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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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纵然平安到了姑苏,又能去哪?继母自然不会接纳,恐怕连个能话的人都没有。

    但在靖安王府,至少有月牙, 还有怀绿。以后将来, 也许会认识更多更多的面孔, 哪怕最坏的结局也抵不上她在奴院的暗无天日。

    会好起来的, 她想。

    只要乖乖地顺从沈彻的意思, 那日子就不会过得太艰辛。更何况, 过往种种, 可以看出他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否则,在慈宁宫的时候, 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低贱的奴隶而得罪了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再有马车上的偏袒。

    她深吸一口气, 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厚重古旧的城门,毅然决然地转过身, 往先前来的方向走去。

    把令牌交出去那刻起,沈彻就想过了, 这世上有相同皮囊的定然不止一个。

    再怎么像, 也终究不是她。

    这次是例外, 他自己也没想到的,会对一个奴隶心软。总觉得她不应该被困在王府的高墙里,成为一个影子。

    他思绪翻涌,全然没察觉到身后头有个人影, 随着他的步伐, 一快一慢, 跟得很紧。

    跟了很久, 眼看就要到长街的尽头,人群渐渐稀松,沈彻仍旧没有发觉。她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摘下帷帽,“女子人生地不熟,一时迷了路,公子能送我回家么?”

    温婉柔和的嗓音响起,沈彻心头一惊,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她。

    她一路跑来没有停歇,鬓发已经乱了,素釵斜坠。青丝如瀑,倾泻在薄瘦的肩膀上,杏眼微红,似有泪光点点,模样越发叫人觉得楚楚可怜。

    沈彻许久才回过神来,轻抬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梢,声音柔和细微,“跟紧些,别再走丢了……”

    她听了这话,身子一触,鬼事神差地伸出手去,钻进他空荡荡的掌心。

    月华如水,她一步一跟,像只乖巧的猫儿,没有半点声响。

    不知不觉,已到了王府门前,他站住脚,目光流转到掌心,她飞快缩回手,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明日,随我去趟任府。”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他没有多什么,想起任嫣儿的事也唯恐夜长梦多,等赶在太后降懿旨之前了局。

    “我不去……”她想也没想,立马摇头,身子还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个任嫣儿能躲则躲,还是不要再遇见了。

    “只当是帮帮我。”他声音很淡,像月光拢在云层里。

    虽是央求的语气,但也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点点头,“好。”

    任嫣儿不知道沈彻会来,又想起自己昨夜在河边晕倒,听丫鬟翠柳提起,是一个不肯留名的贵公子送自己回来的,看不清模样。

    那必然就是靖安王!看来他多少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想到这里,心中又起了一丝得意。

    沈彻一到前厅,消息就奔走到了任嫣儿的耳朵里。她恨不能早些起来,快些装扮好,当面去言谢,以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岂料前来传话的下人却,靖安王来了之后,径直就往主院去了,身旁还跟了个貌美如花的姑娘,那姑娘长得水灵,肌肤胜雪,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

    任诏清也这么想,从沈彻进门的一刹那,目光全然被那身边的姑娘给吸引了去,若不是任氏在旁轻咳了一声,还未得回神。

    靖安王孤身独处,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能来约莫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不一样,他哪怕再位高权重,将来还不是要乖乖唤自己一声岳父。想到这里,任诏清就觉得神清气爽,更觉得沈彻此番前来,应当是纯粹同自己拉拉关系,嘘寒问暖的。

    早沏了新茶,同那几声阿谀奉承擦肩而过,沈彻在交椅上坐下,不温不淡地开口,“尚书大人近来可好?”

    “微臣多谢殿下关心,托殿下的鸿福,一切都好。”任诏清早高兴地不行,眼睛笑成了细缝,将他的生性拋之九霄云外。

    太后能有那样的心思,靖安王也欣然同意了,那足以明,往后可背靠这颗大树乘凉。

    “我这人不爱走动,从前是这般,而今亦是如此。我更不知,任大人府上生养了一位好千金……”

    沈彻心中冷笑,自己千防万防,万万没料到太后有这一招。看来同朝臣们疏远,不全然都是好事。

    这桩婚事,无论情愿与否,到底是太后安排的,换成是谁,心里定会有所抵触,更何况是靖安王。

    任诏清也是个混迹朝中多年的老狐狸,从那同行的姑娘便可看出端倪,听出沈彻话里的微妙,急忙赔笑道,“殿下宵衣旰食,案牍劳形,女养在深闺无人相识,殿下不知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是老臣的疏忽。”

