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时锦瑶示意春花去外面等着, 见着屋门紧闭后才开口:“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找凤娘唠唠。”
凤娘风情万种地笑了一声,“是来找我吐苦水吧。”
时锦瑶低头,脸红了红。
“吧, 何事?”凤娘穿好鞋子走到桌边坐下。
她喝下一盏茶水后不屑地了声:“我当多大点事呢。”
“男女之事跟随自己的心便好, 只要你喜欢、只要你认准了, 那便是对的。”
凤娘看着时锦瑶摇摆不定的模样, 放下茶盏又道:“以后的好与不好你能受得起便可。”
“那、那你也愿意低头做妾吗?”
凤娘笑了下, “若我喜欢, 名分又有多重要呢?重要的该是二人能携手到来老不是吗?”
时锦瑶好像听懂了, 又好像没听懂,对于旁人凤娘的话或许在理, 可谢珵他毕竟姓谢啊,四大门阀世族之首, 她又如何敢觊觎。
凤娘瞧她不争气的模样,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 “你跟我出来。”
二人站在二楼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看着一个个轻衣薄纱的姑娘为了几两碎银而争抢。
时锦瑶想, 若她当初遇到的不是谢珵, 兴许下面就会有她的身影了。
凤娘摇着团扇, 不紧不慢地问道:“瞧见了吗,她们不都是为了逃离这个魔窟而被迫去证明自己是最美的吗?”
时锦瑶陷入沉默。
教坊司的嘈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锦瑶的心越发慌乱不堪。
凤娘凭栏而倚,“从前我也是这样的, 直到我遇见一人后我才明白, 我不用给任何人证明我自己。”
时锦瑶看着凤娘不语, 她从前不明白像凤娘这般貌美的女子为何会一直留在教坊司, 现在想来,并非是无人为她赎身,而是她想用另一种方式生活。
她不想拘泥于世家礼法,不想困至深宅后院,她在这里只为等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
思绪回笼,时锦瑶再次看向凤娘,她同往常一样,笑的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曾经,她也是一个眼里有光,心里有梦的姑娘。
“凤娘。”
凤娘摇着团扇看向一楼,声音柔柔地道:“你遇见谢世子是不幸也是幸运。”
时锦瑶垂眸,她何其幸运能够遇见谢珵,谢珵宠她爱她,即便在教坊司她也能过得平安顺遂,这便够了。
离开教坊司已是未时,时锦瑶心里在乎谢珵,可她依旧要尊崇自己的内心,既然从前在教坊司时没有趋炎附势,那么现在更不能作践自己。
“她去教坊司做什么?”谢珵细细欣赏着时锦瑶为他修补好的玄金折扇,声音悠悠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昌辰禀道:“属下不好进去听,只听人是同凤娘了好久的话,直到下午未时才回去。”
“那去问凤娘不就好了。”谢珵的随意,昌辰也只那日时锦瑶将自家主子轰出来的事情,现在这般也不知该不该去。
正当昌辰准备退下,谢珵又将人叫着,“罢了,去别院。”
天色朦胧,谢珵才走到前院就被云姑姑给叫了过去,是长公主请他一叙,谢珵原本都拒绝了,云姑姑声给谢珵道:“主子别为难老奴了,公主今日不高兴的很呢。”
谢珵一听长公主不高兴,脚尖一转朝着闲庭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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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见谢珵走进来,晾了他好一会儿才话,“你都成年了,怎的还未将池音娶过门?”
谢珵听见这话就挠头,要知道他阿娘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就不来了。
“自古以来崇尚孝道,阿娘尚在病中,儿子又怎敢大办喜事。”谢珵的一本正经,要不是长公主知晓原委,当真要信他的鬼话了。
长公主放下茶盏,讥讽道:“那我儿当真是孝顺呢。”
谢珵也不敢多话,生怕哪句不好就被长公主抓住了把柄。
“为娘可听了,这些年兰陵城的世族中不乏纨绔子弟,首当其冲的就是谢家公子的大名。”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些许冰冷,显然是不喜谢珵这般的,毕竟常去风尘地儿,传出去也有损声誉。
谢珵怔了一瞬,后来连忙为自己开脱,“儿子常去风尘地儿是为了给阿娘找解药,现在阿娘醒了,儿子已经不曾去了呢。”
“既然收了心,那就尽快将池姐迎娶过门吧。”
长公主将谢珵发走,云姑姑扶着长公主回到寝屋,“公主今日的这样直白,难免不让公子疑心。”
“他疑心什么,他和池音乃是指腹为婚,成婚是迟早的事。”
云姑姑听完也不好再多什么。
今日长公主去端侯府找侯夫人叙旧,不知怎的就到了两个孩子的婚事,长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谢珵和池音还未成婚,池音今年已经十七了,侯夫人别提有多着急了呢。
长公主确实有联姻的算,后来端侯夫人将这些年外面的闲言碎语与长公主,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长公主想清楚,以免日后坏了两家关系。
出了端侯府后,长公主连忙命人去听谢珵这些年做的“好事”,若不是时态严重,凭借着端侯府和长公主府的关系,端侯府人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顾虑。
这一查,不知就怎么查到了教坊司,教坊司的管事嬷嬷经不起长公主府的人吓唬,一股脑地将谢珵的事情全都交代了。
“让人盯着些谢珵这段时间都去哪儿,随时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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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长公主这样一闹,谢珵也没了去别院的心思,回到府里一直睡到晚膳时分。
戌时过后,谢珵对时锦瑶越发想念,便摸黑从后门溜了出去。
时锦瑶此时正欲就寝,听见外面的声音,她的眸子在雕花门扇上就未曾离开过,一直到谢珵推门走进来,她才坐起身看着谢珵走来。
“不认识了?”
