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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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猴子一见人多了起来,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王陆屏笑道:“这是去年黄山的布商送给我的两只猴子,机灵得很,原先实在顽劣,调教了一番才变老实,王某不少猴画便是对着他们写生完成的。”

    “哦?那可真是吸引我了,不知陆屏兄愿不愿意叫我们几个也欣赏一下您的画作呢?”

    “这的哪里话,既然今日诸位都在这儿,那…来人,取纸墨来,今日高兴,王某也画它一幅。”

    不多时,纸墨拿来了,王陆屏命人开那猴的笼子,牵出一只朝一个屋子走去,众人也一道追了进去,没想到,这猴子还有另外一处住处。只见那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长桌,一把凳子,还有一根长长的杆子,那杆子横于室内,那仆人将系在猴脖子上的绳子,拴在那木杆上。

    王陆屏稍一思索,朝着那仆人:“去,取些瓜果来。”

    “哎,是。”

    那猴子被拴在木杆上,稍一走远便被脖子上的锁链束缚住。只能在木杆周围活动,取来的瓜果被放在地上。那猴子机灵得很,显然也是饿了,想去够那瓜果,奈何锁链不够长,走了没两步便被限制住了,嘴里发出一阵急切的叫声。

    众人哄笑,何聿秀忍不住蹙了蹙眉。

    只见那猴子,怎么也够不着,索性生了另一个办法,它一跃攀上了那木杆,抓住那木杆吊着手臂往下去够那瓜果,果然,这样它离那瓜又远了些。仆人见状,趁它还没抓到,一下将那瓜果往旁边挪了挪。如此数次,给了王陆屏写生的机会。

    王陆屏就趁此机会,捕捉到它的神态,完成了一张画。水墨写意,虽然不是须发毕现,却也活灵活现。王大画家大笔一挥,在那画上题了几个字。

    缚猴窃果图,陆屏。

    何聿秀嗤笑一声,心道:好一个窃字。

    “好啊,好啊!王兄这写生能力,也在我等之上啊。”

    “哪里哪里…”

    “哎,今日外头天气不错,咱们还是去外头赏画吧。”

    王陆屏看上去心情不错,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同周围的人寒暄着。何聿秀注意到,直到他画完,那猴子也没能吃到它想吃的东西,他有些低落地坐在地上,即便是那佣人再也不动那些瓜果,他也提不起兴致去拿那些瓜果了。

    王陆屏不知和别人到了什么,一会儿朗声大笑,心情似乎是极好的。

    何聿秀被冷落在一旁,渐渐远了人群,他倒也不觉尴尬,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那猴子瞧,他也看出那猴子被人逗得心灰意冷,索性走进了一步,取了一根香蕉,想要喂给那猴子。

    “何先生,这猴子脾性不好…”王府的佣人似是想拦他,出声道。

    “我就喂一下,没关系的。”

    那佣人只好退了几步,又回到一旁候着。

    何聿秀扒了香蕉皮,凑到那猴子跟前,谁料那猴子只是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竟是连送到嘴边的食物也不信了。

    “你诓得它不信人了。”何聿秀叹了口气,。

    那佣人低声道:“何先生倒是仁善,只是这猴子到底是猴子,我们老爷用得到它,只好吃好喝供着,若是用不着了,它也就流落山林,不知被什么豺狼虎豹吃了去,如此想,也是我们老爷发善心了。”

    何聿秀看向他,忍不住驳道:“你竟这样想的么,可又有哪只猴子喜欢被人囿于园内?比起那林泉之地,它还能喜欢脖子上的锁链不成?”

    “这…”那佣人见他有些动怒,只低眉顺着他:“何先生的对,我也只是随口,何先生不要介意。”

    何聿秀于是不理会他了,又将那香蕉往那猴子嘴边凑了凑,这回不知哪里惹恼了那猴子,忽得一下扑了过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何聿秀一时没有防备,眼看就要被那猴子扑倒在地,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抓着他胳膊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何聿秀有些踉跄,脚腕一下子扭了一下,歪了一下跌倒在地。

    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痛感,倒是身后那人闷哼一声。

    何聿秀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低低沉沉的,十分好听,此时带了些隐忍的味道,“还不起来,你要压死我吗?”

