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老师
——
“方陈星,你有东西落在我家里了。”
“哦。”方陈星睁眼看着台灯下安静放着的笔记本,手指搭在桌边轻轻的敲着,“先放你那儿吧,我下周再去拿。”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
方陈星等了几秒,又:
“还有别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买玫瑰呢?”
方陈星弯起了唇,轻声反问:
“你不是,想要红色吗?”
电话那头的唿吸停滞了一下,再次话的时候却依旧平常。
“早点休息,再见。”
“再见。”
——
徐书华挂了电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铁盒,倒出一颗糖放进嘴里。他面前的桌子上平铺着五张笔记本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文字。
那瓶玫瑰也放在桌子上,玫瑰还艳得很。
——你不是想要红色吗?
原来那点儿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早就被看穿了。
徐书华咬碎了嘴里糖,拈起一张纸来,目光有些痴迷。
多犀利的眼睛,多通透的心思,多精准的表达。
只是,那少年看到的,太真实了,真实到残酷。
所以写来也太尖锐了,尖锐到让人畏惧。
还不够。
徐书华开抽屉,拿出纸笔来。书房的灯亮了一晚上。
——
寝室门被推开,孙付观之在百忙之中抽空瞟了一眼,手上噼里啪啦不停,游戏正的火热,瞧见方陈星手上拿了快递,随口了句:
“回来了啊,我今儿也到了个快递,早知道你去领,就让你帮忙了。”
方陈星把书包挂起来,随手把快递扔在桌子上,答道:
“下次去领,提前跟你。”
孙付观之笑了一下,眼睛黏在电脑屏幕上,又问:
“今儿上午有老师点名儿没?”
“没有。”
孙付观之一乐:
“啧,逃过一劫……操,这逼卖老子!会不会?”
方陈星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坐在桌子旁边,拿着裁纸刀拆着快递。
里面装着两个厚厚信封。
他将快递袋子扔进垃圾桶,拆开信封。
几十张照片散在桌面上,场景不同,远近不一,但是里面围绕的都是一个主人公——厉央。
他一张一张看过,然后将照片整理好,装回信封,开柜子,从里面抱出来一个箱子,将信封摆放在里面,那个箱子里已经整整齐齐摆放了半箱这样的信封。
——
耳机里响起伦巴舞曲。
方陈星站在楼顶,缓缓架起了手,随着音乐渐渐移步,转动身体,他闭上眼睛,和冷风和舞曲如同黑色蝴蝶一般独自起舞。
国标是两个人的舞。
一个人跳确实显得有些惨了。
可他不会别的,只会这个。
想起时候,方渐鸿会和张瀛川一起跳这个。
伦巴。
国标分为男步和女步,方渐鸿跳男步,张瀛川走女步。他们跳起舞来是那么的契合。
可是,他所喜爱的人不会像张瀛川一样乖巧。
永远不会配合他的脚步。
最后一个音乐符号散去,方陈星弯身鞠躬,汗水从他的鬓角,额头流下,从鼻尖,下巴滴落。
无趣。
他直起身子,摘下了眼镜。站立良久,拿出手机拨出去了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律风侦探事务所,我是黄桥。”
“我是,方陈星。”
——
“哎呦,我的大老板哎,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不用跟我你是谁,咱们就拿钱做买卖,你怎么这么实诚……”
“黄先生。”方陈星垂头点了支烟,仰头吹散了烟雾,望着漫天繁星,轻声,“厉央最近,很忙吗?”
“我看是挺忙的。他现在都不在学校住了,好几次晚上回来太晚都被锁到寝室门外,干脆就搬出去了。除了在学校上课,就是见各种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不过最近听他好像在搞什么工作室,还是互联网方面的,哎,你他这学法律的,还能玩儿数据呢?”
方陈星静静地听完,掸了掸烟灰,又问: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能忙完呢?”
黄桥觉得奇怪,笑呵呵的: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顶多能拍拍照片,听听消息,你这事儿怎么走向,还真不是我能预测的。”
方陈星轻轻一笑:
“也是。”
眯起眼睛抽了口烟,话的时候,烟雾朦胧着他的脸:
“辛苦黄先生了,那再见。”
——
今天的星星可真好看。
方陈星摁了烟,低头动了动脖子。
只是再好看,也不能一直仰着头。
——
又是一个周末,方陈星如期而至。
徐书华又有了新玩法。
他总能掐中方陈星的时间,让方陈星在不同的花店买不同颜色的花。
上周要红色,下周要黄色。
方陈星并没有觉得麻烦,反倒是觉得有几分意思。
徐书华只给一个颜色,至于买什么花,却是给别人的自由。花买回去,他总是满怀期待,总会用不同的花瓶来装。
只是这次上完课,徐书华却邀请方陈星吃晚饭。
本来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拒绝,但没有想到的是,方陈星竟然一点都没有犹豫的同意了。
吃过晚饭,潘旭在自己的书房写作业。方陈星被叫去了徐书华的书房。
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来几张熟悉的笔记本纸,交还给方陈星。
“抱歉,我看了。”
方陈星接过来,看脸色并无不悦,口气平常的问:
“全看了?”
