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要有什么比在杏花楼看见这人耍酒疯更叫许绍清感到惊异的,那便是在自家门口看见他了。
许绍清眯了眯眼睛,抱着胸看着眼前有些发愣的何聿秀,问道:“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何聿秀冷哼了一声,“这天底下的路谁人都走得,怎么,你许家门口的路不让走?”
许绍清脸色一沉,“我好声好气与你话…”
何聿秀看了眼这讨厌的鬼,“你那叫好声好气与我话?”
“你…”许绍清顿了顿,片刻之后,笑了一声,:“何兄看来对我有很大的敌意啊。”
何聿秀斜看他一眼,“哪敢啊,虽然人人都长了一张嘴,但不是人人都有话语权,许少爷一张嘴寥寥几个文字都能叫人听进耳朵里去,何某空长了一张嘴,却也没人信我的话,我哪里敢得罪了许少爷。”
许绍清“哦?”了一声,眯着眼睛看他,神色看上去很是平常,但若叫许长宁来看,一定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何先生这么,倒显得是我仗势欺人了似的。我看,何先生倒是未必是不敢得罪我,反倒是我得罪了何先生,何先生至今仍耿耿于怀,既然如此,何先生便一,要许某如何赔罪才是?”
何聿秀倒是没想过这人竟会这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要他被那篇文章激怒是真,看他不顺眼是真,如今这人反过来问他如何赔罪,倒是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本也不是睚眦必报,只是被这许绍清气着了,看他不顺眼,呛他几句,结果反被这人问住了。
好歹气势是不能输的,他咳了两声,“你真心想赔罪?”
许绍清笑了一声,“自然是真心。”
“……”
何聿秀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笑,:“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两条路子,你自己选,要么,你去给我登报道歉。”
许绍清的脸当即便拉了下来。
“要么嘛…”何聿秀瞧了一眼身后的许府,笑了笑,转过头来:“正巧何某这儿最近缺一个提画框的。”
许绍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你…”
何聿秀见状,心里莫名地痛快,他笑了一声,道:“许少爷原是要赔罪,原来也只是着玩玩儿,诓我这个外乡人,罢了罢了。”
许绍清抿着嘴不话,过了良久,久到何聿秀都忍不住抬脚走了,只见那许绍清抬了抬下巴,昂着头道:“倘若这是行文有误的代价,那我受便受了。”
何聿秀愣了愣,眼睛忍不住睁大了些,他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都生动起来,黑发在车灯的映照下,泛着一层光,他心情颇为愉悦,笑道:“许少爷果真话算话。”
许绍清皱皱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实在难以将面前这个人和那日在杏花楼的醉汉模样联系起来。
怎么有人醉酒之后和清醒的模样差这么多。
“何先生还是喝醉了招人喜欢一些。”他低声道。
“你什么?”何聿秀愣了愣,没太听清他的是什么。
值此之际,远远的,一个女声传了过来。
“哥!”
许绍清回头一看,许长宁跑着跑到他跟前儿,微微喘着气,一脸兴奋:“哥!你回来了!”
许绍清点了点头,“回来拿点儿东西。”
许长宁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别走了,你和咱爸置什么气,他年纪大了,你别气他了。”
许绍清皱了皱眉,“谁气他了。”
何聿秀抬头看了看那许绍清,笑了一声,若有所思。
“咦?何先生,怎么在这里,没叫到车吗?要不要我让老吴送你回去?”许长宁一扭头,看见了身后站着的何聿秀,愣了愣,有些惊讶地问道。
何聿秀回过神来,眼睛转向那许长宁,“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回去了。”
许绍清看看何聿秀,又看看许长宁,蹙了蹙眉,问道:“他来我们家做什么?”
许长宁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这位是教爸画画儿的老师,何聿秀何先生。”
“什么…”许绍清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他原只以为父亲只是稍微关照一下何聿秀,没想到才过了几天,竟请回家做老师了。
许长宁还以为二人没有见过,忙给何聿秀介绍道:“何先生,这是我哥。”
何聿秀背着手,脸上带着笑,看向那许绍清:“早闻大名。”
许绍清脸色算不上好看,扭头便进了屋。
“哎…”许长宁看看何聿秀又看看许绍清,最后跑着追上去,“哥!等等我。”
何聿秀独站在街头,回头看了看那许府,摇了摇头,人力车很快拉到了他的面前,“先生,去哪儿?”
