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暗示
——
荆旗是在十二岁的时候被荆青志卖掉的。
那时候荆照十岁，方陈星七岁。
荆青志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酗酒，赌博，吸毒。
发酒疯的时候荆照，毒瘾犯了荆照，有事儿没事儿都要荆照。
开始的时候方渐鸿的房子买在荆青云的对门，每到晚上夜里十一二点，摔叫骂的声音就顺着缝隙，穿透墙壁嘈嘈切切的传进方陈星的房间。
渐渐的，的方陈星也习惯了在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睁着眼睛看房顶，无聊又仔细的听着那隐隐约约的吵闹声。
家里很静，谁都不会去管对门过大的声音。
方渐鸿不会管，张瀛川不会管，方陈星更不会。
他们就听着，隔着几扇门，几道墙。
每天早七点钟，方渐鸿会准时醒过来，为方陈星和张瀛川准备好早餐，等三个人沉默的吃完，他就起身给张瀛川一个早安吻，然后拿上车钥匙和方陈星一起出门。
精神病院和学院都在北边，方渐鸿上班的时候可以顺便把方陈星带到学校。
那是个平常的早上，但和平时又有些不同。
这个不同，来自对门。
一般情况下，对门的荆青志在凌两点钟就会安分下来，然后睡到次日下午四点钟起床，出门喝酒或者赌博，在晚上十二点钟到家，开始他的吵闹的“家庭活动”。
那天，他醒早了。也可能，整晚没睡。
张瀛川从来不曾送他们到门口，所以先开门的是方陈星——他穿好鞋的时候，方渐鸿想起来忘记了系领带，又转回了房间。
对门大开着，可以窥视到里面的狼藉。
方陈星站在家门口，透过对门大开的缝隙，不闪不避的窥视着荆青志家里透过门框暴露出来的一角。就算门开的很大，也不能完全看到里面全部的场景，不过他听得到。
荆青志像是一本肮脏烂臭的粗话词典，每一个字在幼的方陈星听来都匪夷所思。
突然的，他通过门看到了里面的人——荆照从里面的某个房间里跑出来，她只穿了一只鞋，头发凌乱，疯狂的往大门外冲，后面恶畜一般的荆青志紧追着，在玄关口追上的女孩儿。他拽着荆照的头发往外拖，呲着一口脏呀，目眦尽裂的喊：
“跑？你跑啊？你往哪儿跑，来，跑，我带着你跑。”
荆青志拖拽着荆照，把她扔到了门外——方陈星的面前。
他无视面前幼的方陈星，对地上捂着头发蜷缩着的荆照拳脚踢，放声怒骂。
他看起来不像个人，方陈星也不出他像什么。
大概是像只疯了的畜生。
方陈星没有向后退一步，或者是避开眼睛。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荆照。从她青紫的臂弯，看到她满是血痕脏污的脸，看到她恨恶黑亮的眼。
他懵懂的看着，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不平，他只是有些好奇。
终于，方渐鸿从门后面走出来，他一手整理着领带，一手拿着外套，垂眸看着方陈星。荆青志近在咫尺的残暴的行为没有让他分出一丝目光。
他调整好领带，慢慢侧身在方陈星面前蹲下，好让眼睛对上眼睛，他轻缓平和的问：
“你喜欢她？”
方陈星收回了视线，看着自己的父亲，慢慢点了点头。
方渐鸿偏头，荆青志和荆照在他面前仿若透明，他的目光穿过他们，看向对面门内脏乱的屋子，好像那狼藉的房子里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方陈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方渐鸿在他耳边低声问：
“那他呢？喜欢他吗？”
恶畜追着瘦弱的女孩儿出了洞穴，保护了里面怯懦的男孩。
方陈星慢慢摇头，毫无感情的：
“我讨厌他。”
哥哥应该保护妹妹，这是规则。即便是无力保护，也不应该被庇佑。
怯懦，软弱，自私，让人厌恶。
方渐鸿笑了，他站起来，大手轻轻揉了揉方陈星的头：
“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
荆青志死了。
在他把荆旗卖掉三个月后，自杀了。
死于煤气中毒。
查这个案子的就是朱军煜。
荆青志死有余辜。
他赌博吸毒，欠了债。没了钱，就开始想门道。
荆青志想买保险，手头却没钱，也没人愿意借给他，他就把主意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他想把荆旗卖了。
荆旗大了，十二了，卖不了好价钱。
卖荆照当然会更好，但是荆照是个女孩子，养大了再卖会赚更多。这就像是投资，女孩儿更赚一点，他得留着。
荆旗卖了一万五，掐头去尾，刚好够买那份保险。
保险到手，荆青志就想着怎么套钱。他本来想假死，但失了手，他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的假死变成了真死。
