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沈南霜带了一顶黑纱幂篱, 帽裙长至脚踝,遮住了她的整个身型。
然后她避人而行, 悄悄来到金乐府。
这已经不是沈南霜第一次来,府内迎客人并不需要细问,笑着为她引走僻径,来到了与人相约的琵琶舍。
中庭六舍是不做风月生意的,更何况此值青天白日,夜廷的生活还未开启。可沈南霜刚入庭院,却听见那间琵琶客舍中断断续续传出不堪入耳的□□之声, 便是不踏进门也能猜到里面正行污秽之事,霎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作势就要调头离开。
迎客人笑着伸手将人挽留, 里边似乎听见庭院的声音,不多时只见一名女子拢着凌乱的襟发施施而出,娇媚的脸庞还残存着未褪的情韵,与沈南霜擦肩而过之时,向她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眼波。
这让沈南霜感到恶心之极, 若非急事在身, 她恨不能拔腿就走。
一声响指从屋中传出, 沈南霜阴着脸色, 提裙大步迈进门里。
屋里仅有一人,慢条斯理地收拢衣襟卧坐起来, 迎客人刚刚退下, 立刻又有人进屋侍酒。沈南霜终于忍无可忍:“给我出去!”
侍酒女抬眼看她, 却是等到座上男子示意才退出门外。
“看来沈姐今日心情不好。”
等到侍酒女将门阖上, 沈南霜这才揭开幂篱, 冷冷盯着对座之人:“你我相见乃是机密, 靖王又是招|妓又要侍酒,难道就不怕这些人嘴巴不严实把事情传了出去?”
“本王既然敢把人招来,自然就有令她们闭嘴的本事。”座上之人,正是当今圣上第二子,靖王赵跃。他给对座倒上水酒,抬手示意入座,“金乐府口风紧,戒备之严也是出了名的。这里的府主与本王私交甚笃,所以在这里无论做什么谈什么你都可以放心。”
京城各方势力盘踞,为求避人耳目,二人才需要足够安全的地方碰头。并非靖王信誓旦旦,沈南霜就可以相信他,而是相信她上辈子所了解到的金乐府,确实并非哪方势力下的产物才放心。
沈南霜坐下之后并没有去碰那杯酒,靖王看出她的嫌恶之色,也不急恼:“不知沈姐今日约本王出来,所为何事?”
“城里最近传出一些不实谣言,”沈南霜在谣言二字咬音加重,“是关于我的,想请殿下帮忙找人压下。”
靖王面色平常:“不知沈姐指的是?”
沈南霜看出他在明知故问,忍不住瞪他一眼。靖王嗤笑:“莫非沈姐指的是那些你插足别人婚约、还与裴尚书之子私相授受的传闻?”
“可据本王所知,这并非‘不实’谣言吧?”
沈南霜表情一绷,语气冷硬:“殿下帮是不帮?”
靖王没有回话,将杯中酒饮尽,端着空杯朝沈南霜示意。沈南霜咬咬牙,将一饮而尽的空酒杯展现给他看。
然而靖王并没有因此表露松动之意,兀自倒酒:“沈姐使唤本王起来,倒是很理所当然。”
沈南霜张口欲言,靖王倏然抬手,嚯声把手中酒杯砸在地上。
哐啷一声,把沈南霜脸色吓得全无血色。没等她回过神,靖王已经撑桌而起,单膝压过矮几,身子抡前,一手掐住对座沈南霜的两靥上:“难道你觉得本王也该像太子和裴成绎那样捧着你吗?”
沈南霜双颊被靖王的手掐住,想话都不出来。
“若非看你有几分本事,拿捏得太子和裴成绎为你神魂颠倒,本王何必与你同谋?”靖王阴恻恻地眯起双眼:“你拿本王的人去给你办事,但凡干出点有用的,本王都能容你三分。”
“可你整出金荷榭那点不三不四的妖蛾子,非但不能令太子和老五鹬蚌相争,反倒是让两边各自从中获利。本王实在是看不懂,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你、你先放手……”靖王力气很大,沈南霜拼命捶,好不容易才等他松手脱身。
靖王居高临下地睇她一眼:“如此倒叫本王怀疑,当初你接近本王不过是暗渡陈仓,实则是为太子办事的吧?”
沈南霜脸色微变:“仅只一次意外就失去耐心,绝非成大事者的气度!”
“看来把你逼急了,连这么蹩脚的激将法都使得出来。”靖王凉凉一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认为本王是在题大作?”
沈南霜眼神闪缩,但很显然就是这么觉得的。
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把手伸进后宫,所以当日金荷榭的事,是她借用靖王安置在后宫的棋子把五皇子引去的。倘若事情顺利,五皇子将吴月盈奸|污之后,太子会失去长安侯这只有力的臂膀,但吴月盈一心向着太子,她只会憎恨五皇子,即使日后委身于他也定然不会改变立场。只不过皇后不会为了吴月盈与贤妃握手言和,因此双方势力会得到矛盾进一步激化。
如此在表面看来,至少会是靖王希望看来的鹬蚌相争。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吴月盈毫发无损,太子与五皇子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连皇后与贤妃都维持了表面的和谐,这个结果显然引起靖王的极大不满,导致她不得不承受起靖王的这阵怒火。
可这些都流于表面,皇后外家穆氏在这件事上面可谓是颜面尽失,五皇子看似得益最多,但他没能阻止四皇子封赏,已经引起皇帝的不满了。
这件事的结果已经激化了双方矛盾,靖王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么他现在发这么大的怒火又怎么不是题大作?
