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知文这下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又心下吃了一惊，想这宁浦城里的角儿名气虽大，但干这行的要么是梨园世家，要么是家中贫寒被送去学戏讨一口饭吃，虽明面上被人捧着，但到底还是被多数人看作是下九流的行业，这苏姐家中有那么几分薄财，爱好竟不是那些个时兴的西洋玩意儿，也不是读书习字，竟是唱戏？他不由得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又想，这苏姐不是不喜欢自己么，怎么…突然和他起这些东西来了？

    他偷偷量着苏琴，越来越觉得是这姑娘喝了两杯酒，天一句地一句，同自己着玩儿，不由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那股子悸动也压下去了些。

    “苏姐今天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隋意愣了愣，又想起那苏惠珍的话，“这男人眼光高得很，不知道什么样的天仙才能入他的眼…”忍不住眼神一黯。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解知文愣了愣：“自然不是。”

    隋意有些难过，他喝了一杯酒，捏着杯子问道：“解先生，可是觉得我好生无趣？”

    解知文忙摆摆手，解释道：“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隋意噗嗬笑了一声，歪着头看他，：“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解先生了，所以想和你吃个饭。”

    解知文险些被呛到，抬头看她，便见她已经脸颊通红，一副醉态了，再掂掂那酒壶，发现那壶中的酒已去了大半。

    他叹口气，“苏姐喝多了。”

    隋意摇摇头：“没有…”他起身为他斟酒，身子摇摇晃晃，手里的酒壶也对不准被子，晃来晃去就是找不到方向，解知文见状忙起身将那酒壶从他手里拿出来，谁料那酒壶一晃，竟洒在他自己身上不少。

    隋意愣了一愣，紧接着有些无措的样子：“抱歉。”

    解知文摇摇头，将自己身上那方巾掏出来，擦了擦自己身上的酒，道：“没关系，苏姐不必介意。”

    隋意再不话了，低垂着眉眼，看上去有些丧气。

    解知文将那湿透的方巾放在桌上，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隋意看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最后道：“是有一些。”

    解知文心下了然，明白这苏姐为何今晚言行如此吊诡了，不由地放下筷子，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不妨与我听听，我好歹比你年纪大一些，出些主意还是可以的。”

    隋意看向他，点了点头，又顿了顿，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解先生觉得我好看吗？”

    解知文不明此意，心下不由得一愣，又想想她喝了不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当然。”

    隋意颊边又红了几分，问道：“我若是去追求人，你那人能答应吗？”

    解知文迎着她醉醺醺的目光，咂摸着这句话。

    “我不知道苏姐喜欢何人，但若是苏姐有心，何不试一试再。”

    作为相亲对象出此话的感觉实在怪异，那苏姐闻声笑了笑，又看了他一眼，问道：“可我身边没有朋友，不知要怎么追求他才好，解先生不妨与我听听，你都喜欢些什么呢，也叫我参考一下。”

    “这个…”解知文哪曾被女孩儿问过这些，闻声挠了挠头，“每个人喜欢的东西应该都不一样吧，不过男女之事，还需靠缘分。”

    “那…”隋意看向他，身子前倾，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心试探着：“那如果我变成了男人，应该就没办法追求他了吧。”

    解知文被猛的一下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才往后仰了仰，便被那苏姐按住了手，带些冰凉的手，手心仿佛出了汗，但却是极软的，他心又猝不及防猛跳了一下，大到他都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的频率。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笑了笑，顿了顿才意识到这苏姐了什么话，不由得愣了愣道：“苏姐的这是什么话。”

    这苏姐，喝了酒之后…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他不露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松了口气，觉得一阵口干，他拿起那杯子猛喝了两口酒，余光瞥了那苏姐一眼，然后又咳了起来，许是屋里太热，他脑门上已经出了许多汗。

    隋意不话了，他将手收回来，摩挲着指尖，感受着方才在他手上感受到的温度。

    心情是有些失落的，初见时他衣衫褴褛，他主动把手递给他，丝毫不嫌他是街边的一个脏乞丐。如今他穿着漂亮衣服，装作是那商户家的千金，他却同他咫尺千里。

    想问问他记不记得那个乞丐，想问问他…

    又入夜了，天上零星几个星，吃完饭出了杏花楼，隋意穿了高跟鞋，脚步有些不稳，街道拐角处的光昏昏暗暗，他站那那拐角处，往那从前自己待过的地方，却不动了。

    解知文回头看他，却见他笑了笑。

    解知文问：“怎么不走？”

    隋意低低地笑，声音听上去沙哑中还带着些暧昧，配上那不到肩膀的短发，仿若是男孩儿一样，解知文一瞬间愣了愣，不知她这是怎么了。

    他朝他走了两步，试探地喊道：“苏姐…”

