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第章 第 73 章
一个月之内要轮转六局二十四司,时间是非常紧张的!
大多数司,大家都只能走马观花一样跟着在任的女官看一天,也就是了。不过,也不能这种走马观花式的‘实习’一点儿用都没有。女官预备役的素质,就在这种高强度的日程中,很快被看出来了。
这里的素质,并不是指的她们具备多少六局二十四司的专业技能,那些东西日后都是可以学的!但聪明的脑子、敏的反应能力、看人眼色的情商等等,在她们这个年纪却是基本定型了的。
而要看的也是这些。
在四十人中,杨宜君的表现可以是‘出类拔萃’。
六局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各局又各下设四司,譬如尚宫局下就有司记、司言、司簿、司闱。
杨宜君在这些局司之中轮转的时候,表现最好的是尚宫局、尚仪局,她读书多,四十人中学问最深、眼界最开阔的就是她。而且她还精通典章史籍,尚宫、尚仪两局中,她简直如鱼得水。
次之是尚服局和尚寝局,尚服局的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其实就是负责管理一些贵重物品以及羽仪仗卫的,这有什么难度?至少对记忆力超群,仪服采章也很有了解的杨宜君来,没难度。
至于尚寝局,听起来有点儿暧昧,但其实最严肃的就是她们了。平常皇帝临幸妃子,前后相干之事,都由她们料理——真是因为事情涉及到敦伦之事,身为尚寝局女官,就越要正经,不然很容易被人传闲话,背上宫闱的帽子。
尚寝局的事情对杨宜君来也挺简单不过杨宜君估计,自己最不可能去的就是尚寝局了。
原因无他,她长得太美了。
尚寝局要做的事是让皇帝和妃嫔‘啪啪啪’,皇帝和妃嫔行事时,她们还得站在外间守着如果尚寝局的女官长得太美,首先要有意见的就是妃嫔们了。红花还得绿叶来衬,宫中不许宫女衣服上做太多花样,也不许随便涂脂抹粉,里头的原因懂的都懂。
所以六局二十四司,一眼望过去,颜值最低的就是尚寝局。而尚寝局颜值低谷则是‘司设’这一司的,她们直接负责皇帝与妃嫔燕好之事——当然,也不是难看,她们是经常要见到皇帝的人,长得难看,不是就冒犯天颜了么。
她们就是年纪偏大,面容偏端正严肃那种,一看就不会让人想歪。
做的最不好的,当然是尚食局、尚功局两局了。尚食局顾名思义,管吃的,尚功局则管衣服首饰,一个是吃,一个是穿。
另外,和尚服局不同,尚服局所有的服章仪仗之类,是掌管和使用,尚功局这边管的是制作。
杨宜君过去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姐,哪里知道怎么做饭,怎么做女红?
虽女官很多都不用自己动做,而是支使下面的宫女做就行了。但六局之中,特别是尚功局、尚食局这两局,其实是有点儿‘技术指向型’的意思的。类比的话,像是医院,科室主任这类领导本身就是靠技术起来的。
技术不行,在尚功局、尚食局这两局,根本无法服众。
不过饶是如此,杨宜君在尚功局、尚食局期间也得了‘尚可’的评价,这在六局轮转中就约等于‘合格’。也是因为这般评价,杨宜君才无比确定,自己是被特殊照顾了。
在宫中呆了一段时间后,杨宜君也稍稍打听了一下,直到太后赵娥曾经当着众人的面称赞过自己于是就心中有数了。
这种‘特殊照顾’,她也没有抗拒。虽然这有点儿不公平了,但话回来,她本来也无心入尚功局、尚食局,她的‘第一志愿’正是尚宫局和尚仪局,她确信自己能做好尚宫局和尚仪局的工作。
在其他人那里,杨宜君这种受照顾,也没有引起多大议论,因为这样的事并不是孤例,总有其他人特别受照顾。其他人受照顾的原因也多种多样,有的人是和某个女官有亲戚关系,有的人则是之前在太后身边做宫女,有的人则是
根本不完。
相比之下,杨宜君好歹是凭本事拿到的特殊照顾,大家还认可些呢。
四十名女官预备役中,不少人也是精通文辞的,青玉案写的好不好,读过之后都能有清楚的判断。
相比之下,对杨宜君身上别的东西的议论可能还多一些,比如美貌——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世道本来就看重女人的一张脸,大家嘴上‘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好像容貌根本不值一提的样子,实际怎么会呢。
特别是在宫中这种环境,这种尊卑上下似乎恨明晰,实际很模糊的地方。大家平日里按照自己的身份,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一旦得到重要人物的赏识,就是能一步登天,尊卑颠倒的!
