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沈彻折返回屋子, 脸沉得像乌云那般,压得人喘不过气,“你跟她了什么?”
苏文茵躺靠在软垫上,对着他的发问微微一滞, 用手背遮住轻咳, “我跟她, 我是你嫂子。从前是, 以后也是。”
后半句更像是刻意给他听的, 眼角余光轻扫了一眼。
“你不信, 自可去问她。”她是个聪明人, 懂得沈彻不回话的用意。
“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安心地做你的皇嫂, 不要再去叨扰她,更不要逾越了规矩。”
可见一斑的护犊子, 让苏文茵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笑道, “不去安抚你的王妃,却跑来我这里兴师问罪, 更何况不是我去见她, 而是她来见我。沈彻, 一碗水总该端平吧?”
知道问不出什么,沈彻索性将此事就此搁下,径直出了屋子,只留一个背影给苏文茵。
她闭了闭眼, 痛苦的神情中有些无奈。
屋门紧闭, 沈彻抬手又放下, 神情犹豫。把正要出门的怀绿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殿下要进去看娘娘么?”怀绿回眼看了看屋内,也有些犹豫。
“嗯。”
“娘娘已经睡下了……”怀绿看着沈彻阴郁的脸孔,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殿下不如晚些再来?”
大白天睡觉?分明就是有意躲着自己。
“不用了。”他嘴里泛起一阵酸苦,没有多什么径直离开了。
怀绿看着他走远,这才回到屋内,看着榻上郁郁寡欢的脸,心翼翼道,“娘娘,殿下已经走了……”
以为他会进来的。
藏在被窝中的手紧了又紧,眼睛酸胀地厉害,嘴上却倔强道,只字不提心中哀怨,反而笑笑,“我知道了。”
“娘娘,奴婢瞧你气色不好,要不要找成大夫过来瞧瞧?”从水榭折返回来之后,怀绿就细微地发觉她的情绪一直就很低落,也害怕她心事郁结于胸,拖得久了,成了病体。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微凉的脸颊,转头看了眼妆奁上的铜镜,没有勇气让怀绿捧过来瞧上一瞧。
“娘娘忘了,成大夫也是姑苏人,就算不看病,让他过来陪你话也未尝不可,”苏文茵的到来对她的伤害是无影的,怀绿一门子心思也想看到她开心起来。
成云州医术高明,连宫里的许多御医都望尘莫及,颇得沈彻的器重,更是破了例允许他自由出入后院,想来这点的愿望也未尝不可。
她没有话,眼里燃起微光更像是默认了。
成云州在府里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怀绿遣人去请,不少一会子就到了。隔着纱帐,姜元初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轮廓,却不知为何惶恐的心突然安静了许多。
“娘娘近来胃口可好?”他难捱心中的喜悦,一直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去找她,就连声音也微微颤抖。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挨过多少难眠的午夜,从姑苏一路辗转,最后得知她进了王府,便想方设法,找尽所有的门路,博取沈彻的信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更难过的是,眼前人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了。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不敢想下去。
“一切都好。”声音轻慢,隔着帐蔓,听得见却瞧不见面容。
很长时间的沉默,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讲什么。苏文茵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也恐她因此忧心。
“成大夫是姑苏人,娘娘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吗?”怀绿破了尴尬的局面,引开话端。
“想啊,想回去坐一坐乌篷船,听一听丝竹声,那都是儿时的记忆了。”她看着眼前厚重的纱帐,思绪飞出好远。
“还有蟹壳黄,海棠梅花糕,糖粥,酒酿饼,姑苏比不得京都的重口,吃食都是甜甜糯糯的。”她浅浅一笑,想起这些旧事,心情似乎也那么压抑了。
成云州附和道,“甘味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娘娘应该多吃些……”
她苦笑了一下,“阿娘有一双巧手,只要我想吃,就没有她不会的,惹得邻家孩子都艳羡得很。”
想到这里,忍不住搅了搅口水。王府里有不少的厨子,会做各地的美食,可比起地道的苏式点心还是差了点火候。
“不瞒娘娘,在下确实有样东西,”成云州语气顿了顿,到娘娘二字时嘴里泛起一阵苦涩,看向一旁的怀绿,微微一笑,“是要给孟姑娘的。”
“给我的?”怀绿指了指自己,窜上一股新鲜劲,好奇道,“是什么?”