荆青志死了。
荆照没有掉一滴泪，看着荆青志的尸体，眼睛冷得怕人。
当时查案的是朱军煜，要不是证据确凿，种种迹象全都表明荆青云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自杀，朱军煜都要要怀疑十岁的荆照是杀人凶手了。
朱军煜是到后来才了解到荆照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的。查完荆青志的暴行，朱军煜气的想鞭尸。
荆照的母亲生下她就死了，从荆照出生开始，每天充斥她生活的只有谩骂，暴，疼痛和黑暗。
荆青志死有余辜，只是可怜了十岁的荆照，从此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既然接了这个案子，朱军煜就不能不管荆照，可他又不知道怎么管。这个时候方渐鸿善良的伸出了援助之手，他提出要收养荆照。
这件事，是朱军煜对方渐鸿改观的开始。
荆照虽然成了方渐鸿名义上的养女，但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般。荆照还住在她以前的房子里，自己生活，方渐鸿也再没有提起过这个人。
——
所有人都荆青志死有余辜，所有人都认为荆青志自作孽。
这起案子也以自杀而告终。
这场自杀，合理，合逻辑，更合乎人性，没有人怀疑。
但在方陈星那里，那不是一起自杀案，那是方渐鸿给他上的一节课。
从那天早推开门，荆照摔倒在他面前开始，方渐鸿的课堂就开始了。
——
星期五，方渐鸿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学校，来接方陈星回家。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到学校来接方陈星放学。
方陈星开车门，车的后座上放着一张纸，那是一份人寿险的广告，上面用红色调大大的标明——可赔付500万。
到家的时候，方渐鸿停车，偏头：
“把它给我。”
方陈星拿起后座的那张薄薄的纸，把他放在方渐鸿的手上。
他们往楼上走，到门口的时候是四点零七分。方渐鸿站在门口找钥匙，对面的门开了，荆青志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方渐鸿找到了钥匙，拿钥匙的时候，手臂里夹着的一张广告纸掉了，那广告纸就飘在荆青志的脚边。
下意识的，荆青志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方渐鸿把钥匙插在门上，转头歉意对荆青志的：
“对不起。”
着，向他伸出手，要那张纸。
荆青志看他了一眼，没给，眉毛挑的高高的，抖着那张纸咧嘴：
“哎，你是文化人，你跟我，这是真的吗？真能赔这么多？”
方渐鸿看着他，礼貌的笑了一下，见荆青志没有把广告纸还给他的意思，便收回手，转身开房门，和方陈星一起走了进去。
几天后，荆青志上门来借钱。
方渐鸿虽然和荆青志住对门，但平常话都没过几句，实在不上有多熟。只是荆青志不知道从那里听到方渐鸿是个院长，是很富有的，就起了心思。
方渐鸿礼貌的把他请进门。方陈星端正的坐在客厅看电视。
荆青志没有久坐，方陈星也忘了那次他们谈话的内容，那应该是无聊的到不值得人关注的谈话，只知道最后方渐鸿没有借钱给荆青志。
荆青志临走的时候，一直盯着电视的方陈星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看见，荆青志的目光钉在电视上，停了好久。
方陈星记得清晰的是，荆青志临走时看电视的那一眼，和电视节目的内容。
电视上播的是个法治节目，讲的是贩卖儿童。
——
荆青志死的那天，方渐鸿告诉方陈星，人都是可以被控制的。
任何不如你的人。
——
后来方渐鸿也问过，问方陈星明明也不是很喜欢荆照，为什么那天要喜欢。
方陈星没有回答。
只是在安静夜晚的十二点持续失眠了一周。
为什么不讨厌荆照呢？
大概是那天，女孩儿窝在楼下，和他一样遍体鳞伤。
鬼使神差的，他走上前，把泽给他的没有用完的伤药递过去。
女孩儿抬起头，却没接他递过来的药：
“我见过你，你有两个爸爸。”
方陈星收回手，紧攥着的拳头，手里的伤药都被捏变了形，声音低低的，带着些奶气：
“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女孩儿慢吞吞的站起来，从他手里抽出那管药，明亮的眼睛弯了起来：
“你长得可真好看，没有怪物会长成你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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