具体到宫中的年轻女子,大家都默认她们的富贵都可以寄托在一张脸上!
所以一位宫妃,看不顺眼身边某个宫女,可以送走,可以打罚,甚至于直接打死。只要事后能拿出得过去的理由,就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受一顿申饬,自己的宫档中留下一笔,将来升品级的时候,不让往上升,就是一个法。
这些后果是挺严重的,但宫女已经死了,大家也不会在乎那个宫女如何。
但如果这宫妃打人的时候直接打脸,在脸上留下无法修复的伤,那就不同了。不只是申饬、留档都会有,还在于各种流言、舆论会纷纷找上门,还会被宫中大佬点名,被地位差不多的‘姐姐妹妹’阴阳怪气。
大家会认为这是宫妃在嫉妒宫女的年轻貌美而宫中的女子,不管心里多嫉妒,都是要表现出贤良淑德、无比大度的样子的,这才是后妃之德。
再者,皇帝也会老大不高兴打死了人不算什么,但伤了一个美貌宫女的脸,那就是损害了皇帝的宝贵资产。这个宝贵资产他或许无心把玩,但东西就在那里,是不许别人损坏的!
这种情况下,大家对杨宜君的美貌怎么可能不在意,事实上大家都太在意了,大家私下都不明白杨宜君是怎么个想法。
“杨宜君的出身也不错了,父亲在著作监编书,兄长是大理寺的官儿,她生的又是那个样子,怎么不进宫做娘娘,偏在我们这儿混女官做?”
真要入宫做妃子,父兄的官职太高反而不太合适,像杨宜君这种,其实属于最合适的那种。这种书香官宦门庭里,教养不会差,同时宠幸这样的女子,也不会给前朝带来动荡。
有人了解的多些,道:“她是有志向的其实也是才学太高的缘故,读书都读傻了!只想学旧唐的宋家姐妹,要‘誓不从人,愿以艺学扬名显亲’——是这样,我也信了。”
主要是不信的话,根本不通。
难道要人家是想着借当女官的会,吸引天子的注意?真要是那样,直接进宫做妃嫔不就好了,费那个劲干嘛——她们这些人中,也有抱着吸引皇帝,然后一步登天的想法的,但那是因为做妃子对她们几乎不可能。
而杨宜君的话,她想成为妃嫔却很容易大娘娘想遴选出色女子侍奉天子,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而所谓‘出色’,其实就是出身过得去的基础上,品淑貌美。品淑什么的,在宫廷这个环境里,除了极个别‘傻瓜’,其他的装也能装出来。而貌美,杨宜君优势就太大了。
即使是最讨厌她的黄兰香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美。
虽然能来做女官的女子,在此时都是比较有见识的,其中一些人也有着和杨宜君十分相似的想法。即认为嫁人也没什么好,还是能像男人一样靠自己生活比较好,甚至还有人在事业上有着相当的有心。
但就算是这些人里,大多数也认为杨宜君抱着那样的想法,属实是读书读傻了。
一方面,是社会环境如此,她们就算是女官、女官预备役,也和大多数人的想法没有本质差别。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杨宜君貌美——如果杨宜君没有这般美貌,而是一个容貌平庸而才华出众的女子,大家就不会觉得她抱着‘誓不从人,愿以艺学扬名显亲’的想法有问题了。
“所以她就是傻,清高自许、目下无尘”黄兰香与马珍珠私下是这样的,她心里很埋怨杨宜君不去做嫔妃,要和她们这些人争一个女官的名额。
马珍珠是非常实际的,就道:“也罢了,姐姐别多想了,多想无益眼看着各局司的轮转就要结束了,杨娘子必然是要留宫做女官的,既然如此,得罪她做什么呢?”