姜元初也微微讶异,这二人只见过几面,连点头之交都不算得,想到这里,她不由地伸出手去,将纱帐收开一条缝,偷偷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纱帐外头成云州长身玉立,一副胜却春光的脸庞,不浓不淡的剑眉下藏了双潺潺溪水般的眼眸,嘴角微扬,身上拢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轻抬手将早藏在袖中的布兜子掏了出来,递给怀绿,“这是姑苏独有的薄荷糖。”
怀绿一愣,看向帐内,犹豫过后接了过来,“多谢成大夫。”
布兜子在手里,她也想不通对方有什么理由给自己这个。
“姑苏地产薄荷,其味辛凉,有行肝气平干火的药效。苏薄荷制成的糖,清凉舒爽,淡雅清香。”
“成大夫有心了。”一直想不通的话,在此刻突然开了窍,怀绿将布兜收紧了些,微微颔首。
“娘娘好生歇息,在下先行告退。”成云州心头亦是微微触动,看来靖安王身边的人也不是不可以深交。
直到成云州离开,她方坐起身来,悄声问道,“你们从前认识?”
否则哪里会这样上心?
“娘娘一向聪明灵慧,怎么这会子就糊涂了呢?”怀绿收起纱帐,撩了半个身子坐下,将布兜放在她手心,轻拍了拍,“物归原主。”
她越发不懂了,明明不是给自己的,同成云州更是八竿子也不着。
“娘娘难道还看不出成大夫的用苦良心吗?娘娘是靖安王妃,他一个外男理应避嫌才是,怎可私相授受,所以才把奴婢当成了借口。奴婢不是姑苏人,也没吃过这个,但是娘娘一定吃过。”
她的心猛地一颤,登时红了脸庞,如鲠在喉。
“娘娘放心,今日之事奴婢不会同任何一个人提起。奴婢虽是殿下身边的人,可也知道在这尘世中,同为女人的辛酸,”怀绿顺手解开布兜,拆了一颗放在她掌心,“眼下娘娘要做的,是好好回想一下,从前是不是认得成大夫?奴婢的直觉不会错的。”
她下意识地摸向后脑勺,那里有她曾经挣扎反抗留下的伤疤。确实是忘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更不敢细,或许还是不够放心怀绿,含了一枚糖果在舌尖,装作若无其事道,“是你题大做了,成大夫避嫌是因为要合乎规矩,这没什么好的。在京都难得遇见一个故乡人,自然就亲切些,哪里就成了你的别有用心?”
“奴婢就知道娘娘不会信,”怀绿接着道,“不如下回,奴婢同你里应外合,试探一番?可好?”
“别,”她也不知道为何心突然跳得厉害,生怕真有什么被旁人发觉,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倘若真的没什么,倒叫人家误会,若真有什么,殿下也会生气的。”
她不敢冒这样的险,只能看走一步看一步。薄荷的凉爽在口颊中缓缓溢出,整个身子像被洗尽了疲倦,轻盈漫步云端。
布兜上的苏绣也让她怔怔出了神,真的会是被自己遗忘的那个人吗?若真的是,那留在王府,难保哪天不会被沈彻察觉,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好容易寻了机会支开怀绿,挑着沈彻不在府上,她跌坐在庭院中,差了个还算机灵的丫头去找成云州,将脚踝处的伤处往重了,静悄悄地等待着。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时,她不由地蹙起眉头,了显然成云州更关心是她的伤势。
“娘娘!”几乎是飞奔而来,跌跌撞撞,神情焦虑,双手无错,根本不敢触碰,连声音也是颤抖,“几时摔的,摔得重不重?”
