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何聿秀看他这架势,知道他是不会罢休了,索性坐在那椅子上,手指敲着那桌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今日出门戴了眼镜,身上倒带着些文人气,显得格外的文雅,只是嘴里的话却分毫不留情面。
“许家的大少爷,《宁报》的接班人,天生含着金汤匙,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登报道歉,就算是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得估量着《宁报》的名声吧。”
“……”
许绍清眯了眯眼:“何先生好生聪明。”
何聿秀摆摆手,“聪明谈不上,不过是同许社长投缘,听他多了两句。社长嘴上不明,心里却是十分挂念着你,何某又不傻,如何听不出来?”
许绍清抿了抿唇,眼神复杂。
他倒也不是真恨父亲,倘若是真的恨他,这《宁报》他也撒手不管了。
只是这何聿秀如此帮他父亲,却是让他有些惊讶。
他们的第一面见的并不愉快,傲慢、无礼、脾性极差,是何聿秀给他的第一印象,以至于昨天何聿秀提出让他二选一,要么登报道歉,要么去给他做伏低,他虽然愤怒,心里却觉得这是何聿秀理所当然会出的话,然而等到他真的应了何聿秀的要求来了,何聿秀却摇身一变,成了改善他与父亲关系的重要人物。
一个人竟这样多面,倒叫许绍清没有想到。
何聿秀见他不话了,也无意同他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看了看时间,道:“我该走了,就不扰你们一家吃顿家饭了。”
下楼的时候碰见了许长宁,她正一脸兴奋不知在和许缘竹些什么,何聿秀向他们告辞,虽然许缘竹极力挽留,但仍然被他推脱了,许绍清站在楼上,看着何聿秀离去的背影,心底里涌起一丝非常怪异的感觉。
这个人…他似乎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了。
何聿秀独自回到家中,倒也没觉得十分凄凉,在街角的饭馆闲吃了些填饱肚子,夜里细细的雨又下了起来, 离家不过几百米,但他也不愿淋雨,因此点了壶普洱,发下时光,权当是消会儿食,只等着那雨稍停一些,才慢慢往家走。
大约一刻钟,雨势稍歇,他付了钱,起身出了饭馆的门,离很远看见公寓门口停了一辆车,想是公寓其它层的住客,何聿秀并未在意,抬头看了看天,唯恐又下起雨来。那车就停在门口,一个平头男子撑着一把伞从车里出来,动作利索地拉开了后门,一个男子从里头钻出来,握住了那伞把,同那人了几句话,然后那人点点头,上车走了。
夜晚的路灯不甚明亮,何聿秀的视力算不上太好,白日还好,到了夜晚便看不真切,眼下没带眼镜,只依稀看见个那男人的轮廓。
那人转个身,抬脚进了公寓门,他眼见雨又要下,后脚跟了过去。
电梯间这个时间正是没人,他边掸着衣服,边往电梯间走去。
才踏进去,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何先生。”
何聿秀抬头一看,忍不住愣了,“许绍清?”
“你来这儿做什么?”
许绍清原准备问他,没想到被他反问了一句,他张了张嘴,还未回答,便听见一声响,电梯门开了,何聿秀抬头扭头看了一眼,是三层,便抬脚迈了出去。
谁知那许绍清也跟了过来。
何聿秀蹙蹙眉,扭头问他:“许少爷这是有事找我么?”
许绍清愣了愣,想起了昨晚在邻居门口看到的那捆废纸,心下有了个猜测。
“何先生住在这儿?”
何聿秀点点头,“当然。”
许绍清笑了,“巧了。”
他指指旁边那户,:“我住这儿。”
何聿秀顺着他指的方向,往那儿看了一眼,实在是吃了一惊:“你…”
这偌大的宁浦,住的地方这么多,偏生和他住在一个公寓里,还是一层,巧得叫何聿秀都不知该什么了。
鉴于之前种种,何聿秀是有些疲于再跟这孩儿交道的,谁知那许绍清回了趟家,吃了顿饭,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主动和他搭话:“这巧到我差些以为何先生是知道我住在这里才搬过来的了。”
何聿秀掏出来钥匙开门,“怎么,许少爷倒是挺有自信,我还觉得是许少爷知道我住在这儿,特意来这儿住的呢。”
许绍清唇角勾了勾,手抄在口袋里,倚在何聿秀家门前,笑道:“也是,我倒是差些忘了,何先生是大画家。”
何聿秀皱皱眉,“话别转来转去的,你在讽刺我吗?”
