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穗月长了一张高级的性冷淡御姐脸。
这是方绮敏对她的评价。
江穗月曾经因为这张脸受过一些厚待。比如卖部的阿姨总会给她最新的明星海报,就为了让她在店门口多站一会,每次她在,消费的男生会多许多。
那还是在初中的时候,她刚对美丑有认知,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洋洋得意了好一段时间,但是谄媚的人见多了,夸赞的话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相比起美貌带来的馈赠,其实不幸更多。胡同里那些男人看他的眼神总是赤裸裸,他们像田野间的野狗,浑身脏兮兮的,见到她走过就恨不得吐出舌头。
她曾因为穿了件短裙,被一个能当她爷爷的老男人摸大腿。
出色的样貌对她这种长在胡同里的女孩来,是一种负担。尤其当她的父母连畜生都不如时,畜生还懂得护崽,而他们不懂。
她被摸,她妈她裙子太短,发骚。
她被跟踪,求她爸接她放学,她爸让她滚。
还有那个对着她的内裤手枪的弟弟… …
这就是她的家庭,那些年,她其实活得还不如街边一条流浪狗。
她做梦都想要逃离那个家,远离那条深幽骯脏的胡同,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考出去。
她高中拼了命学习,一心想着离开江州市,皇天不负有心人,她高考考出了整个高三最好的成绩,她第一志愿填了南海大学,虽然分数刚刚到上一年的录取线,但是她愿意搏一搏。然而她父亲偷偷跑到学校,改了她的志愿。
“你心野了是吧?跑南方去?我告诉你江穗月,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江州市,死也要死在这里。”
当她收到江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找父亲大吵时,她父亲瞪大了双眼,指着她骂,出的话字字诛心。
她跑不了,只能口头上跟他们断绝关系。
本科4年,江贵元没给她过一分钱,他原本以为她是累赘,没想到这鸡窝里跑出来的“累赘”有一天能成为凤凰,于是又舔着脸回来认亲。
何晋深跟她完全处于两个世界,他有体面的父母,富裕的家庭条件,他住洋楼,他穿名牌鞋子。
他是江穗月最想成为的那种人,他们之间犹如云泥之别,她拿得出手的唯有成绩,可要命的是,就连成绩,也输给了他。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考年级第一,保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她明明很努力,却也只能屈就第二。
她羡慕何晋深,又嫉妒他。
这是很矛盾的情感,她想离他远远的,因为她怕妒火焚烧了自己。又渴望靠近他,得到他的夸赞。
她最不想被知道的一面,她那个阴暗的原生家庭,如今也暴露在他面前了。
江穗月此时真恨不得她那对父母从此消失。
回到酒店,她给祈楷了个电话:“我很不舒服… … ”
“哪里不舒服?”
“心跳很快,呼吸不上来,头也疼… … ”
“药带身上了吗?”
“没有。”
“你现在在哪?”
“不在东亭市。”
“你先躺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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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贵元跟孙芸的目的很简单,他们要钱。
只要能从江穗月身上拿钱,无论什么办法,他们都会试试。
饭都快吃不起了,面子算什么。
他们原本算跟江穗月好好谈谈,服个软,毕竟怎么也是她的父母,她的心再强硬,也不会不动容。
但他们低估了江穗月,她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两块臭水沟里的垃圾,那样的眼神激怒了江贵元。
从女儿口中听到想要他们死的话,他们仍不觉得自己有错,而是破口大骂她忤逆不道。
江穗月走后,江贵元仍觉得不够解气,对着空气又是一通骂。
“你骂这些有什么用?”孙芸叹气,盯着江穗月离开的方向:“她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最好,死在外面看谁给她收尸。”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姑娘现在出息了,哎,当初我就让你对她好点。”
“出息什么出息,赚的不知道什么骯脏钱。”
“你真觉得… … ”
“我听了,她在东亭市买了房子,东亭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孙芸摇头。
“你个傻逼。”江贵元骂道:“全国房价最高的地方,你姑娘毕业才多少年,就能在那种地方买房。”
“她毕竟上的最好的大学,我听那儿的学生出来赚很多的。”
江贵元“呸”了声,又道:“我让你别整天麻将,没事多看点新闻。那儿一套房,就值… … ”他想了好久也没个概念:“够在咱们这儿盖个商场了。”
“真要这么贵?”