“顺宁公寓。”
回到公寓已经快要晚上九点了,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稍微洗漱了一番,便躺下了,一身的乏意,驱得他很快坠入梦乡,倒也没听到外头的一阵脚步声。
邻里那户似乎是住了人的,许绍清匆匆从许家回到寓所,步子都有些疲乏,电梯在三层停下,他才出了电梯便看到那新搬来的邻居,门口堆了一堆废纸,用绳子扎着放在外面,依稀能看到星点的颜料痕迹,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倒是不关心邻居是个什么样的人,像他这样早出晚归的人,就图个晚上睡得安稳罢了。
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自家房门,满屋的黑,他轻微地呼了一口气,挤进了这片黑暗。灯被开,就着暖黄的光,他松了松领结,脱掉身上的西装,在那沙发上,枯坐了许久,最后起身回了房。
次日,何聿秀又去了许府去教那许缘竹画画儿,许缘竹确实有些天赋,也叫何聿秀相处起来极为舒服。想他遇到的年岁颇大的画家,要么有些名气自矜自傲,要么就倚老卖老,以为自己阅遍世间,看不上他们这些辈,而那些能向外观望向内自省的人,是非常少的。事实上,何聿秀也难以夸口,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但单从学画的态度来,许缘竹可是摆到了极致。
这日学画兰,何聿秀先是评了一番许缘竹画的兰,又给他示范了一遍。
许缘竹看他运笔,觉得诧异,叹道:“何先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知道这兰还能从叶尖往叶根画。”
何聿秀玩笑道:“当然可以,要是手上功夫足,从中间往两头画都是可以的。”
许缘竹朗声大笑:“我今日可算是开了眼了,怪不得那些个画家作画的时候惯不喜欢别人看,原是怕人偷学了去。”
何聿秀笑了笑,“可不是么。”
画画儿的时间溜得很快,一下午的时间眨眼而过,何聿秀抬头看了看时间,就快到傍晚了,长时间站着肩膀有些酸疼,他活动了下筋骨,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
许缘竹头也没抬,了声:“进来。”
便见那门缓缓拉开,露出了那一片衣角,紧接着,是那熨地笔挺的西服。何聿秀唇角勾了勾,知道是那许绍清来了。
许缘竹愣了愣,抬头看着来人,冷哼了一声,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许绍清的确是硬着头皮进了他父亲的书房,闻声心里也很不是个滋味,板着脸,看向了那何聿秀。
“这个,还需问问何先生才是。”
许缘竹看向他,有些疑惑。
何聿秀全装没听见许绍清的话,扭头对着那许缘竹:“社长平时总是提起贵公子,怎么见了面却如此针锋相对,不过看来许少爷心里倒是念着您,今天特意向您来赔罪,许少爷,你是不是。”
罢,他看向了那许绍清,许绍清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被这何聿秀给摆了一道。
他脸色阴沉,顿了顿,咬着牙,了句:“是。”
许缘竹脸色稍作缓和,反倒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昨日他倒也听到了外头车响,想着这子还知道回来,结果没一会儿,他便又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这子居然又走了,来去一趟,竟是都不愿同自己见上一面了。宁宁跑到他房里来抹眼泪,问哥哥怎么不在家里住了,他也一句都答不上来。
“臭子,之前我便了,有种你就别回来。”这句话完,他咳了两声,脸上藏不住的激动,何聿秀以为他们父子俩要些掏心窝子的话,正准备告辞,谁料许缘竹咳嗽了几声,问道:“报社最近没什么大事吧?”
许绍清点了点头,“没什么事,你好好休养。”
许缘竹点了点头,心情似乎很是愉悦,他让许绍清过去看他画的画儿,许绍清自然是看不出什么门道,又被许缘竹了几句,他皱皱眉,实在有些头疼,抬头看了眼那何聿秀,却见对方噙着笑看着他们,不由得眉头一皱。
许缘竹连喝了两壶茶,出去上厕所,屋内只余许绍清和何聿秀两人。
何聿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放下笔,正欲起身离去,却见那许绍清不知何时,杵在了他身旁,他往左移一步,那许绍清便往左移一步,他往右一步,许绍清也跟着往右移一步。何聿秀抬头,却见许绍清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不会选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