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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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恪往前一步, 唤了声故人的名:“宁宁。”他的声音和缓醇厚,有着久居高位的从容。

    晏宁回头:“哪位?”

    殿内阴沉,她的面容映在烛火下, 白皙如玉, 额角没有分毫瑕疵。

    李恪抬袖拱手道:“在下姓李, 单名一个恪字。”

    “恪尽职守的恪?”晏宁看了眼,青年身穿霁色直裰, 外拢鹤氅, 体形清瘦, 却又带着文人的傲骨, 他眉眼生得不俗,薄唇挺鼻, 只是面色带着苍白。

    他的确是读书人里长得好看的,又或者好看的人里会读书的, 难怪身后的随从那么骄傲。

    晏宁把签筒还给僧人,正欲离开, 李恪凝着她的背影道:“姑娘, 后山的青梅开得正好, 可愿同去?”

    这还是李大人第一次对女子发出邀约, 随从差点惊掉下巴。

    更离谱的是晏宁拒绝了。

    她拱手道:“公子盛情,可我已有意中人。”

    李恪捻着佛珠的手握紧,狭长的眸含了点笑意道:“所以……因为他, 你忘了我, 对吗?”

    晏宁愣住了。

    李恪勾起指,文人握笔的手已生薄茧, 比不得儿时细腻, 他看着窗外的雨丝:“二十年了, 我到底守着的是怎样一个约定。”

    世人皆知,首辅大人的话不可尽信,然而圆滑如李大人,城府之深,也会苦守着儿时诺言。

    晏宁尤在回想,李恪低声笑了笑:“在李家那段日子,于你的确是一生苦难,于我却是深夜里的皎皎明光。”

    晏宁给他做童养媳的时候,从未嘲笑过李恪的“痴傻”,她不仅会保护他,把他从泥泞里拉起来,替他擦脸帮他上药,还会给他讲从先生那听来的故事。

    而他嫡姐吩咐的下药,晏宁从未遵循过,她起先倒在花盆里,后来宁肯自己喝也不拿来害他,可惜到底是孩子,晏宁被发现了,嫡姐便动辄骂。

    有次过了火,直接让姑娘的额头磕到桌角上,破了相。

    晏宁倒也没哭,只这次真的嫁不出去了,李恪就陪她躲在桌子下,边给她包扎边道:

    “没关系,你有我啊。”

    我会积蓄力量,会隐忍不发,终有一日许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

    李恪向她坦白了痴傻的事。

    晏宁听后忙捂着他的嘴,两个孩子互相依偎,走过寒冬来到春日,她给他庆生辰,做了长寿面,编了凤凰,还把自己的上上签送给了他。

    劝他隐忍,谋而后动。

    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晏宁不仅跟兄长学会了当庖厨,也跟村口的教书先生通了文墨,懂了世间种种道理。

    她虽然是李家买来的童养媳,却是李恪心中认定的首辅夫人。

    如今青梅尤在枝头,故人心已变,又或者从未属于过他。

    李恪唇边的笑有些凄凉,他看着晏宁的面容,自嘲道:“你看,连你额头上为我受的伤,唯一属于我的痕迹都没有了。”

    他想,她做了修士,不仅青春永驻,连伤疤都复原如初。

    这是好事,他该恭贺她,然而话到嘴边,一向舌灿莲花的李大人也只吐出两个字:“罢了。”

    是他妄想平山海。

    青年的神情有些落寞,晏宁看着他腕间的桃木佛珠,想起了许多旧事,这手串是李公子的亡母留给他的遗物,曾被他嫡姐抢去。

    也是这只苍白瘦弱的手,曾经给晏宁开李宅后门,让她和哥哥得以离开,回到晏家。

    李恪以为他的童养媳逃离了虎口,却不知道,等着晏宁的是谢不臣那么大个火坑。

    倘若李恪知道,一定不会放她走。

    可是没有倘若,命运半点不由人,就如李恪,他从的心愿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能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然而事与愿违,他身子骨弱,只能做个执笔的文臣。

    即便在春日,也畏惧余寒,要披轻裘,一年四季只能饮热茶。

    他百感交集,轻咳起来。

    晏宁忙从芥子囊里取出丹药,伸手递过去道:“能治病的。”

    身后的随从护犊子似地挡在李恪身前:“谁知道是不是毒药?”

