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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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琊负手身后, 为晏宁撑着伞,春雨湿他半边衣袖,他微微倾身, 问她:“不回头吗?”

    晏宁掌心收拢, 她是修士, 怎么会察觉不到凡人的视线,她甚至能听到晏然的脚步声, 踩踏在雨中, 一深一浅。

    哥哥老了, 再也背不了她。

    还是儿时那条街巷, 晏宁却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的亲人就在身后, 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怕看见晏然瘸着腿,怕山中无岁月人间几度秋, 怕年轻的自己对上日渐苍老的兄长。

    晏宁的掌心越收越紧,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 谢琊掰开她的手, 十指相握, :“疼吗?”

    晏宁疼啊, 时至今日,她再也不能坚定认为自己就是穿书而来,那些深入灵魂的记忆, 还有与亲人的牵绊都告诉她, 她就是原身。

    也只有她是原身才能解释一切问题,爱恨不可能凭空产生, 晏宁对谢不臣的恨, 对谢琊的喜欢, 对晏然的心疼,都是因为她经历过。

    人没办法否认从前的自己。

    晏宁知道,她有过那样糟糕不堪的过往,被剖金丹,被囚暗室,被人践踏。

    她想抽出被谢琊握着的手,怕玷污了高高在上的祖师爷。

    春雨清寒,晏宁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原来爱一个人,最真实的反应是自卑。

    她不好的。

    晏宁僵立在伞下,谢琊没有一刻松开她的手,他擦了擦她颊边的雨丝,问道:“是想起什么了吗?”

    晏宁摇头,眼泪却不听使唤,她有满腹的委屈,有前世今生的不甘,为什么谢不臣要那样害她,要毁掉她爱一个人的骄傲。

    街边有马车驶过,溅起青石板上的泥泞到晏宁裙边,她的面色变得苍白,垂眼盯着那些污秽。

    前世的画面历历在目。

    晏宁弯腰,伸手去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努力提起唇角,眼神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谢琊扔了伞,伸手捉住了她不停擦拭的指尖,他抬头凝着她的眼睛:“晏宁,我喜欢你。”

    “无论怎样的你,都很喜欢。”

    谢琊嗓音微哑,他红着眼眶,扣着晏宁的手腕把她拉到怀里,重复道:“是我不好。”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晏宁没有话,怕声音泄露她的哽咽,她情绪悲恸没有多余力气,还是谢琊弯腰把她背回去的。

    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晏宁的过去,甚至常常自责时时忧虑,他情愿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他也从来不觉得女子的贞洁在罗裙之下。

    谢琊背着晏宁回到周氏茶楼,她起先并不愿意,还是谢琊安抚道:“你哥哥背不了你了,没关系,以后夫君背你。”

    他声音好听,自称夫君,意在表明想要她的决心永不更改。

    谢琊向来高傲,嘴上不会哄人,他不知道怎么缓解晏宁的难过,只能笨拙地展示爱意,告诉她他的喜欢。

    告诉她,祖师爷不会轻易动心,但动了心就不会变,认定了就不会改。

    她永远可以相信他。

    *

    雨过天晴,晏宁窝在澡桶里,旁边是谢琊叫侍女送来的新衣衫,干干净净,连褶皱都没有。

    晏宁把身体埋在热水里,她其实很少难过,也向来清醒,然而,再要强的姑娘,当她在意一个人后就会变得畏手畏脚。

    谢琊越好,晏宁就越难过。

    她恨自己配不上他。

    他值得更好的人。

    自卑就像围绕着她的热水,将她浸透,让她产生逃离躲避的念头,她不要她的月亮落在她这滩泥泞里。

    晏宁把自己收拾好,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曾经的骄傲。

    一夜无眠。

    晏宁算孤身离开,她敲了敲隔壁雅间的门,想最后见谢琊一面。

    里面无人应答,晏宁推开门,午后的光影如碎金,洒落在圈椅里,谢琊慵懒坐着,他的手肘轻靠扶手,手指撑着额头,正在浅眠。

    修士入定一般五感皆失。

    晏宁大着胆子上前,兴许是想好了再也不见,她弯腰掀开谢琊脸上的木质面具,闭着眼,长睫轻颤,吻向他的颊边。

    这个吻犹如蜻蜓点水,却还是惊醒了谢琊,他缓缓睁开眸子,眼神微醉,盯着偷偷吻他的少女。

    她隔得如此近,谢琊的喉结微滚,眸色变得幽深,在晏宁的唇离开他颊边时,他发自本能抬了抬头,想要吻上她的唇。

    晏宁睁开眼睛,忙往后躲。

    谢琊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带到自己大腿上坐好,晏宁动弹不得,又见谢琊似笑非笑,她本该雪白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谢琊低笑了一声。

    “偷亲我,嗯?”

