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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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浦这么大个的地方,要找一个人这样的难。苏惠珍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觉得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了。原是实在找不着适龄的姑娘,这才从那街上捡了个眉清目秀的应付应付,谁知道那天杀的…怎么这就被那解知文看上了。

    不行…得想个法子。

    她托着腮,靠在那椅子上,独自思量了很久,最后嘴角露出个得意的笑。

    “解知文啊解知文,从前那么多姑娘你看不上,如今有个看不上你的,倒也不为过吧。”

    解知文这边忙着相亲,何聿秀一个人却乐得自在,他极快地适应了新住处,从花店里买来绿萝放到书房,又买了些观赏性的石头放在旁边,他一个平常不爱侍弄房子的人,在这宁浦竟也学会装点书房了。

    值得开心的事是,买绿萝的时候,店家见他口音不像本地人,竟还附赠了他一枝花,这叫他感觉稀奇,忍不住多看了那花店店主一眼,结果却见那姑娘一瞬红了脸,弄得他竟然也不好意思了。

    为了那枝花,他又买了一个花瓶,接了点水将那枝月季插了进去放在窗前,白瓷瓶子里盛着一抹红,衬的那窗户也好看了不少。

    顺宁公寓果真安静,自从搬到这处,求画的人也少了,有也多被那警卫拦下了,这里住户倒也不多,他住在三层,旁边似乎也住了人,但每日早出晚归的,他搬来几日也没碰上那邻居,倒也互相不搅。

    他整日在屋里涂涂抹抹,倒是认认真真地闭门不出了几天,直到这日下午,许家派人来接了,何聿秀从屋子里翻了几幅自己画的稿带在身上,坐着车便直抵许府。

    许缘竹早早便在门口等待了,见了何聿秀来,脸上便挂了笑,“何先生来了。”

    何聿秀下车,笑了笑,“许社长久等。”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出来,”许缘竹将他迎进屋,“来来来,先喝杯茶。”

    佣人没一会儿便端着茶盘进来,两人喝了杯茶闲聊了几句,便进了书房。

    饶是何聿秀进了这间书房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入目所及,墙角是堆得满满当当的纸,长桌上的笔从长锋狼毫到大中白云再到极细的勾线笔,各式各样,几乎摆满了书案,何聿秀看了一眼,笑道:“许先生这儿的笔倒是很好。”

    许缘竹笑一声,“可不是么,不是我自吹,这市面上的好笔都被我揽到家里来了,我儿喜欢用那钢笔,我是使不惯那等新笔,只觉得滞塞,没有这毛笔写来圆融,他还我顽固。”

    何聿秀嘴角也噙了笑,“照这么一,我也是贵公子口中所的顽固之人了。”

    “此言差矣。”许缘竹摇摇头,笑道:“何先生怎么能随着他胡,那子喝了点洋墨水,哪里还记得这国画里头的笔墨趣味。我看他啊,整日光想着怎么推翻他老子搞些新鲜东西,他哪里知道,这世上许多事和学画一样,都是出新易,入古难啊。”

    何聿秀道:“看来教养孩子,也是一等难事。”

    许缘竹取了一张熟纸出来,闻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何聿秀,问道:“何先生如何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何聿秀愣了愣,紧接着:“我一人,自在惯了。”

    许缘竹闻声笑了笑,“唉…我如今怕是受不了这等自在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这心里啊,也暖一些。”

    何聿秀没再接话。

    许缘竹的目光,重又回到那张纸上。

    “今日画什么?”何聿秀问。

    许缘竹思量了片刻,:“前一阵子勾了幅荷花,今日把它画完吧。”

    细笔勾线,胭脂曙红分染花瓣,藤黄加花青再加一点点朱磦调出汁绿上叶根,许缘竹一幅画儿画了很久,何聿秀凑近看了一眼,又从自己随身带的几张稿里抽了一张出来。

    许缘竹显然还是手略生,才开始分染花瓣,过多的水变顺着熟纸淌到了别的地方。

    “清水笔上水太多了。”

    许缘竹点点头,“是多了些。”

    何聿秀闲来无聊,也随着他一道画了两笔,这书房里的东西,多的地方格外多,少的地方格外少,两人各占一桌,中间竟还空了很大的地方出来,何聿秀禁不住感叹了句:“许社长这间书房地方倒是大得很。”

    许缘竹抬头看了一眼,“是啊,从前这书房中间还有个柜子摆我玩的那些石头,倒也没觉得多大,那柜子撤走了之后一下子便大了起来,我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添点什么又想不出该添些什么好。”

    何聿秀想了想,灵机一动,:“许社长何不添一组屏风?”