许绍清愣了愣,“冤枉啊,早听父亲你在京都极有名气,是顶有名的画家,怎么能是讽刺呢。”
何聿秀看了眼他,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不早了,许少爷还是早去歇着吧。”
罢,他拉开自家的门,正欲向里头走去,忽然听见那许绍清来了一句:“哦,对了,何先生,照片收到了吗?”
“什么照…”何聿秀关门的手顿了顿。
“照片?”何聿秀看向他,脸色一下变了。
“你什么照片?”
许绍清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何先生好差的记性,枉我一片好心,杏花楼前帮你一把,谁叫何先生醉的不知东南西北,竟把那杏花楼看成了苦丧楼,赖了那车夫的车钱不走,还好我路过,不然真是让人看了笑话去。”
“你…”何聿秀这下明白了,他没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心道没想到那张照片是许绍清拍的,叫谁看到不好,非叫这跋扈张扬的子看到了。
他脸色涨的通红,“你这贼子,偷拍我做什么。”
许绍清低低地笑了,不知为何,看见他这样心情很是愉快,“还不是何先生喝醉了之后…太过可爱。”
话音刚落,面前的门“咣”的一声,关上了。
这是…生气了?
许绍清挑挑眉,这人年纪也不算了,居然这么容易就生气。
何聿秀关上门,冷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暗骂了一句:“这子…”
他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叫人看了笑话去,更何况是辈了,这许绍清明明是为了笑话他,还摆出一副为自己好的样子,想他年岁不大,心眼倒是不少,净会给人添堵。
他摇了摇头,又忍不住骂骂自己,想他竟栽在这子手里两次,头一回是那荒唐的请画托之事,这一回又是荒唐地在酒馆门口发了酒疯,可巧竟都让这人见到了,这是什么孽缘,虽然他今年年头没去烧香,但也不至于摊上这么一个人看笑话吧。
次日,醒来正是清,天亮的格外早了,何聿秀伸了个懒腰,起来拉开了窗帘,阳光顿时涌进了屋内,叫他有些睁不开眼。
听到下面有报童在沿街叫卖报纸,吃过早饭后,他招呼那报童过来,买了一份看,《民报》虽然销量不抵《宁报》,但也是宁浦较为有名的报纸,他一手提着街角买的零散瓜子和花生,一手拿着报纸看着。报上多是些时事新闻,哪里又不太平了,哪里又闹灾了,他翻了一页,被后头的一个极的版面吸引了注意。
“亨运洋行下个礼拜五拍卖,于书画家王陆屏先生寓所运来瓷器、金银器、珍贵古玩玉器书画委托敝行拍卖…”
“本次拍卖有明清瓷器、宋代易元吉书画真迹…”
读到此句,他顿了顿,忍不住“呵”了一声:“这王陆屏,倒也真的做得出来。”
“请于下个礼拜一二驾临敝行参观可也,亨运洋行启。”
下个礼拜五拍卖…他顿了顿,想起那日在王陆屏家中的那场闹剧,只觉得越发的烦躁,最后收起那份报纸,朝家里走去。
没成想才刚走到公寓附近,便看见了那许绍清从里头出来了,他正预备上车,一抬头恰看到了何聿秀。
许绍清朝他了个招呼,“何先生!”
何聿秀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绕过他想往前走。
手臂却忽然被拉住。
“何先生起的这样早,是去散步了么?”
这大少爷什么时候看见他这么热络了,何聿秀有些不耐地回头看了一眼,道:“许少爷是赶着去报社吧,既然如此,还是不要闲聊, 快去吧。”
罢,他转身想走,结果那许绍清好生不识趣,竟还拉扯着他的胳膊。
“何先生难道还在生我的气?”
何聿秀一回头,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这人生的是很好看的,藏不住的好看,张扬又锋利,单凭那张脸,走到哪里都会惹得一群人注意。但这清的光,上他的侧脸,让他的皮肤上带上了一层清特有的淡淡的暖意,倒显得五官柔和了一些。
何聿秀愣了愣,竟一瞬晃了神。
许绍清见他不话,问道:“何先生今日还去家里教画吗?”
何聿秀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今日许社长要见医生,我便不去了。”
许绍清稍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心下竟觉得有些遗憾。他正欲开口些什么,便见那何聿秀已经转了个身,朝公寓里面走去。
“少爷…少爷,该走了…”
后头传来了陈的声音,许绍清皱了皱眉,又看了眼那何聿秀的背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