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活该
——
昨夜一场大雨，把囤积的云下完了。
天被洗过了之后蓝的梦幻。
王诗推开二楼的木窗子，闭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树叶清新和泥土淡腥的空气，舒适的伸了个懒腰，下了楼去。
她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花，到了柜台却轻轻蹙起了眉。
柜台上放着一束水仙和一张卡片——那是昨晚她放上去。
昨晚雨很大，她却喜欢极了，花店关门晚了些，就等到了一个满身风雨的水仙。
水仙还是拿了一束茉莉。王诗看着外面的骤雨，替他忧心，那娇嫩的茉莉经得那番雨大，到了坟头，怕是要残了。
水仙用手护着茉莉冲进了风雨。
王诗在柜台上放上一束水仙花和一张卡片，在一楼留了一盏灯，上楼锁上二楼的门便睡了。
却不想，一整晚，那水仙都没来取走他的花。
——
墓碑前靠着一个男人。
他衣服湿润，紧皱的贴在身上，还带着斑驳的泥土的脏污。一腿曲着，一腿伸直，靠在墓碑上。黑发湿润，贴在脖颈上的发还淌着水，顺着白皙的颈往下，流进衣服里不见。他闭目安静的坐着，手边放着一束残败的茉莉。
松柏林子里的鸟开始叫了，他浓密的睫毛轻颤，掀开眼睛，头向后仰，后脑勺轻磕在墓碑上。
他浅浅的唿吸，轻声喃语：
“还是在你这里才觉得安静些。”
……
“教教我吧，该怎么做？”
……
“不如，就杀了他吧。”
……
“死了就干净了，就听话了……”
他侧身，轻轻抚摸着墓碑，眸光僵直，语气温柔：
“父亲，我要步你的后尘了。看来我还是不如你，到现在，再一次承认你是对的。”
“还是喜欢死的东西比较好，活的……太费神了。”
——
把人弄丢了。
找人的时候，厉央才发现他真的很不了解方陈星。
如果今天跑丢的是他，方陈星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他却不知道方陈星出了家门能去哪里。
厉央找了两天，用了能用到的所有关系，最后才在青哥那里得到消息——那天有人看见方陈星往墓园去。
厉央跑到墓园的时候，一排一排的找过去，方渐鸿坟前只剩下一束枯萎的茉莉花。
是啊，两天了，方陈星总不能两天都待在这里，是他煳涂了。
厉央原路返回，在路边的花店门口停下了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风铃响了，柜台后支着头憩的女人了个哈欠，声音温柔动听：
“想要什么花？”
“水仙。”
“咦？”王诗眨了眨眼睛，“那不巧，最后一束水仙，前两天被人买走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
厉央喉结动了动，目光闪动了一下，问道：
“那个人是不是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眼睛很黑，戴副眼镜，穿着白衬衫。”
王诗笑了起来：
“你认识水仙啊？”
厉央皱了皱眉，重复道：“水仙？”
王诗点头：“你的那个人就是水仙，他十四岁开始每年都来我这里买花去看人。去的时候买茉莉，回来拿走一束水仙。”
她给厉央递过去一张卡片，撅了撅嘴：
“只是他不喜欢我给他写的卡片，总是拿走水仙，扔掉卡片。”
厉央垂眸看着那张卡片，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只爱自己”。
他哑声问：“什么意思？”
“你看不懂吗？水仙就是这样的，只爱自己。水仙也是这样，他很适合水仙花。”
厉央将那卡片握紧手里，抬眸盯着那花店老板：
“我在找他，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王诗摇了摇，微笑着：
“我只卖花。”
厉央看她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谢谢。”
要走出店门的时候，花店老板娘突然道：
“别找了，等他想明白了，自己就出来了。他想见你，你才会见到他。”
花店老板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那句话只是跟着方陈星的性子的。只是刚好中了。
方陈星现在真的不想见他，不然两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厉央捏着一张卡片，直到深夜才回到家。
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门，两次都没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他站在门前正烦躁，耳边突然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那味道他太熟悉了，厉央一时间怔住了，后面的人贴着他的后背，手搭在他的手上，握住他的手，将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扭，门开了。
身后的人另一只手绕到他的胸膛前面，按在他的心口上，在他耳边轻语：
“乱成这样吗？连门都不会开了，嗯？”
厉央没有转身，他的瞳孔颤动着，慢慢泛起光泽。
方陈星。
“方陈星。”厉央握住他的手，用力将身后的人拉到身前，一把抱住，似乎想把人揉碎在怀里，在他颈间闷声，“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两天，哪儿都找不到你。”
方陈星安静的被他抱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动作，只是轻声问：
“你找我？”
“嗯。”厉央闭了闭眼，埋头在他发间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对不起。”
方陈星没有回应，他沉默着。