    许缘竹眼前一亮,“屏风?屏风好啊。”

    “只是…”许缘竹皱皱眉,“这一时间也不知上哪儿找来。”

    何聿秀摆摆手,“既然如此,那我便送许社长一组四条屏好了。”

    许缘竹愣了愣,片刻,一阵狂喜,“何先生当真?”

    何聿秀笑了笑,“哪里还有假,许社长三番两次帮我,不过一组条屏算什么。”

    许缘竹心下也十分高兴,一下午竟连咳嗽都少了些。待到傍晚,暮色渐起,落日将天染成寂静的赤金,从窗户淌了进来,何聿秀估摸着时间,正准备告辞,屋外却传来了一阵嬉笑声。

    许缘竹放下笔,瞧了一眼门的方向,摇了摇头,冲着何聿秀笑了笑:“见笑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响了起来,“爸!”

    是个女声,听上去年轻的很。许缘竹才了一句“进来”,那门便被推开了。

    许长宁笑嘻嘻地进来:“爸爸,你猜我今天去哪儿……”

    谁料她甫一抬头,却见父亲书房里竟还有一个人,不由得愣了愣。

    “爸…”

    许缘竹笑了笑,冲着何聿秀:“何先生见笑了,这是女许长宁。”

    “宁宁,这是何聿秀何先生,来教我画画儿,他虚长你好几岁,你…叫他一声叔叔便是。”

    何聿秀看了一眼那许长宁,笑了一声,道:“许姐好。”

    许长宁看着何聿秀的笑,眼前一亮,脸竟红了红。她冲她父亲做了个鬼脸,“我才不要,明明何先生和我哥看起来年纪差不多,为什么要我叫他叔叔,我偏不要。”

    “宁宁…”许缘竹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女孩子家家…你就不能和紫婧好好学着点儿,你看看人家多知书达理。”

    “谁不知书达理了。”许长宁笑嘻嘻地凑到何聿秀身边,她身上还穿着外出时的那身格纹的连衣裙,头上别了珍珠发卡,尤为娇俏可爱,她凑过来看了看何聿秀的画,笑道:“何先生好有能耐,年纪轻轻便当了我爸的老师。”

    何聿秀扭头看了她一眼,又见那许缘竹一脸无奈,笑道:“许姐也好有能耐,竟能叫堂堂《宁报》的社长也拿你没有办法。”

    许长宁脸色一红,许缘竹也忍不住笑了笑,看了看外头天色已晚,道:“好了好了,都饿了吧,不如去吃饭吧。”

    何聿秀原想推脱掉回家去吃,许缘竹却极力挽留道:“何先生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在我们家吃了,也省得麻烦。”

    “就是就是。”许长宁在一旁拼命点着头。

    何聿秀犹豫了下,架不住他们实在热情,只好应下了。

    待餐桌上都入定,菜逐渐端了上来,糖醋排、清炒虾仁、口蘑青菜、油焖春笋、砂锅鱼头汤,何聿秀原是不饿,待到饭菜上来之后,倒是胃口大开,吃的心满意足。许长宁坐在他对面,一边吃一边偷偷瞄着他。

    “何先生是从北方来的,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何聿秀抬头看了看许长宁,点了点头:“是,京都来的。”

    许长宁笑了笑,“那倒是个好地方,我倒是想去看看,我父亲总是不许。”

    许缘竹看向自家女儿,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京都这么远,光是坐车你便要喊累了,等到了那儿没几天怕就要哭着回来了。”

    听见许缘竹这么,许长宁自是不乐意,“爸,哥哥远去西洋你怎么不这个了。”

    “男孩儿和女孩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那个傻哥哥连西洋都去得,我去趟京都也去不得吗?”

    “爸不是这个意思…”

    何聿秀埋着头吃饭,听着父女俩因为这种事拌起嘴来,倒也觉得十分有趣。只是……他看了看餐桌上那个空位,脑子里浮现出了许绍清那张十分张扬的脸。

    他来了这么几回,竟没有看见那许绍清,这是…

    吃完饭天色便不早了,何聿秀起身告辞,夜凉如水,白日里的热气到了夜里仿若全都藏进了云里,天上一层层的云在空中绽开,透出有些泛白的轮廓。

    他驱着一块儿石头,有一下没一下走,懒散地晃出了许家。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他正预备叫辆人力车拉着自己回去,忽然,一束车灯在了自己身上。

    他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用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耳边传来了一阵刹车的声音,以及一阵皮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那声音距他愈发的近,等到他放下手,便听见一声轻笑,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人站在他面前,他拢了拢自己额前有些长的头发,在离他一米处站定,有些戏谑地看着他。

    “呵…果然是你。”

    何聿秀愣了愣。

    许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