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姜家在京都没有门路, 姜氏被送了官,姜巧颜等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看,束手无策。想要修书一封,奈何山高水远终解不了近困, 谁知这其中又有什么变数?只能在府门外干巴巴地等着。
解铃还须系铃人, 姜巧颜用尽法子也想见姜元初一面, 只要能撬开她的嘴, 上几句好话, 牢狱之灾可免。
姜元初不知道她在外头守着, 从侧门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个人影一晃而过, 看不真切。她今日要上街采买些药材和香料,成云州替沈彻把过脉, 他近日心神有些不宁,是特意嘱咐的。
“什么人?”她轻车便裝, 想着去去就回,府卫也早已察觉将躲在墙根的姜巧颜拎了出来。
冻得通红的脸颊, 已不见了往日那份清高,整个人垂头丧气, 跪倒在姜元初的面前, “姐姐, 以前是我不好,我总欺负你,可我那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帮着求求靖安王殿下, 放了娘亲吧……她一路来水土不服吃了好多苦, 我怕她……”
话没完整, 就被车帘无情地隔在了外头。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面容清冷,看不出喜怒,轻声吩咐,“去医馆。”
姜巧颜万万没想到会扑了空,被府卫按着也无法上前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驾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娘娘,不如叫府卫驱赶她走吧……”成日闹下去也终不是一回事,怀绿也有些担心,夜长梦多,恐旁生枝节。
“随她吧,待会子回去走西门。”落败的事她半点也不想提,天子脚下哪里就能胡乱断案,委屈这两人?不过是为自己的口徳受个教训,哪里就这样忍不住?
她耗不起,躲着总成了。
“是,娘娘。”怀绿没有再劝,支开她的注意力攀谈起了制香一事,姜元初心中的不安才慢慢散去。
天快黑了,姜巧颜躲在角落里左顾右盼也没能等来一驾马车。秋日干冷,她穿得单薄,实在熬不下去,只能先回驿站再做算。
刚要走,府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红衣,没有随从,孤零零地看着匾额上的鎏金大字发呆。夜幕中,昏黄烛影震颤,她背对着姜巧颜,右手捂着腹,微微弓腰。
“元初,是你吗?”得来不易的好机会,等不及多想,姜巧颜抢步跑了上去,伸手挽住她,凑上笑脸。
迎面对着是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和发白的唇色,整个人像是从冰潭里捞出来那般湿漉漉的,而她伸手捂着的地方,细看才发现,是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顺着指缝缓缓地滴落在地面上。
这人同姜元初长得八九成相似,姜巧颜从她空洞的眼神中辨认出来,她不是自己的妹妹。遂很快松开手,后退一步,“叨扰了……”
似乎是经受了什么风吹草动,姜巧颜刚松手,那姑娘就直勾勾地栽倒在地,朝府门伸出手去,嘴里低吟,“救我……”
两个样貌几乎相同的人都出现在这里,且这个姑娘眼角含泪,悲戚戚地望向大门。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不定,还真有什么渊源。姜巧颜琢磨了半晌,试图靠近她,“你没事吧……”
血沿着地面缓缓流淌,她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眼里光亮微弱,眼皮子几乎要掀不起来,嘴里轻声道,“帮帮我……”
姜巧颜是见过府卫厉害的,这样的请求着实有些为难了,更不敢轻举妄动。
“求求你了……”她身子虚弱,连话也不清了。
姜巧颜摇头又摆手,谁知道门敲开里头出来的会是什么人?旁得还好,若是沈彻了,可不就麻烦了。
“我认识靖安王。”她的喘息已经变得微弱。
这话,像平地一声惊雷在姜巧颜的脑海里炸开,她有些不敢相信,心中难免多疑。认识靖安王的那么多,这人万一藏有歹心呢?岂不是会拖累了自己。
还是不妥,她转过身,只当没有听到。
“我是他嫂嫂……”完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贵人?!姜巧颜眼眸发亮,迅速转身,安抚道,“姑娘挺住,我这里去叩门。”
能不能救出母亲成败就此一举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有盼头的。
清楚的叩门声响起,门竟然一下子开了,姜巧颜对上祁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吓得连退几步险些栽倒,伸手指了指躺着血泊中的人影,无与伦比道,“民女,是这些姑娘让民女前来敲门的。”
祁风认得她,以为又想耍什么花招,赫然看到眼前一幕,这才将信将疑,拔了剑警惕地走到那人身边。剑挑发丝,祁风微微凝眸,突然皱起了眉头。
姜巧颜观察入微,知道这姑娘没骗人,逮着了机会就上前,却被祁风冷冷用剑隔开。
“怎么回事?”沈彻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迈着流星大步子,从门槛里头走出来。
车驾已然备好,沈彻也被吸引住了目光,调转反向径直走了过来。
这回姜巧颜学聪明了,隔着老远就喊话,“回禀靖安王殿下,这位姑娘她认得你。”
沈彻心一颤,步伐略微迟疑了下来,踌躇过后突然转身,从马车旁走去。
不会记错,哪怕化成灰也认得,只需要一个背影。
像是经过很痛苦的决定,他重新走到苏文茵的身边,缓缓蹲下身去,用手拨开凌乱的发丝,整个声音都是抖的,“阿茵。”
“殿下,是民女将她从那边背过来的。”姜巧颜不敢揽什么过分的功劳,但这个姑娘已经昏过去了,自己稍稍添油加醋些,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想死,就滚远些。”沈彻冷冷地丢出一句话,从地上将苏文茵抱起,风风火火地入了宅院。
门再次被关,连一句话也没能搭上,姜巧颜气得直跺脚,夜色已深,也只能先行离去。
采买的事不费多少功夫,姜元初走的侧门,不曾叫姜巧颜发觉。兀自一个人在屋子里捯饬了许久,好几个时辰才得了一盅,迫不及待地想送与沈彻房中,好叫他睡个安稳觉。
刚到水榭,门口站了两人,一边是常在的祁风,一边是提了药箱出门的成云州,皆面色凝重,乍一看像极了牛头马面。
“怎么了?”她笑容渐收,意识到并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殿下的伤?”