姜元初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越发明白了怀绿的话,继续试探,泪星子更是掉就掉,有模有样道,“就刚刚,我想着夜里起霜冻要将那株腊梅捧回屋里的。”
为了更逼真些,她还指了指墙角不远处的梅花,“没想到脚下一滑……”
“腊梅本就生于冷冬之中,愈寒开得愈盛,娘娘有空担心它,不如先担心自己。”成云州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脚踝,愁容满面。
未见血,却比见了血还要麻烦。
突如其来的顿吼把姜元初也吓了一大跳,愣神搞半天,“成大夫方才什么?”
“没什么,”直到抬头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成云州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话,更发错了火,声音哑了下去,“在下只是觉得,再贵的花种也比不上娘娘金体娇贵。”
“成大夫,我这只脚是不是废了?以后还能走路吗?如果不能下地,殿下一定会很嫌弃我的,不定还会休了我……”
“……”
“如果他真的休了我,又该怎么办?”罢,用绢帕轻轻地点了点脸上的泪痕,神情楚楚可怜,活像个怨妇。
“不会的,”成云州趁着她费心话的间隙,偷捏了一下脚踝处的骨骼,原本焦虑的神情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甚至有些黑了脸,再不愿意抬头看她,“以在下的了解,殿下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娘娘不必担心。”
“成大夫来王府不过一月有余,如何就能断定?”她收起了哭声,回呛了一句。
“娘娘是要自己走,还是由在下代为通传殿下。”成云州从来没觉得哪一刻自己的心是如此跌宕起伏,知道她摔倒会难过,知道她是在有意戏弄自己,气愤中又带着无奈。
“……”
知道瞒不住,她嗖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开门见山道,“成大夫是不是从前就认得我?”
“在姑苏,”她道,“我忘了一些事,无论怎么努力可就是想不起来。”
成云州浅浅上扬的嘴角,在看到她身后缓缓靠近的人影时猛地收起,语气恭敬,“娘娘认错人了。”
“不知道本王的爱妃在同成大夫聊些什么?”厚实宽阔的手掌一下子将她揽进怀里,险些没将她的魂魄吓飞。
沈彻什么时候来的,她不知道,听见了多少,心里更没底。
“娘娘崴了脚,特意命在下前来诊治,不过眼下没什么大碍了。”成云州不慌不乱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语气依旧温和。
可姜元初分明能察觉出这两个人似乎在暗地里较劲,就连对视也是剑拔弩张,让人不敢喘息。
“娘娘好生修养,在下告退。”
沈彻没有要拦意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凝了凝眸。
“阿彻怎么来了?”她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什么破绽。
“我知道留下她是我做得不好,你耿耿于怀,我亦没什么话好,”他松开紧搂的手,挑起她娇嫩的下巴,眼里促生烈焰,“但你不用为了故意气我,而使这样卑劣的手段。”
他不是个傻子,方才那幕看得清清楚楚。她兴许不知情,但成云州绝非是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我崴了脚,你就不问问疼不疼?”她装作听不懂,揪了揪沈彻的衣襟。
“再有下回,我摘了他的脑袋,”他眼角生笑,伸手抚过她鬓角的发丝,“省得你老是去招惹人家,惹得我心烦。”
知道沈彻言出必行,方才对成云州的试探心中也有了底数,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偷偷保护。
“殿下是在吃醋么?”她眼里没有半分惧色,不痛不痒道,“否则又怎么会因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生妾身的气?”
“你胆子不,”沈彻口吻阴冷,往她面前逼近一步,“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
“是殿下太疑神疑鬼了罢?我若真的对成大夫有那样的心思,又怎会如此轻易叫殿下逮到?妾身亦无法自证清白,殿下若是不信,那么孰是孰非便听凭殿下决断。”她朱唇轻启,神情镇定。
从来没有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不用紧张,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随口一问。”他着,温柔地用她入怀,抚了抚肩背。看得出不像是在撒谎,沈彻心头才松了口气,只要她没那样的心思,哪怕成云州有,也不过是单枪匹马独斗,没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