时锦瑶移开视线,讷讷道:“我只是、不知道现在该称你什么?”
谢珵想了下,“阿珵,可好?”
时锦瑶摇头,“我还是觉得称你‘公子’好些。”
谢珵也不强求,一切随着时锦瑶的喜好来。
他将衣裳挂在木施上,又自然地躺在时锦瑶的身边,狠狠地将时锦瑶搂在怀里。
许久,他声音沙哑道:“瑶瑶,阿娘今日让我娶池音过门。”
时锦瑶的心倏然一咯噔,手紧攥着谢珵的里衣。
“我想娶的人一直是你,可是我阿娘是长公主啊,又怎么会同意毫无家世背景的人做正妻呢。”
谢珵一语道进无奈,长公主身在皇室,自然极其看中门第的,不高攀,好歹也要门当户对才是。
时锦瑶不光不是世家千金,还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商户,这让长公主如何能同意?
“我都明白。”
时锦瑶不轻不淡地着,谢珵却解释道:“我给你这么多,并不是让你觉得自己不配,而是想告诉你,我会想办法让你入府,你明白吗?”
至此,时锦瑶轻轻推开谢珵,背过身道:“没名没分和有名有份的妾室,我更愿意做那个没名没分的人。”
若是做了妾室,处处都要看人脸色,受制于人,若是谢珵宠她太过,又让谢珵落得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而谢珵却不这样认为,他想让时锦瑶有名有份,更想让时锦瑶有安全感。
谢珵笑问:“那以后咱们有孩子了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让他做私生子吧。”
时锦瑶并未想的这么长远,就算是为了孩子,那谁家妾室的孩子不得在嫡母身边长大,到那时候,不光是自己受制于人,就连孩子都要矮人一截。
“公子,我困了。”
谢珵从她身后抱着,咬着她的耳朵道:“你再好好想想,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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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刻不容缓地为谢珵准备喜服,可就在绣娘为谢珵量尺寸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谢珵。
最后才被下人告知,谢珵已经两三日不在府中了。
长公主气的不轻,让人将兰陵城找个遍,最终在城西别苑找到了谢珵的身影。
“城西?”长公主疑问道,之后没好气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本宫就知道他瞧上的人没那么容易放走。”
待谢珵回府后,长公主便将他禁足在槿渊院让他反省,自己则去了谢珵的别苑。
别苑内的好些下人都不了解长公主的事情,更没见过长公主本人,可春花是谢珵从府里调来的婢女,自然是见过的,她连忙拽着秋月给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扫了眼二人,“行了,起来吧,本宫今日是来找藏在这里的姑娘的。”
春花有些犹豫,毕竟是她家主子的心尖尖,她家主子定然不知道长公主来了。
“奴婢、奴婢不知是哪个姑娘?”
云姑姑得了长公主的眼色,道:“时锦瑶。”
“若是你们不将人交出来,本宫就命人将这里搜个彻底,届时是何下场不用本宫了吧。”
春花听此,左右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将时锦瑶带到长公主的面前。
时锦瑶只在远处瞧了眼长公主,长公主锦衣华服,贵气逼人,与初见谢珵不相上下。
“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扫了眼时锦瑶,确实生的天香国色,品貌非凡,只是出身不太好,就算做妾也影响长公主府的清誉。
她只“嗯”了声,并未让时锦瑶起来,“你就是谢珵挂在心上的人?”
这话时锦瑶倒不知该如何接了。
长公主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回应,“你不也无妨,本宫今日来就是想要告诉你,论家世门第,你配不上长公主府,论出身,你不配入长公主府。”
“你可明白?”
时锦瑶深吸一口气,颤巍巍道:“回长公主,我并非谢公子挂在心上的人,我同谢公子只是合作,他救我出教坊司,我帮他配制香料救治长公主。”
春花听着时锦瑶的自称都替她捏一把汗,平常在自家主子跟前这样称呼无伤大雅,可时锦瑶想着面对的可是皇上敬重的姐姐,是南燕的长公主啊。
长公主听闻后面色缓和几分,“既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定当重谢。”
之后又问道:“谢珵可有过本宫醒了之后该当如何?”