    何聿秀愣了一会儿,倒是十分抱歉,连忙起身,脚腕处隐隐作痛,他忍不住咬了咬唇,余光瞥到一抹亚麻色的衣角,顺着往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许绍清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却见那何聿秀直盯着自己,他有些不自在。

    “看什么?离那猴子那么近,不知道这猴子正是气头上,惹不得么。”

    这子…真是没有礼貌。好歹自己比他大许多,竟把他当孩童一样教训。

    要是换作他人,何聿秀早便道谢了,如今看着这毛头子,他心里哪怕有几分想要道谢的意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不出口了,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许绍清闻声道:“我为什么要走?”

    何聿秀被他噎了一下,“你父亲已经走了。”

    许绍清“哦”了一声,又看着他,皱了皱眉,“他走了关我什么事?”

    何聿秀瞧着他,忍不住笑了声:“我看许少爷也不是真心想来看画,您这一身西装,端的是西洋做派,怎么平白来这处看这等老古董委屈自己,又显得格格不入,倒不如早早回去,也乐得自在。”

    许绍清一听这话,眯了眯眼,他手抄在口袋里,看着何聿秀,“何先生倒是没穿西装,难道就融入这里了吗?”

    何聿秀浑身一震,抬起头,看向那许绍清,“你…”

    许绍清凑近了一点,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又定定地看向他,轻笑了一声:“你看,和端的什么做派又有什么关系,格格不入,就是格格不入。”

    何聿秀怔愣了片刻,浑身卸下劲儿来,他抬头看了许绍清一眼,眼神复杂,就这么看了许久,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声,神色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你得对。”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他的背影显得颇为落寞,但那腰杆挺得是很直的。外头起了一阵极轻的风,不过是稍稍吹过袖子,撩过发梢,却激的他心里也泛起一丝凉意。

    次日,各大报纸上都纷纷报道了王家昨天那场雅集,王陆生作为顶有名的书画评论家,定是要给哥哥捧场的,于是又是好一番吹捧,赞那“易元吉”的画,赞那王陆屏何等境界。除此以外,他们昨日那场闹剧,也被那些报当作名人轶事报道出来,起了个哗众取宠的名字,叫“何王之争”,那撰文的人极擅春秋笔法,将他写成了傲慢无礼故意找茬之人,而王陆屏的形象在他笔下,便描绘的如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度过了他这一难之后,终于到达了圣地。

    解知文闻声而来,手里攥着一份报纸,敲响了他家的门。

    何聿秀几天没见他,见他神色又憔悴了几分,还没等解知文开口问他,他便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解知文进了屋,何聿秀为他倒了茶,他尝了一口,又放下,苦笑道:“看来咱们兄弟俩过得都不怎么样。”

    何聿秀见他带着那报纸而来,知道他定是在报上看到了自己的消息担心才过来的,安慰他道:“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是被那程先鹤又摆了一道,出了点丑罢了。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解知文长叹了口气,“唉…还不是家里父母非要给我安排什么劳什子相亲,还请了媒婆来督办这事儿,那媒婆倒是勤,天天往我家里跑,缠着我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想没课的时候抽时间来看看你,每每都被那媒婆缠的脱不开身。”

    何聿秀坐下,眼里含笑,趣他:“怎么,我是四处漂泊惯了,不愿被男女之事束缚,知文你百般拒绝是为的那般?”

    解知文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现在这个年月,哪里还兴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娶…”

    何聿秀兴趣上来了,凑过去问:“要娶什么?”

    解知文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我要娶,定是要娶个真心相爱的姑娘的。”

    何聿秀忍不住逗他,“那知文…是有看中的姑娘了?”

    解知文面皮薄,闻声已经有些脸热了,摇摇头道:“聿秀,你又些什么,我哪里有什么看中的姑娘。”

    何聿秀觉得好玩儿,嘴角勾起一抹笑,“脸都红了,还没有?”

    解知文知道他是有意逗趣自己,只是笑了笑,将话题扯开,“还我呢,你倒是宁浦的名人了,三天两头的上报纸,我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竟是先从报纸上知道你的消息的。”

    何聿秀为自己倒了杯茶,无奈地叹口气,“什么名人,怕是臭名昭著还差不多。”

    解知文安慰了他两句,又陪他喝了会儿茶,何聿秀面对着解知文,是无需隐瞒什么的,两人都知根知底,是多年的好友。遇到难处还有这么一个好友来看望自己,倒也是十分宽慰人了。

    解知文和他闲聊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问道。

    “那婆婆,将那房契交给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