通扑通跳。

    “谢厌。”她轻唤,一边眼含疼惜,直勾勾盯住谢厌的双眸,与他目光相缠。

    一边伸出手,用匕首勾住了他衣襟。

    手腕加劲,一步步后退,也一步步牵引着他站起来。

    谢厌瞳孔轻颤,眼前的美丽涌进他五脏六腑,她俯身垂头,离自己很近,能数清那浓密的眼睫。

    他迷恋地仰起了脖颈。

    追着、沉溺着,细看尹婵温玉白腻的下巴,粉润的唇瓣,秀挺的鼻尖,呼吸不由紊乱。

    着魔一般循着她牵动,站了起来,与她越来越近。

    谢厌突然想到和苏臣的谈话。

    他对了。

    太阳西斜时,总会漏下余光,偏爱长在墙角的烂草。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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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花】

    【啧啧啧,对味了~太太加油写】

    【快点开始甜甜的恋爱我迫不及待了太好看了】

    【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