那种沉默，让厉央觉得不安。
良久，方陈星胸膛轻颤，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
“呵。”
他在笑什么？厉央松了手臂，想掰过方陈星的肩膀，看看他的脸。
手刚落在方陈星的肩上，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听见方陈星：
“厉央，原来你也是这么一个无趣的人。”
“你……什么意思？”
方陈星摇了摇头，平和的：
“我不喜欢。”
不喜欢从他口中听到“对不起”。
但厉央却理解错了。
和“喜欢他”的语调一样，平静又诚实的出“不喜欢”。
厉央突然觉得愤怒到无法承受，他扣住方陈星的肩膀，却在和他对视的那一刻怔住了。
——方陈星没有戴眼镜，他漆黑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往常方陈星也是少有情绪的，但他的眼睛里至少有些淡淡地色彩，或者是生气，或者是愉悦，或者是无奈。总有那么不明显的一点，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黑色了。那种冰冷沉郁的黑色。
厉央突然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不对。方陈星，这不对。”
静止了很久，厉央突然放开他，越过他大步走进家门：
“你走吧，我不找你了，走吧，你再想想，再想想。”
他关上了房门，将那个他承受不了的，陌生的方陈星拒之门外。
——
方陈星还是进来了。
厉央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缓步走过来，提起一串钥匙，：
“你把这个落门上了。”
方陈星看着他，轻声细语的：
“你怎么能把我关在外面呢？让我走，可我该去哪里呢？我现在不是无家可归了吗？还是拜你所赐呢。”
他手里转着那串钥匙，走到沙发前面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坐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捏在手里玩儿着，心不在焉的：
“厉央，这次我真的生气了，很生气。”
他垂着头，拇指推出火柴盒，一根一根的划着火柴，烧到尽头就扔掉，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
厉央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低声：
“我做错了。”
看着他的眼睛，方陈星相信他是真的后悔，真的觉得抱歉。
但是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某些东西碎掉了，就是碎掉了，再也拼不起来。
抱歉和后悔无用又让人厌恶的东西。
方陈星温柔的捧住他的左脸，带着几分怜悯轻声：
“厉央，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受到惩罚。你没有对不起我，但是你欠我。”
厉央看着他，有些癫狂：
“你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就只有一点，方陈星，你不能不喜欢我，不能离开我。剩下的，你要什么，我都给。”
方陈星眼眸轻颤，突然咧嘴无声的笑，他语气阴翳又温柔：
“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呢？”
——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呢？
厉央瞪大了眼睛，眼圈微红，他窒息了好久，似乎不可置信般重述：
“你想杀了我？”
他握拳顶了顶鼻子，向后倒坐在地上，似乎是无法平静胀满胸腔复杂的情绪，他深喘了好几次，张口的时候，还没能把声线稳住，眼眶泛湿，带着颤音再次问道：
“真想杀了我？”
方陈星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裁纸刀，眼睛像暗黑宇宙深处无尽的黑洞，什么也没有，蔑视一切搅入其中的生灵，包括他。
那双眼睛里面没有半分慈悲，也没有一丝情深。
厉央不想再看那双眼睛，视线落在他手上那把裁纸刀上，冰冷的刀刃泛着森寒。他见过这把刀，方陈星用它伤过不少他讨厌的人，可是他从没想到，有一天方陈星也会对他掏出这个东西。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方陈星不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让他彻底的相信，那个高高在上天神一般的自负的人是真的喜欢他。方陈星那么高傲无情的人却为弯下了腰，存了温情……甚至到现在，方陈星想杀了他，厉央还是觉得方陈星是喜欢他的。
方陈星不能不喜欢他啊！方陈星要是都不喜欢他了，不跟着他了，厉央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甚至，想过……在方陈星失踪的这两天，想过和他重新开始。
正常的开始，不是肉欲的牵绊，也没有方陈泽的介入。
只有他和方陈星的新开始。
他想着，等找到了方陈星，就跟他道歉，把他带回家。以后，好好对方陈星，把以前伤他的，全补回来。方陈星要要骂，他都不会什么。
他活该。
其实在出他们俩关系的时候，厉央就这么想了。公开了，彻底断了自己对方陈泽的念想，往后再也没别人了，只有他和方陈星。
他也只有方陈星了。
——
方陈星回来了，但他拿着一把裁纸刀，要杀了他。
厉央做梦都想不到。
方陈星从来不空话，他想杀了他，就是真的想杀了他。
作者闲话： 求推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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