她不懂医理,但也知道情绪会影响伤者恢复,白日里他气得并不轻。
“娘娘不用担心,一点伤。”向来沉默少言的祁风突然就开了口。
她微微一怔看向旁边的成云州,捧出香盒,“成大夫,这是按照你给的方子调制的,我想送进去给殿下用上。”
“娘娘,殿下已经歇下了,”成云州不敢直视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目光,双手接过,“夜深了,娘娘也该注意身子才是,此事就交由在下吧……”
“好,如此就有劳成大夫了。”姜元初找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莫名觉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沈彻的安排,便没有再多想,微微颔首,折回了院子。
娇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拐角处,成云州同祁风面面相觑,一个离开,一个进了屋子。
不约而同。
苏文茵尚在昏睡中,腹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只是面容依旧惨白,像张脆弱的薄纸,一划就破。
时隔三年,沈彻头一回以这样的场面相见,原以为心底会有很大的触动,没想到平常地连半点波澜都没有。就是觉得她比从前瘦黑了些,应该过得不算如意。
祁风从外头进来,瞧见这幕,脚步微滞,“殿下……”
他想夜深了,该歇息了,还想,手里捧着的熏香是娘娘特意调制的。这一盅来之不易,看样子指尖已经发肿了。
熏香被轻轻搁下,沈彻听到声响,冷着脸起身,“让齐嬷嬷先守着吧……”
苏文茵回来得太突然了,又是夜深,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淡漠也许是因为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绵薄,被褥之下的手却颇有气力地拽住沈彻的衣袖,“你就不想问问这些年我都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沈彻背对着她,心口像是压了千斤重担,闭了闭眸,从前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着。
“不会有事的,”沈彻没有回身,淡淡开口,“好好歇息,明日我再看你。”
根本就不想知道这过去发生的许多事,甚至连她身上那么重的伤也没有问。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和记忆中那张几近疯狂的脸变得截然不同,整个人像藏在屏风后头,拢了层白纱。
苏文茵觉得声音躲在了嗓子里,怎么也掏不出来,只能朝着沈彻的背影空伸了伸手,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落下。
心里空空的。
她无力抬眼看了看四周,沈彻洁简的性子依旧未改,所有陈设同三年前没太大区别。靖安王娶妃她也听了,虽然没见过样貌,但能看得出来,沈彻还是一人独居。
应该不是很称心如意吧?许是太后强塞给他的?这样想想,自己好像也不是没有机会。
尽管上了药,可腹部的伤口还是疼得厉害,她没有心思想太多,合上眼沉沉睡去。
姜元初看了眼对窗里的光亮,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的。沈彻不喜旁人扰,她便不踏进半步,久而久之,这更像是默契的约定。
她低下头去,摸起针线。是上回买的兽皮,预备缝一件御风的氅衣,天已转凉,沈彻早晚都能用得上。
怀绿新沏了茶回屋,暖炉前娇的身影雷不动,聚精会神,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不难看出一针一线间藏了多少情思在里头。
“娘娘,都这么晚了,早点歇息罢,明儿再绣也不迟啊……”怀绿是真的心疼她那双手,白日里研磨香料就没离开过石臼。
“快了,等我缝好这一点点,你先去睡……”她停下手,蓦然想起,自己拼命赶工倒没什么,却连累这丫头不能好好歇息,跟着折腾了半日,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更知道,倘若自己不歇息,这丫头定然也会跟着守着天亮。
“倒是不急,我也乏了。”她连半成衣心翼翼地收进柜子里,吹熄了缝绣的蜡烛,“你明日替我去问问祁将军,不知道那香是不是真的那么管用?”