靖王看她似乎仍不明白,摇头道:“皇后已经盯上你了。”
沈南霜心中一惊。
“非但盯上你,她还算顺藤摸瓜,险些就被她查到本王头上来了。”靖王冷笑,若非他收线收得极快,恐怕宫里的暗线已被皇后一窝端了。
沈南霜面色难看:“这不可能。”
莫非皇后已经知道金荷榭有她的手笔?可她做得如此隐蔽,靖王内线更非等闲之辈,到底皇后是从哪发现端倪的?
难道又是穆清清?
沈南霜十指紧攥,几乎钳进手掌肉心。
靖王扫她一眼:“过去的事本王懒得再去追究,可往后你若还想借本王之手给你办事……如果仅仅为了满足你的个人私欲,又凭何让本王帮你?”
沈南霜咬牙:“绝不仅是为我个人私欲,倘若继续放任外间流言滋生,定会左右太子对我的看法……靖王殿下一定也不希望太子受到流言影响,对我产生误会偏见吧?”
靖王上下量她,沈南霜微微瑟缩,直至听见一声笑意:“换作从前,本王或许会对你的那点本事抱有几分疑虑。不过自从那光风霁月的玉面郎君倾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便连穆二姐这等才情出身的绝色佳人都舍得不要,本王勉强还能再信你一次。”
他的指节在桌面上叩了两下,沈南霜看了一眼那个位置方才溢出来的酒渍,咬牙忍住屈辱与唾弃,取来杯子亲自为他斟满。
但靖王并没有去接她的酒,沈南霜愣了一下,硬着头皮仰头痛饮。
这口酒呛得沈南霜连咳几声,但却意外地取悦了靖王,他主动拿过酒壶:“只要你能发挥你的作用,本王自会为你庇护。”
沈南霜盯着他把酒杯斟满,正要举杯往嘴里灌,靖王悠悠来了一句:“不过日后出门,可要当心瞻前顾后。”
“沈将军府有人跟着你来了,你是要请进来呢,还是请回去?”
沈南霜脸色变了又变,咬紧牙关:“让、他、走。”
*
“相师有雨,还真有雨呢。”
郑宝郁抬头望天,来时明明艳阳高照,怎么才进去摇签解签的一会儿功夫,出来就成了阴云罩顶的情况?
“本来就是雨水季节,今年的雨已经少很多了。”穆清清接过寺庙里的师傅送来的雨伞,“我们出来这么久,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郑宝郁磨磨蹭蹭不太想走,穆清清唯恐她多留片刻就有出家的算,磨着她登车去。临上车前,郑宝郁抓着穆清清的手:“清清,我仔细想过了,就算以后我不跟太子好,我也不能把他让给沈南霜。”
穆清清面露讶色,郑宝郁横眉竖眼:“你不觉得她很人吗?”
“那天她分明是知道我跟太子在一起,故意让宫人给他塞条子,还是当着我的面。”
本来递个纸条也没什么,郑宝郁一开始也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谁知太子自己作贼心虚,佯作凛然大义地递给她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郑宝郁的火蹭蹭就被挑起来了。
难怪太子要作贼心虚,信条内容字里行间透着股调情的味,不知道的还当偷情诗呢,谁看了不上火?郑宝郁气得一句太子的狡辩都不想听,跑去找沈南霜当面质问。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自己竟还是沈南霜跟太子的媒人!正是上次沈南霜送皮毛致她过敏遭到皇后刑罚,想要拉拢沈将军的太子过意不去跑去的他,这才与沈南霜有了第一次接触。
于是这两人就在她闷头养病的这段时间,偷偷发展出暧昧不清的关系,郑宝郁忍无可忍,才会一巴掌往沈南霜脸上呼过去。
可想而知,先人的成了错的一方,太子对沈南霜的回护更是伤透了郑宝郁的心,若不是担心对储君大出手大逆不道,给家里添麻烦,郑宝郁恨不能一巴掌往太子脸上呼过去。
“你她明明已经跟裴家公子在一起,却还勾着太子玩暧昧,难不成真想效仿前朝女皇帝坐享齐人之福吗?她凭什么?”
郑宝郁嗤之以鼻的事,穆清清闻之沉默。
沈南霜在嫁给太子之前就已经与不少男人暧昧不清,成为听政太后权利加身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据目前她所知道的太子是一个、裴成绎是一个,还有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沈思鹄也在其中。
穆清清其实不太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能够一次爱上那么多人,毕竟她连如何去爱一个人都不太懂得。
回去的路上果然淋淋沥沥下起雨。雨水渐大,行人渐少,穆清清透过窗牖看到被雨水冲刷的街道,忽而一顿:“等等。”
原本繁闹的街市因为一场大雨的侵袭变得冷清,沈思鹄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大雨间,身后有人唤他一声:“沈公子。”
沈思鹄没有回头,直到一名披着蓑衣的老大叔绕到他面前,张开油伞塞进他的手里:“春雨湿寒,淋雨对身体不好。”
“这是我家姐带给您的话。”
沈思鹄愣愣地撑着雨伞,顺着老大叔拐回去的方向,雨水遮蔽了视野,但能看到不远处停靠的一辆马车。
是穆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