    “退下。”李恪轻喝,伸手接过丹药服下,颔首道:“多谢。”

    晏宁摇摇头:“抱歉。”

    她没法履行幼年的承诺。

    修士的丹药对凡人有奇效,李恪已经好了许多,他自知不能强求,拱手道:“今日已晚,改日再请姑娘来李府相叙,顺便见一见当年欺辱你的人。”

    他指的是嫡姐李静。

    晏宁十岁前挨的骂全来自于她,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当然要过去看看,以牙还牙。

    她也并不接受道歉。

    就好比谢不臣,一定要让他跟她一样痛才算道歉。

    晏宁辞别了李公子,她今日是瞒着谢琊出来的,想求他们之间的姻缘,她虽然不信这个,却和红鸾星动的女子一样不能免俗。

    待她走后,李恪独自去了后山,这一次却没有再采摘青梅。

    随从不解道:“公子?”

    李恪撑伞,挡住被风雨击的一支青梅,淡声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勉强?”

    他以手抵唇,轻咳道:“我这具身体,活该求而不得。”

    他不会勉强晏宁。

    也不会再娶其他女子。

    他殚精竭虑,功绩全在纸笔,至于后人他是忠是奸,那都是身后事,能再见儿时的故友一面,知道她过得好,就已足够。

    李恪转身,伞留在了梅林,随从撑开另一柄伞跟上,他的公子虽然羸弱,却是半壁江山的脊梁。

    脊梁终会倒下,但立身立命时永不会弯曲,纵然折腰,只为万民。

    *

    周氏茶楼,晏宁已喝完一盏龙井,谢琊还没有回来。

    她偷跑去寺庙,连借口都编好了,没想到祖师爷也瞒着她外出。晏宁直觉是有要紧的事,她心绪难宁,拿来纸笔抄写上林赋。

    抄那句“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晏宁最近在练瘦金体,她的字圆润有余不够锋利,就想练字养心,让自己更加杀伐果断。

    写着写着黄昏已至,晏宁正要点灯时,谢琊已出现在她身后,他扶袖亮起纱灯,去瞧宣纸上的字迹,比他写得漂亮多了。

    谢琊叹息一声。

    晏宁捉住他的手:“我教你?”她正要抬笔,发现墨已干,只好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勾勒笔锋。

    写的是谢琊的名字。

    侮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晏宁就算不执笔也比谢琊那手i狗爬的字好看,人无完人,就连天才也有短板。

    换了墨后,谢琊从身后环着晏宁,握着她的手写下她的名字,这是他所有字迹里最能看的两个。

    晏宁弯了弯唇角:“去哪了?”

    谢琊没有瞒她:“李家。”

    “去看了那个关在李宅的疯妇,她欺辱过你,我本想替你讨回来。”

    晏宁猜到是李公子的嫡姐李静,她回眸道:“然后呢?”

    谢琊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心,“有人已经替你讨过了。”

    李恪从软禁嫡姐那日起,就没让这个女人见过室外的太阳。

    李静不止疯了,还有满身怨气,这些怨气冲天,是滋养魔修的好东西,谢琊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没有点破,反而隔岸观火,等着魔修的进一步动作。

    晏宁听后,:“这可不像你。”祖师爷应该逢乱必出,济世救民。

    谢琊笑了笑:“我又不是第一次破例,她待你不好,我为何要救?”

    晏宁失笑,转念一想,谢琊为她破的例还少吗?他平时是极有原则的一个人,然而在她面前,她就是原则。

    晏宁没再什么,李静在她幼年时不止破了她的相,还经常罚她没饭吃,宁愿倒掉也不给她,对她随意骂,凡事都能挑刺,上茶十次有九次被翻,烫在晏宁手背。

    李静欺负她不是一天两天。

    她觉得是她把晏宁买回来的,她就是她的天,她得顺她的意。

    对待一个孩子尚且如此,李静今时今日的下场一点也不冤枉。

    她就算是成为魔修的傀儡,晏宁也无法冰释前嫌出手相救,她问谢琊:“如果有朝一日我要杀谢不臣,你会阻拦吗?”

    谢不臣是谢青山的嫡子,谢青山是谢琊的首席弟子,而且这一世的谢不臣并没有剖她金丹,害她沦为炉鼎,晏宁怕自己要做的事与谢琊的原则相悖。

    她也并不知道,所谓的重生是谢不臣的献祭。

    谢不臣是阵眼所在,还不能死。

    谢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杀他不用你来动手,等时机成熟,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将前世今生的债,一一还清。

    晏宁微怔:“可是你的剑,不是不沾同门之血吗?”

    谢琊轻笑:“那算哪门子的同门。”

    那他妈是情敌。

    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狗东西。

    谢琊不知道该怎么跟晏宁,是告诉她所谓的千万人践踏不过是谢不臣的分i身自导自演,还是告诉她那个给她带来一生苦难的师尊,其实背地里对她爱而不得?

    谢琊既不想瞒着晏宁,又不想给自己多找几个情敌,从他的大外甥到青梅竹马的李公子,已经够令他心烦了。

    她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

    谢琊叹息一声,忽然开口道:“宁宁,我们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