“娘娘,别看成大夫年纪轻轻的,”怀绿凑到她嘴边轻声道,“奴婢听,他可是连今上都请不到的,花重金也不行。”
“没想到成大夫竟有这般的风骨,”她微微感慨,趣道,“不过怎么到殿下这儿就折了?”
“谁不是么,或许人也讲究投缘二字。”怀绿轻轻拢下绣有金线海棠的帐幔将外头的香炉往里靠了靠,有一搭一搭地聊着,渐渐地就没了声音。
银盘似的月亮高挂在天际,月光落在碧青色的纱帐上,
微风一起,显得越发静谧。
“怀绿……”她轻唤一声,外头却没有回应。有些奇怪,按照平常,睡前应当是要送漱口用的清茶进来的。
她懒懒起身,乌云般的长发倾泄而下,落在窄瘦薄的肩背上,锦被也随之滑到了腰间,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娇柔妩媚。
一伸手,搭上的却是坚硬厚实的肩膀,屋里头蜡烛已经灭了。月色下,沈彻刀刻般的五官变得格外柔和。
惊恐讶异和不知所措。像是从悬崖边掉落的人,辗转几遭,在以为要粉身碎骨的时候,突然跌入了温柔乡。
“阿彻你怎么来了?”她很是惊讶,身子本能地往后一躲。
“这是王府,我想去哪就去哪……”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惶恐中想辩解,舌头却了结,茫然不是知所措,“你好久都没来这里了,我是觉得意外。”
她想不到沈彻突然来的原因,印象中成婚那日已经将他得罪透了。自此以后,沈彻再未踏进房门半步。好像从未成过亲,孑然一身。
很久了吗?沈彻细想了想,眼里顿现阴霾。何时起,他的出现竟然成了意外?
这样的反问他显然很不高兴,顺势将她欺压在身下,沙哑着声音,“不想我来?”
沉沉黑夜中,微微促起的呼吸声格外分明。
“明明你也想的,却要忍着……”沈彻挨近了些,坚硬的骨头搁得她生疼,下意识地轻咬住嘴唇。
她耳根子发红,侧脸往里头避去,没有回答。那股子侵占而来的温热,就足以让她的心像只鹿般活蹦乱跳。
“在生我的气?”他不肯放过这样的绝佳机会,掌心微拢,像抓住了烈烈炎夏,大汗淋漓。
沈彻每日忙于朝中政务,嘈杂且颇费心神。偏却在这样的事上,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
一想到大婚当晚,她就觉得自己腰疼得不行,不由地皱了皱眉,眼里爬上一丝恐惧。
熬不到开口拒绝。
“不舒服?”脊背空空的,没有半点回应,沈彻突然停下,双眼簇成一团火焰,慢慢等她睁开眼。
她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额角香汗滴落在枕巾上,低哼一声,乖巧回迎。
整个身子像要被撕裂了那般。
“以前是我不好,往后我不会再冷落你了。自我们成婚那日起,你便是我沈彻的妻,纵然我曾有对谁有过欢喜,但那已成过往云烟,我答应你,我沈彻今生今世心头唯有你一人生同衾死同椁。”
情欲褪去后,沈彻看了眼枕在臂弯上的玲珑身段,隔着细薄的绢纱,隐约能看见点点桃红,像晕染在天际的云霞。
她收了收修长的脖颈,像只娇雀蜷缩起了身子,脸娇红一片。
腰身传来一阵燥热,骨子里酥酥痒痒,她缓缓抬头,眼里水汽氤氲,哀求般倔强地摇摇头。
实在经不起他这样的折腾。
他低眉浅笑,用掌心轻轻摩挲她的发梢,眼尾略过一丝不易叫人察觉的愁绪。
她不知道沈彻什么时候走的,醒来后,怀绿已经守在身侧,端了擦脸的热水。
“娘娘,”怀绿看了眼她身上或深或淡的红印,不禁有些心疼,“若起不了身,便躺着好生修养几日……”
“无妨,”她咬咬牙,可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双腿更是抖得厉害。终于还是失策了,她眼底透出一丝无奈,重新躺了回去,揉了揉酸沉的胳膊,“让膳房熬一盅参汤给他送去罢。”
沈彻精力充沛她是见识过的,只是昨晚同平常更甚了些。若不是自己装乖求饶,哪里有这么轻易放过。
“怀绿,待会子你亲自送去罢……”她忙不迭补上一句,目光温柔到了骨子里。
朝堂上琐碎的事太多,沈彻一忙起来,总费劲忘食。昨夜怕是掏空了身子,不补给些定然是守不住。
“等等,”怀绿刚要转身,她又连忙唤住,美目流转,“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
“是,娘娘。”怀绿领了话躬身出去了,她转头看向窗外,冬日的暖阳照在锦被上,晒得整个人暖烘烘的,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