    还未走到他面前，隋意便摇摇晃晃，一下歪在了他身上，解知文扶了一下，一瞬间一股子冷香一下子钻到他鼻子里，是姑娘们惯用的脂粉的味道，不很重，但却是解知文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闻到，不由得有些失神。

    “苏姐…”

    他又喊了一声，便见那苏琴仰了仰头，盯着他的唇，喃喃道：“我醉了…”

    解知文愣了愣，扶着他走了两步，想叫辆人力车来，才伸出手来，谁料这苏姐忽然发力，猛地一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而后喘了口气，竟攀着他的肩膀吻住了他。

    “唔…”唇齿相贴，解知文蓦然睁大眼，脑子有一瞬的空白，来不及去思考什么。

    苏姐这会儿力气却大得很，将他按在墙上，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呼吸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与谁的喘气声。

    他吸吮着解知文的唇瓣，在上面轻咬了一口，解知文心如擂鼓般跳的极快极响，脸一下涨的通红。夜色之中，隋意穿的白色衫裙看得分明，有行人路过此处，忍不住朝他们看了一眼，待看到这两人在干什么，轻声叹了口气，加快速度走开。解知文一下子推开他，不清楚是羞是恼，只抬高了声音，了声：“胡闹！”

    罢未等那隋意反应过来，他便转身离去。

    “解…”隋意被他推得晃了晃，他伸出手想拉住那解知文，却连片衣角都没碰着。

    眼神复归一片清明，他看着那人逃瘟一样离开的背景，顾不上自己穿的高跟鞋了，狠狠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表情有些懊恼。

    待到视线中再看不到那人的背影，他抬手摸了摸唇，露出一个笑。

    “解知文…”

    解知文脸色沉了下来。

    明明有喜欢的人，又叫那苏惠珍拒绝了他，为何还…

    他疾步向前走，走了一条街，心情才平静下来，冷静了之后又想，这苏姐喝了酒，神智也不甚清明的样子，怕是喝醉了才做出了这等事。他留了她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又是个姑娘，喝成这样，被人骗了去怎么办，想来想去，他脚步一顿，紧接着一转，竟又带着一肚子气回去了。

    谁知才转过去，便发现那苏姐竟不见了。

    他心里不禁急了起来，寻了那周边，竟都没看见那苏姐的身影，这杏花楼附近，流氓土匪乞丐，什么人都有，她又是外地人…

    念及此，他跑了好几条街，满头大汗，竟都没寻着。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一宿难眠，好不容易闭上眼，半梦半醒之间却闪过那苏姐的眼睛，他一下子惊醒过来，竟再也睡不着了。他捏捏眉心，穿上衣服在屋里枯坐了一会儿，最后耐不住，去庭院里转悠了半夜。

    “解先生!”

    然而次日，他在去学校的路上，竟然又看见了那苏姐，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僵了僵，觉得有些尴尬。

    “真巧，竟在这里碰上了。”

    隋意心情像是很愉悦，脸上涂了胭脂，眉也微微勾了下，鼻尖沁了汗，像是跑过来的，解知文尴尬得很，他却如同没事人一样同他攀谈，仿佛昨天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许是不记得了？

    解知文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心不在焉，上课也有些恍惚，竟连下课声也没听到，拖了许久的堂，惹得唉声片片。

    要是这日是巧了，可接下来几日，他总会在街角巷尾，一些杂货摊子，早餐店甚至于那码头卖鱼的地方遇见这苏姐，每次都是“恰好碰到”，以至于他每每听到那苏姐的声音，后背便有些发紧。

    未免太巧了。

    这日，校门口人来人往，他下了课从学校门口出来，一抬眼又看见了那苏姐。

    隋意踮着脚，往里面四处张望着。他今天穿的浅黄色的旗袍，领边滚了一圈蕾丝，领子高高竖起，将他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旗袍勾出他的肩颈线条以及挺直的身段，胸脯虽平坦了些，在一水儿的阴丹士林蓝的学生制服中，却也格外引人注目。

    解知文一眼看见了他。

    他皱起眉，这么多年，无论是同事也好，学生也罢，他倒是从没有个异性朋友，他不是擅长和别人保持着暧昧关系的人，眼下这苏姐总是同他见面，倒叫他有些困扰，特别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又热了起来。

    “苏姐。”

    隋意眼睛亮了亮，朝他挥挥手，解知文左右看了下，问道：“苏姐来这里做什么？”

    隋意愣了愣，：“我想见见解先生，我…”

    “苏姐。”解知文抿了抿唇，断了他的话。

    “还请苏姐不要来找我了。”

    大热的正午，隋意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他呆愣地看着解知文，许久没有话。

    他突然发觉这人好大的本事，一句话便能刺进他的心里，抹去他的光，叫他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