    “是么?”沈彻温声,长指微动,目光轻扫过任诏清镇定自若的脸庞,慢慢收紧,“看来往后,我得多留意些才是。”

    倘若早些知晓沈砚喜欢,他便能让阿叙下旨赐婚,以任诏清两头三面的性子,定然不会拒绝。又何苦将自己搅进这局,多些麻烦。

    “这儿没有旁人,老臣也不妨直言。前阵子,太后娘娘召见老臣,是想替女促成一门亲事。太后娘娘安排的,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姻缘,老臣爱女心切,便应下了。竟不知,那位良人是殿下!老臣欣喜,这是老臣百世修来福分,老臣愧对天恩,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话的动听,更是一口咬定这门婚事,已然成了。

    “任大人急什么?”沈彻眼眸微暗,指背轻推开茶盏,“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殿下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方才笑得欢快的任诏清一下子变得素静了,用手尴尬地挡了挡鼻子。靖安王从来不喜欢与人虚长问暖,扯这些没用的客套话,这么,并不是什么征兆。

    谈话间,一个曼妙的身影闯入众人的眼眸。才闻着香味,沈彻不由地皱了皱眉,任嫣儿身着桃粉色齐胸诃子裙,缓缓走了进来,笑容可掬,“嫣儿见过殿下。”

    连臣女的自称都改了去,听得好像越发亲切了些。任氏心知肚明,却佯装糊涂,在一旁点了点头。

    沈彻正愁该用什么借口去见她,毕竟自己怎么开口,恐怕都会被有心之人成关怀,更何况是在任府,借题发挥更是易事。

    任嫣儿来了,许久不抬头的沈彻突然抬起头来,看得姜元初心一跳,跟着紧了紧眉头。

    “嗯。”他不温不淡地开口,以示回应。

    “多谢殿下昨日送嫣儿回府。”任嫣儿没有细,只是娇羞地红了脸。

    任氏见状心中大喜,推了一把任诏清,在耳旁细语一句。任诏清忙拱手道,“老臣去给殿下沏壶新茶。”

    罢,挥挥手,将屋里所有人悉数屏退。又看了看,沈彻身旁站着的,一左一右的祁风和姜元初。

    任氏认得祁风,自然不敢有意支开,给女子留足与殿下独处的机会,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姜元初的身上。

    “殿下,不知这位姑娘是?”

    这也是任嫣儿最好奇,最想知道的事。

    “她不爱话,任夫人若有什么想问,我替她回答。”沈彻知道这一家人个个怀揣了什么的心思,偏偏不挑明了,叫她们心急火燎。

    “也没什么,”任氏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仍旧笑道,“既是殿下带来的人,那也便是蔽府的贵客,理应好好招待才是。这位姑娘初来乍到,臣妇想带她去园里逛一逛。”

    靖安王府比任府阔气上百倍,也不见得她有什么兴趣。沈彻心中讪笑,到底想献殷勤,还是藏了心思,他一下子就悟了,微微侧身看了看姜元初。

    前头沈彻才提过自己不爱讲话,她立马现学现用,不话,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她也不傻,知道沈彻从来不带女子同行,那成日在朝堂上摸盘滚的任尚书怎么可能不知道?若真跟了去,恐怕又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留在他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全。

    “任夫人有心了,她怕生,也习惯了跟着我。”

    姜元初:“……”

    任氏圆了圆眼睛,同样什么无语,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少不了,而后轻轻地退了下去。

    沈彻能来,任嫣儿开心地不得了,也顾不上屋子另外两人,紧步上前,“殿下是特意来看嫣儿的吗?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嫣儿一时失态,让殿下见笑了。若不是昨日有殿下在……”

    还是不在的好,沈彻想。突然有些困惑,昨夜应当是沈砚送她回来的吧?怎地没交代清楚,竟叫她误会成了自己。

    他也不破,语气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断她,“任姑娘,借一步话。”

    “殿下客气了,你我将来是一家人,何来借字之?”

    “任姑娘不介意,我自然也无它话。但我以为,任姑娘还是想清楚了再回答。”

    话得任嫣儿双颊一燥,觉得这应当是句警醒,也敢再执意了,点点头,“嫣儿听殿下的。”

    沈彻起身,走出了屋子,祁风也跟了出去。姜元初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两之间的话,祁风听得,自己却未必能听得。

    刚想着,原本走出几步的任嫣儿又折返了回来,充满敌意的眼光上下量了姜元初一眼,“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殿下,殿下马上要和我成亲了,你若是个知羞的,就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