徐书华向来坦诚:
“全看了。私自看你的东西,是我的不对。”
方陈星捏着自己的手稿,看着他,笑道:
“徐老师是君子。”
“我不是。”徐书华调笑道,“你这话,倒像是嘲讽我。”
“看了便看了,你可以不特地告诉我。”
徐书华认同的点头:
“你的对,我下次改。”
方陈星:“……”
看着他颇为无言的脸色,徐书华一笑:
“但我又必须告诉你,因为我想看完你写的这部作品。”
方陈星的手指慢慢收紧,轻蹙着眉头沉默着。
他有细微的抗拒,一般察觉到别人的抗拒与不适的时候,徐书华都会及时的停下,自然的转换话题,把人带到另一个舒服的境地。但是这次他没有。他只是放轻了声音,带着恳求诚挚的问询:
“我可以吗?”
方陈星的喉结动了动,垂着头还是没有话。
徐书华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不想逼迫他:
“不行的话就算了,今天是我……”
“可以。”方陈星抬眼直直的看着他,重复道,“可以。”
方陈星开书包,从里面掏出笔记本,双手递给他。
——
一口气看完所有的内容,徐书华合上了那个本子,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良久,才睁开眼,眸子中闪动的狂热的光还没有淡下去。
“有名字吗?”
方陈星双手合十紧握着,低声:
“刺。”
“明明都已经写完了,为什么要把那五页撕下来。”
方陈星舔了舔嘴唇:
“没人要,废品而已,不如扔了。”
“你舍不得!”
方陈星抬眼看他,没有话。
他确实舍不得。
“徐老师……”
“别叫徐老师。”
方陈星抿了抿唇。
徐书华继续:
“我想当你的老师。”
方陈星张了张嘴,满脸震惊的看着徐书华,似是不可置信。
徐书华眸如深海,深邃而通透:
“方陈星,我能帮你。你写的东西很好,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这般有才气的年轻人。但是,还不够,好刀需磨。”
方陈星有些慌乱,他怔了好久才想好措辞:
“但是……我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学生,也……”
徐书华突然无奈的弯了眉目,不轻不重的把笔记本拍在桌子上,微笑着,用他一贯温润的口吻:
“别装了。”
方陈星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懂徐书华在什么。
徐书华盯着他的眼睛:
“你写的东西,本就带着你的影子。你能够轻易刺破所有虚假直戳人性最真实黑暗,这是很难得。但是缺陷是,你根本看不到光明,人在你眼里,都是丑的。你把血淋淋的丑恶不加掩饰的描述出来,不像是创作,更像是一种发泄自己的玩乐。你看不起怜悯,情爱,同情,愧疚等种种人该有的情绪。你歌颂的是本性,自私,欲望,懦弱,丑陋。我你才气很重,是因为你能看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还能把它写出来。但你需要磨的事,你的创作里没有情感,只有冰冷残酷的人性。能写出那样的东西,不该有这种慌乱的眼神。”
他慢慢走到方陈星的椅子后面,伸手点了点他的镜腿:
“多少度?”
被看穿,方陈星反倒舒适了许多,索性也不再装什么单纯学生。但毕竟有求于人,还是乖巧的答道:
“三百,三百二。”
徐书华双手轻轻放在他头的两侧,力道温柔的将他的头转了四十五度,对着窗外。
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的灯火,灯火点缀下高大的建筑,远处的车道,塔的信号,甚至天空被晕染的昏暗的褐红。
徐书华的声音像是流水,温柔轻缓:
“能看清吗?”
方陈星直直的看着窗外:
“很清晰。”
“闭上眼睛。”
方陈星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徐书华的手在他的镜腿上点了点,垂头轻轻的摘掉了他的眼镜,低声:
“可以了,睁开吧。”
方陈星慢慢地睁开眼。
徐书华不急不缓的腔调徘徊在耳边:
“你现在看到的,才是你要表现的。”
窗外的景物在他眸中变成了光晕,模煳不清的线条,连天的色彩都被掩盖……就像是蒙上一层厚重的雾。
徐书华将他的眼镜放在桌子上,看着方陈星:
“你不需要这个东西。方陈星,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比起文学创作者,你更像一个心理学者。只要一眼,你就能将人的所有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可是太透彻了,你就看不见那些好的东西。因为深深处,没有人是纯白无瑕的。人生本来就是雾里看花,一场自欺,你可以用一场电影,一部创作带给人生刺痛以警醒,但是你不能撕碎谎言。你不能把真实直接放在阳光下暴晒,你要……把它放在磨砂的瓶子里,似有似无,才是艺术。”
徐书华转到他身前,扶着椅子在他面前蹲下,一双深沉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
“只有黑暗本性的人是不完整的,那是扭曲的。因为文明不允许黑暗和丑恶的存在,所以人就有了道德,法度。长久的发展下,文明也成了人的一部分。所以就算你知道,你也不能撕开文明的衣裳,让赤裸的本性被照亮。你要登峰造极,就要还原人,而人不仅仅有那些阴暗的本性。你看到真实中的真实,是种幸运也是种缺失。方陈星,别总盯着深渊。”
作者闲话: 厉央:感觉自己有点儿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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