除了会和人结仇,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啊。
“那可不一定,结果还没出来呢”黄兰香嘀嘀咕咕了一句。
马珍珠以为这是黄兰香死鸭子嘴硬,也就没放在心上。哪里想到,过了半日,就有李司正带着几个宫女来到她们这些‘女官预备役’住的地方,径直往杨宜君和黄兰香的房间而去——她们都是两人一间房,这可比宫女的待遇好多了,宫中宫女穿的光鲜,住的却很逼仄,十来人一个房间大通铺,是很常见的。
宫中女官,除了六局二十四司之外,还有一个独立于六局外的‘宫正’,宫正和尚宫、尚仪等六局女官之首一样,都属于正五品。下面还有司正两名、典正四名辅佐,专管戒令、纠察、谪罚宫女。
类似‘司法构’。
李司正是两位司正之一,她来到杨宜君的床旁,让下宫女翻检。不多时,竟翻检出两个春宫荷包来。
杨宜君也在场,看到这一幕,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红楼梦里抄检大观园的事。大观园里‘抄家’,也是因为园子里捡到了一个绣春囊。
其实就是绣着春宫图的荷包,算是淫秽物品。
李司正绷着脸,道:“好不要脸,一个娘子竟也藏着这般物件!亏得还没做上女官,要是叫你侥幸成了女官,还不脏了宫里的地儿——给拿下去!按着宫规罚了,再赶出宫去!”
宫规是有专门针对这种事设定处罚的,毕竟宫里宫女成千上万,几乎都没有性生活,而她们又很多正处于春心萌动的年龄于是,偷偷摸摸与太监‘对食’,甚至两个宫女结对,都是有的。而像是收着一两间淫秽物品,这就更多了。
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是‘脏的臭的’,所以就算心里再想,也得压抑,不然就是犯贱!所以针对这个有惩罚,也算‘顺理成章’。
而杨宜君,严格意义上来她还不算宫里的人,所以李司正罚了之后,要把她赶出宫去。而如果是普通宫女有这种事,一般是罚完之后,放到宫里最差的地方,做最繁重的活儿。
李司正发话的时候,杨宜君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收起呢,正被李司正看在眼里。觉得她这是藐视自己,边沉声严厉道:“笑什么,以为自己不是宫中人,便罚不得你了吗?如此作为,难道没有办法羞臊么?”
杨宜君只能道:“女不是为此事而笑,而是方才见着翻检,想起了曾看过的一件事——这倒也不值当,只是女以为,只不过是翻检出了这些,李司正就铁口直断,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
“来,女这屋子本就住了两人,平日里也有其他人进出怎么就一定这是女的?不得是人家放了,要陷害女呢?”
她们两人一间,都是一个宫外来的娘子和一个宫女出身的同住。这样做本意是让两个人互相帮助,宫女出身的,她们宫中规矩懂得多,可以教人。宫外能被征召来的,则是往往很有才名,‘文化课’很强,辅导宫女出身的也简单。
杨宜君和黄兰香不大对付,但已经安排了她俩同住,那也就没办法了。
平日里,黄兰香也住这间房,杨宜君不在的时候做点儿什么真的很容易。另外,黄兰香偶尔还会领马珍珠或者别的人进来话——这进进出出的,好多事是没法的。
“谁要陷害你?倒是伶牙俐齿陷害之事,空口无凭!可私藏淫秽之物,这却是有赃物的!”李司正似乎不想纠缠此事,当即要人去拉扯杨宜君。
李司正不想节外生枝,她不知道杨宜君是真的犯了事,还是被人陷害。她只想快点儿结束这件事——她都收了人好处了,事情平平顺顺、了无声息,那是最好的。
杨宜君却大声道:“李司正莫急!您是司正,要处置女容易的很,可宫里是有规矩的!女随您离开,稍后也该有认供之事,需得签字画押,还得过宫正之面时不再翻供”
在宫里,要处置一个宫女是很容易的,她们这些‘女官预备役’还不算女官,很多时候就和宫女差不多但再简单,也是有规矩的,不然就随便宫正这个坏,那个好的,遇到不好的宫正、司正、典正,是不是就要乱了套了?
