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疯魔
后山禁地, 阎焰和云扶摇都在魔君的计划里,一个将要吞噬穷奇,一个受情丝绕所困不得不卖命, 若要破局, 少不了向死而生。
云扶摇看着柔弱, 拔剑破阵眼的时候却没有手软,铿锵一声, 竹林里明光荡开, 水色的结界如雾散, 辋川泉也随之涌起风波。
阎焰知道, 沉睡的大妖将醒。
他没有回头的路,但在献祭赴死的这条路上, 一向以美貌著称的少年,还是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阎焰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所以脑海里总回忆着过去的旧事,有他的外公云漠, 也有师父晏宁。
她曾他是她最后的希望。
阎焰其实是不怕死的, 但晏宁这句话让他有了牵挂, 自卑如他, 也妄想过成为师父的骄傲。
可他又不仅仅是她的徒弟,还是父亲阎朗唯一的传承,是阎家的男儿, 是妹妹的兄长, 哪怕那孩子胎死腹中。
阎焰为恨而生,哪怕晏宁让他在这荒唐的人世间感受到温暖和爱意, 让他拥有月饼和红烧肉, 伤药和内门书籍, 能够像个正常修士一样,过了段岁月静好的日子,也还是没办法拉他回来。
在这世上,恨比爱长久。
阎焰挥去脑海里关于师父的画面,下定决心做个邪魔,他听着辋川泉里锁链松动的声音,单膝跪在池边,划开手腕让鲜血流入清澈的泉水中。
今夜无风,血腥气依然格外强烈,阎焰另一只手凝聚灵力,将袖中的符箓依次飞到池边四角,口中轻念道:
“凡人终有一死,修士侍奉为荣。”
愿以吾躯,饲养吾主。
后半句阎焰没来得及念出来,只因竹林深处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一阵飒爽的穿林过叶声响起,黑衣少年御剑而来,熟稔得如履平地。雪白长剑反射着月光,也映出谢寒洲眸底的锋芒。
“二师弟,你想生灵涂炭天下大乱,也要问问我谢寒洲允不允许。”
少年话落,竖指捏诀定住了云扶摇,他轻蔑地看了这女子一眼,“别试图拔剑,云扶摇,我虽比不上我舅舅,但也鲜少有人敢在我面前拔剑。”
到这一刻,云扶摇才知道他拜她为师是隐忍求全。
谢寒洲看似窥探她从秘境带出来的剑法,实则是奉谢氏之命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否则他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云扶摇凄惨地笑了笑,她这一生都想征服男人,却还是被玩弄,从谢不臣到谢寒洲,他们真心喜欢的恐怕都是另一个女人。
和她七分相似的晏宁。
可是云扶摇对晏宁讨厌不起来,因为晏宁从未喜欢过这些男人,或许是这份清醒,晏宁反而得到偏爱,不像她,爱一个错一个。
云扶摇垂眼,耳边传来羽箭破空的铮鸣之声,原来是控制住她后,谢寒洲又用灵力幻化出弓箭,居高临下地朝阎焰射去。
“唰,唰……”一共四箭,箭无虚发,把阎焰精心炼制的符箓一一穿破,让他的献祭被中止。
与此同时,山中响起钟声,火光冲破云霄,留守的弟子纷纷朝后山赶来,誓要守护禁地太平。
敲警钟的正是谢梨梨。
狗子虽然不待见谢寒洲,但在关键时刻还是会和主人同仇敌忾。
谢寒洲从剑上下来,看着阎焰流血的手腕道:“二师弟,速速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阎焰苍白的面色一僵。
谢氏向来重风骨,不屑包庇,然而谢寒洲还是违背了祖宗的教诲,想让命途多舛的二师弟从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阎焰抿唇道:“多谢,不必。”
天大地大,他一个罪人之后早就无处可逃。
谢寒洲没有多言,他取下挂在腰封上的玉珏,提剑来到竹林,想赶在穷奇破水而出前补好封印,重新将它镇压。
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闻讯而来的弟子都被谢青山谢不臣父子拦下,就连谢氏宗族的嫡系长老也被软禁在主峰大殿,只剩谢寒洲一人单枪匹马。
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少年喉结微滚:这和他舅舅的好像不太一样?
谢寒洲欲哭无泪,他的外祖父,外祖母,舅姥爷……一个能的都没有吗?
怎么都放任谢青山这个旁系作妖,让他如此嚣张?