时锦瑶的手缓缓紧握,“让我离开兰陵城,回江南。”
“本宫醒了这么久了,谢珵还未送你回去,看来是舍不得啊。”
长公主的话的意味深长,她起身道:“罢了,本宫日行一善,过两日派人送你回去。”
“你起来吧。”
时锦瑶起身后等着长公主离去,长公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时锦瑶,“你平时就是这样自称的吗?”
“是。”
长公主皮笑肉不笑道:“谢珵还真是纵容你的很呢。”
时锦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何意,待长公主走了之后还是春花给她解释,她才明白。
长公主回复后便命谢珵在大婚前不准出去玩,谢珵算是被长公主软禁在府里。
谢珵的表现也很让长公主满意,长公主以为是谢珵悔改了,却不知谢珵这样顺从只是为了让长公主日后能接纳时锦瑶。
“去将这封信送到别苑。”
昌辰才出门,云姑姑就来了,“公子,公主明日宫里有嬷嬷教习婚后房事,世家公子都要去,让您也去瞧瞧。”
“知道了。”
云姑姑来时还想着要如何服谢珵,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多看了眼谢珵才离开。
谢珵能答应下此事不是因为他不会,而是想看看那些个一辈子是处子的嬷嬷如何教习这种事情,在一个就是他的瑶瑶每次都疼,兴许是他方法不对,前去看看也是好事。
次日,谢珵依着长公主的吩咐入宫在净身房等着,从前的净身房旁人都进不去的,这次因为教习的事宜特殊,才将净身房的一间屋子腾出来临时用。
有好事的纨绔见着谢珵来了还趣道:“谢家主也来啊,我还想的谢家主万花丛中过,都熟门熟路了,不需要来了呢。”
“那也比不得你呀,后院姬妾不少了吧,也没听见你有几个子嗣啊,许公子可要抓紧了,可别让许公爷等着急了呢。”
谢珵向来最会怼人,能怼到旁人连八辈祖宗都不认识,许公子识趣地闭了嘴,旁人见这般,也不再敢有人什么。
教习嬷嬷也只能拿着人图给众人讲解,如何入如何开都讲的甚为仔细。
这些谢珵都会,他听着没意思了,就去宫里溜达,不知不觉就溜达到冷宫门口。
冷宫破败,门扇上悬着大锁,门口的野草都没人来清理。
谢珵在冷宫前伫立许久,之后又往身后看了眼,昌辰才发觉自家主子眼眶微红,却又不敢多问。
宫巷悠长,却寂静无比。谢珵见无人往这边走,才找了个地儿坐下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拔草。
“主子,您要伤心,咱就回去,以后再也不来了。”
谢珵坐在石墩子上自顾自着:“让我待一会儿吧。”
红墙黄瓦,悠长寂静。晚夏的清风轻轻扫过,不经意间吹黄几片树叶。
直至暮色将至时,负责冷宫的太监提着食盒走来,见着谢珵时先是愣了一下,后连忙上前行礼:“奴才见过谢家主。”
谢珵扫了眼太监手中的食盒,起身给那太监让开了地方。
待食盒开后,谢珵看着清汤寡水的饭菜不经意皱了下眉头。
“襄妃,你的饭。”
谢珵连忙拉住太监,喉咙动了动,“以后她的饭菜尽量送新鲜的。”
昌辰闻言立马上前给了太监一包银子,太监偷摸捏了下里面的分量,脸上笑的跟花一样。
“谢家主发话了,奴才定当办妥。”
谢珵转身欲走,身后传来猛烈的拍门声,“谢珵、谢珵是你吗?”
“谢珵你别走,谢珵……”
谢珵驻足回头看了眼冷宫的大门,晚暮的清风吹散了他眼中的泪水,那太监见谢珵并未回去,便呵斥道:“哪有什么谢珵,谢家主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襄妃的饭菜等会儿送来,下一个……”
谢珵转身,收起方才的伤感之态,他迎着夕阳,吹着晚风,沿着绵延不尽的宫巷一步一步离去。
过了今天,他依旧是兰陵城的世族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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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谢珵成婚的日子,唢呐铜锣,十里红妆,街撒万金,史无前例。
谢珵着喜服骑在马上,沿着主街走了一圈才走到端侯府门口迎娶池音。
池音腿脚不便,身旁必须要有丫鬟伺候,原本繁琐的流程在她这里变得愈发繁琐。
谢珵坐在马背上,丝毫没有下去帮忙的意思,甚至都未正儿八经看过池音,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向了城西。
时锦瑶此时正躬身上马车,她听着临街热闹的声音,只觉得心痛难耐,催促着马夫走快点。
临至城门前时,谢珵的迎亲队伍又绕了一圈,正好同时锦瑶的马车擦肩而过。
时锦瑶鼓起勇气,偷偷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谢珵的背影渐行渐远。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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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珵成婚后没多久,陈郡谢氏传来谢家主重病的消息,谢珵原想着前去城西别苑的,听着此事后只得改变计划,匆忙收拾一番踏上了前往回家的路。
此时的他尚不知晓,他此行一去便是一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