所以,必然有一套制度保证大概没问题。
杨宜君的就是这种情况,李司正当然可以把她带回去,用刑让她认下罪状,对供词签字画押但还要有另一个司正旁听审理后认可签押,最后还得过宫正的面——这套流程不一定每次都能一丝不苟做完,制度这种东西久了,就有流于形式的可能。
但杨宜君这个时候出来了,确实有这个风险。
“或许李司正有法子钻空子,可是女并不是个面团人,就是让人欺负死,也找个没人的地儿,免得烦扰到了人——李司正要看看女如何不认罪,弄得一定要宫正来审么?”
这些日子,杨宜君可是好好学了一回六局二十四司的规章,以及宫规的!
所以她知道,只要她撑着不认罪,用刑也不认罪,就得一遍遍过堂。过堂次数达到一定的数字,案子按规矩就会给到宫正那里,然后宫正联合两位司正公审,真本身也是一个防止冤假错案的规矩。
李司正是真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个硬茬子,平日里她都出动了,宫女见她,怕都怕死了,哪里还会想到如何为自己分辨?等到顺利监管起来,真正犯了事的自然撑不住,而就算没犯事的,在她的恐吓下也往往会‘认罪’。
不认罪就会用刑,就会一遍遍过堂!只要过堂次数不超过限度,没人会过问这事。
靠着这个威慑,又私下派人去,早点儿认罪早点儿完事儿,她这里懒得计较,罚完了,还能拣着没那么差的地方送她走唬人很有用。
她其实有点儿后悔收人好处了
只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巧言令色,真是巧言令色!到底是外头来的娘子,骄纵、没得规矩!都在宫中快一月了,难道什么都没学到?”
“我在宫中学的都是好东西,至于那些不好的,我学他做什么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难道还要撒谎不成——李司正您也看看,这荷包就放在橱中,这算什么?我橱中还有两个上锁的匣子呢,真有这般隐秘之物,怎么能不放在匣子里。”
“一时忘形了,失了心谨慎之心,这有什么奇怪的?若不是如此,本司正如何知晓你有此事?”李司正冷笑了一声。
当着众人的面,杨宜君就笑了:“好罢,就算李司正的是,可这荷包来历如何呢——女入宫时,照着规矩,所带之物不多,还都经过了查验,就连夹衣里都查了,就是防着夹带。”
“既是如此,这荷包哪里来的?”
如果是在宫里住久了的宫女,还能是通过有会进出宫闱的女官、内宦弄到的。而杨宜君这些人,初初进宫,还没会请人带东西呢!而且她们日常在二十四司轮转,大多数时候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想要传递这种东,几乎不可能。
“这还不简单,你自己缝纫的就是了——”是的,为了防止事发,宫中类似的淫秽之物,很多都是宫女自己偷偷做,然后偷偷自用。
杨宜君一下忍不住笑了,不只是她,一些最近和她熟悉起来的人也笑了。
“李司正,您只消拿这荷包去问,凡是认识女的,都该知道,这绝不可能出自女之。”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杨宜君没那艺。虽然就是一个绣着春宫图的荷包,但想要做的好,也是很看艺的。再看这个荷包,不只是绣工精湛,荷包本身也针脚细密,缝纫的很精美呢。
这怎么看也不会是杨宜君那破烂女红能达到的程度。
这个时候,和杨宜君关系比较好的蔡淑英已经悄悄去找了平日负责管理他们的钱尚宫,钱尚宫紧赶慢赶过来,也听到了一些内容,亦是忍不住嘴角微翘。
她对不熟的宫女颇为严肃,但熟悉了之后就知道,她其实是一个挺亲切的人这位李司正平日里会有一些不公,她也听过,只是事不关己,也没人非要去充英雄。
可现在,人都来了自己的地盘了,她再不站出去就不合适了。
当下走了出来:“李司正”
见钱尚宫赶到,地位要低一截的李司正忙低头:“见过钱尚宫。”
“还真是有趣,宜君你也是急智之人,这么会儿就能自证清白了。”钱尚宫轻飘飘一句话,就为事情定了性。然后反客为主一般道:“可这荷包是真的,这般物件不该出现在宫中啊必然是有人了冒犯了宫规。”
“嗯,还陷害他人,罪加一等宜君你来,可能知道是谁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