    他语调上扬,大手锁着她的腰肢让她退无可退,晏宁也不过,骂又不敢骂,只能委屈的声:“你放开我吧。”

    谢琊偏不,他的眼神落在少女殷红的唇瓣上,低声道:“徒孙,别再玩弄我的感情了。”

    推开我的是你,主动亲我的也是你,他还为晏宁担心,陪她失眠了一整晚,否则也不会大白天入定。

    谢琊好整以暇看着她。

    “祖师爷,我没有玩弄你。”晏宁垂着眼,不知不觉撒起娇来:“我是真的怕耽误你,怕……”

    她的顾虑和纠结全部被堵在唇齿,被谢琊的吻逼回心里,他的吻还很青涩,却让她无力抵抗。

    唇瓣被吮吸得酥麻,晏宁的腰也软了下来,她的手抵在他胸膛,被吻得全身失力,微微喘息。

    颊边的青丝散乱,晏宁的眸底尤有水光,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还想挣开谢琊的钳制。

    “别乱动。”谢琊清冷的声音染了欲念,他缓缓松开她,沉声问道:“宁宁,喜欢我吗?”

    他抬眼看她,带着期待。

    晏宁没法出谎话。

    谢琊提了提唇角,望着她额心的元贞印显现后消散,这证明眼前人就是晏宁的心上人。

    她也是喜欢他的。

    谢琊紧绷的心弦松了松,他一字一句道:“喜欢我就别想着逃跑,没有什么耽误不耽误,其他人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

    正如谢琊的配剑,他相中的即是最好,如果没有晏宁,谢琊也不会动心。

    “徒孙,我明白了吗?”

    祖师爷有一双这世上最漂亮的眼睛,被他这样望着,晏宁心里的结也慢慢解开。

    她尽可以自卑,但如果谢琊义无反顾地接纳她,她就不能再后退,要鼓起勇气朝他走过去。

    要对得起他的偏爱。

    他的喜欢就是她的底气。

    晏宁点点头,“听懂了。”窗外的春色正好,她低下头,垂着眼睫道:“谢琊,再亲一次。”

    *

    又是一年清明。

    内阁首辅回乡省亲。

    这位李大人行事向来低调,去祖宅祠堂祭奠先人后,便轻裘缓带,乘车马去了清河镇上的寺庙。

    此庙虽,求姻缘却很灵。

    天色阴沉,细雨霏霏,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咳,身旁的随从拢了拢他家大人身上的银狐皮鹤氅,劝道:“公子,您身子骨弱,何不改日再来?”

    李恪摩挲着腕间的桃木佛珠,狭长漆黑的眸微敛,淡声道:“无妨。”他既然要骗世人一心向道,就该有无惧风雨的虔诚。

    为官数十年来,李恪见人人话,见鬼鬼话,口中早无真言,鲜少有人能摸到这位权臣的喜好,更没人敢往他府上送女人。

    而立之年的首辅大人不沾酒色,不近胭脂,就像没有破绽的道人,无欲无求,连身边的随从都难揣摩自家公子的心意。

    可就是这样一位大人,每年风雨无阻,要来红缘寺祈福。

    要这寺里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种了许多青梅树,又因清河镇雨水充沛,三四月青梅就结果。

    李大人每每来此,都要亲手摘一些果子,拿回去泡酒。

    泡了也不喝,就埋在院子里的树下,公务不繁忙的时候,李大人就坐在廊下,手里捏着一只草编凤凰,还会难得带着笑。

    随从摸不准主子的喜怒,只当他是喜欢凤凰,这话一经传出,京城的贵女纷纷效仿,都找了匠人去学手艺,却无人能动李首辅。

    李恪也不恼,只是对随从略施惩戒,彻底断了下人们想给府里安个女主人的心思。

    久而久之,随从也会拦着想靠近自家公子的女人,便是在寺庙里,也要防着女香客接近,做最忠诚的带刀侍卫。

    如此想着,李恪身边已有人擦肩而过,来人撑着伞跑到庙檐下,正朝外转着伞面的雨珠,她垂着头,月白色的裙摆被风扬起。

    她竟然无视自家公子。

    随从愣了愣,更意外的是李恪的反应,他人瞧着病弱,步伐却很稳,拨开随从拦在他身前的刀后,青年撩袍走上台阶。

    许是文人气重,李公子一举一动都是风雅,很少有人不侧目。然而那女子眼都没抬,收拢伞后径直走向殿内,开始求签。

    “信女晏宁,想问姻缘。”

    眉目清丽的少女合掌行佛礼,接过僧人手中的签筒后,很认真地晃了晃,啪嗒一声,地上的竹签显示着大凶。

    立在门边的李恪挑了挑眉。

    然而下一秒,那看着温婉的女子猛地捡起竹签,又迅速塞回签筒,重新开始摇,口中还念念有词:“佛祖在上,给个机会。”

    她要她和谢琊白头到老。

    李恪的神色微变,他仔细回想这女子过的话,又瞧着她的眉眼辨认许久,漆黑的眸色翻涌。

    她自称是晏宁。

    会是二十年前,与他有过青梅竹马之谊的那个姑娘吗?

    在李恪最难熬的年岁里,也有过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她把他抽到的不好的签文塞回去,又把自己的上上签递到他掌心,:

    “痴傻是福,忍而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