谢寒洲心想:我们谢家人的骨头宁折不屈,然而现实是,当谢不臣过来夺他的布阵玉珏时,谢寒洲非常主动地交给了对方。
晚一秒都是对命的不尊重。
都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寒洲眼看颓势已定,两指放到唇边吹响口哨,召来谢梨梨后,骑着体型变大的灵兽踏月而去,连夜跑路。
谢不臣还欲再追,却被谢青山拦下道:“那子命好,还有一半顾氏血脉,暂时动不得。”
顾氏便是与谢氏齐名的修真世家,久居北地以北,宗门建立在冰原之上,人手一件貂皮大衣。
就谢梨梨,看着像萨摩耶,其实是被顾氏驯化的雪狼后裔。
顾氏虽然穿貂,一口方言,但讲究清修,作风低调,他们暗地里掌握着修真界的经济命脉,族中大能并不比谢氏少。
虽然谢寒洲因其母缘故不随父姓,又断了与顾氏的往来,却还是辈里唯一的男丁。
物以稀为贵,人也是。
谢青山此举意在谢琊,没想着再与顾氏为敌,他走到辋川泉边,阎焰还在布阵,丝毫没有退缩。
红衣少年把破碎的符箓换成新的,指尖重新结印,念咒的声音却变得破碎。
谢青山掐住了他的脖颈。
一如多年前,谢青山把亲眼目睹父亲被诛杀,母亲横死的六岁孩童提起来,活生生毁掉他本该极为出色的灵根。
谢青山亲手毁了一个天才修士。
到底是怕阎焰未来报复于他,还是生来就恨有天赋的人,只有谢掌门自己知道。
他毁了阎焰,又让他喝下忘忧符水,彻底抹掉了六岁孩子的记忆,驱逐到外门被迫赎罪。
可谢青山还是低估了恨意。
随着年岁渐长,阎焰慢慢想起了过去,也知道自己除了罪人之后这个身份外,还背负着血海深仇。
是谢青山欠他三条人命,父母,妹妹,不,四条,还有一条是欠阎焰的,欠本该成为天之骄子的阎焰。
凡此种种,错不在他。
阎焰试图掰开颈间的钳制,谢青山却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阎焰呼吸困难,漂亮的桃花眼里遍布红血丝,他死死盯着谢青山,滔天的恨意几乎夺眶而出。
谢青山反而笑了起来,他如拿捏蝼蚁一般,得意道:“想起来又如何,还不是要隐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笑着笑着,谢青山苍老的眸底闪过一丝凄凉,他与阎焰何其相似,为了上位,他堂堂掌门,哪一日不是在隐忍,在煎熬?
还要费心讨好谢琊。
讨好这个比他嫡子还年轻的一宗祖师爷,真是天大的笑话。
眼看阎焰面浮死色,谢青山抬手把他甩到一边,让谢不臣摁着少年的手,继续将血液流入泉中。
谢不臣起初还有些犹豫,毕竟阎焰是晏宁的徒弟,他不想把那少女越推越远,然而触及父亲不怒自威的眼神后,谢不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臣服让他不敢反抗。
青年掌心微颤,把从谢寒洲那夺来的玉珏递到谢青山手里,听父亲,此玉又名阴阳佩,既能起到压阵的作用,也能调转阴阳,逆天改命。
谢不臣已猜到父亲的意图。
那池中的穷奇只会附身在没有灵根的修士身上,这便是谢青山不杀阎焰的理由,而抢来阴阳佩,是为了在穷奇现身的时候,偷龙转凤,把那妖物骗到自己身上。
谢不臣活了两辈子,自然知道穷奇的厉害,也明白所谓献祭的旁门左道,他眉心紧皱,没敢去看春风得意近乎忘形的父亲,只声道:
“您不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吗?”就好像有人引着他们,一步一步入局。
谢青山老谋深算,哪里会不知道,然而战胜谢琊的渴望胜过一切,他看着翻涌得越来越剧烈的泉水,颤声道:“如果不是你太差劲,为父何至于自己冒险?”
谢不臣抿唇不语。
当年谢青山拜谢琊为师时,为了彰显诚心,从七杀门山脚下一路磕头叩拜到山顶,还不是一日,是用了整整一月才动谢琊。
即便如此,谢青山还是要被同门非议,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和恶语。
也是这份隐忍,让谢青山一个灵根平庸的旁系,走到今日的地位。
要知道,掌门之位原本该是他师兄阎朗的,可惜阎朗手刃同门犯了大忌,谢青山才顺利成为掌门,等权势在握后,他每每回想,都无法忘记曾经的屈辱。
他受够了被谢琊踩在脚下。
受够了在师父心里,他永远比不上大师兄阎朗,无论再怎么努力,平庸在天赋面前不堪一击。
想到大限将至,修为却迟迟没有突破,谢青山整颗心都激动起来,他将阴阳佩凌空投在泉水上,竖指结印,念出了阎焰曾念过的请神咒:
“凡人终有一死,修士侍奉为荣。”
“愿以吾躯,饲养吾主。”
“奉血肉,献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