“所以你,你姑娘真不是被人包了!?”
何晋深听了个全程,直到那对男女骂骂咧咧的背影渐行渐远,他才转身离开。
江穗月离开了,但众人并不会因为当事人不在就对八卦的热情减淡。
“她本身都那么优秀了,靠自己不好吗?非得走快捷方式。”有人道。
听到“快捷方式”二字,何晋深脚步微顿。
其实他相信… …江穗月干得出那种事。
毕竟,她亲口过:“男人跟狗差不多,你只要给点肉,他就能对着你摇尾巴。”
她这话的时候他们刚做完,她突然就脱口而出。
她一向喜怒无常,何晋深闻言也没往心里去。
因为下一秒,她又对他娇笑,问道:“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他自然点头。
“你不会的。”她抓着他的头发,笑意减淡。
“只要你还想我陪着你,我就会。”
他抚摸着她的脸,凑近她,时缓时快,时轻时重,直到她抽搐着身子求饶:“你放过我吧,好难受… … ”
在床上,她经常难受,但何晋深能分辨得出,哪些是舒服的难受,哪些是痛苦的难受。
他知道她快攀顶,于是放快了速度,一下比一下重,抵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某一次结束,她起身穿衣,何晋深躺在床上,目光跟着她移动。
他看到她洗得褪色的毛衣,想也没想就从皮包里抽出五张大钞。
江穗月盯着他手里的钱,笑了笑:“这是嫖资吗?嫖娼犯法的。”
他当即反应过来,连忙搂住她:“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
后来,他带她去商场,可她什么都没买。
那时候的何晋深不知,那些女装店铺里,一件毛衣就相当于江穗月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她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家庭,他也没去探问,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江州市本地人。
何晋深猜测她跟父母的关系估计一般,却没想到… …
“江穗月就是江穗月,走到哪儿都是中心人物。”周尧勾住他的肩,反讽道。
“你是班长,你知道她的父母… … ”
“不知道。”周尧摇头:“没想到啊,江穗月那样的人,居然有一对这样的父母… … ”他语气略带惆怅。
**
何晋深回了趟家,洋楼依旧伫立,没有因为地震而坍塌,他掏出钥匙开门,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他找到墙上的灯,屋内亮堂起来,家具灰扑扑的,无人居住的痕迹。
他出国多年,父母早已经退休,在海南买了套房养老,许久没有回来。
他沿着楼梯上楼,楼梯年久失修,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音,曾经他在这里住了20几年,度过他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如果不是因为他离开,也许他的父母现在还住在这里。
他的房间在三楼,屋内陈设没有变过,还是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他开窗,有风透进来,带着一股鲜花的味道。
这一排洋楼种满了勒杜鹃,这种花好养活,又茂盛,一到花开的时候满墙满墙都是鲜艳的红,拿来点缀最合适不过。
江穗月曾经对这一整墙的花发出感慨:生命力旺盛的东西看着就让人开心。
“你知道勒杜鹃的花语是什么吗?”她又问。
“什么?”
“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她答。
“幸好你已经找到了。”他笑道。
“找到什么?”
“真爱啊。”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真是蠢得可以。
何晋深收回目光,书架上,一个红色礼盒袋尤其惹眼,他拿过,开一看,里面是一件橘色泳衣。
8年过去,泳衣已经有些褪色,当初买下它时,他充满幻想,原本算在那个寒假带她去海边,江州市没有海,而江穗月一直喜欢大海,向往大海。
“我们干脆去三亚定居吧。”他提议:“你刚好不喜欢冬天,三亚没有冬天。”
“去三亚… …我们能干什么?卖海鲜吗?”她嗤笑。
“也行,或者开个民宿。”
“你的航天梦呢?”她望着他,不以为意,只当那是开玩笑。
“那旅游总可以吧?”他搂着她,柔声道:“之前不管我去哪里,你都拒绝,这次就不要再拒绝了好不好?等寒假,我们就去三亚玩一圈。”
当时她是怎么的,何晋深盯着泳衣上白色的波点,努力回想。
她好,就当是毕业旅行。
他欣喜若狂,做好了计划,连泳衣也买好了。
可后来… …他们在寒假前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