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愉初从几欲裂开的剧烈头痛中醒来, 从床头柜上艰难摸到手机,闹钟被她不知什么时候按掉了,现在时间十点四十分。
社畜警铃在脑中叮铃大作, 几乎连滚带爬下床, 迅速开启工作模式检查邮件,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灌两口。
喉咙里肿成了泡发的胖大海, 每次吞咽都要越过高山。
这时才发觉, 太阳穴发紧,脑后有根筋疯狂跳动,鼻腔堵得呼吸困难。
她想起前两天跟申杰电话的时候吹了很久冷风,当时喉咙有些不适,这么多天都没有发作,没想到被酒一激, 重感冒虽迟但到。
一连了几个喷嚏, 神思从起晚了的惊悚中慢慢苏醒, 昨晚发生的事件变成电影画面,一帧一帧在脑海里重演, 八台机位三百六十度全方位。
“啊——”
沈愉初崩溃蒙住头。
发到网上, 就是典型的社会性死亡案例。
她主动勾 | 引李延山, 被对方拒绝并无情嘲讽。
啼笑皆非,脚趾抠地都不能妥帖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没关系,没关系,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辈子很短,很快就过去了……”沈愉初惘惘拿着手机自我催眠,试图重新沉浸回工作模式。
举起矿泉水瓶,刚喝到半口, 愣住。
一大堆工作微信里,有来自李延山的一条。
【Amanda,早上去您房间叫您,您好像不在房间,不知道您是不是今天有其他安排,我先去安城公司了,稍后您方便的时候随时联系我。】
依旧客气,依旧礼貌。
“现在的孩子心态这么好吗”的念头一闪而过。
拉开厚重的窗帘,展露出一整面落地窗,天还是雾蒙蒙的,淅沥沥的雨在整块封住的玻璃上汇成涓涓水流。
根本就没有阳台。
沈愉初整个人怔住。
让她尴尬得无地自容的社死经历,忽然变成了一桩灵异事件。
行李箱靠墙立着,棕色手提包搁在上面。
沈愉初生出一个奇怪的猜想。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包。
不出意料,带来的几盒烟一盒不少,塑封包装完好。
没有人在台风天的阳台上抽过烟。
她觊觎李延山,日有所思,以至于酒后做了个非常真实的梦。
也不是没做过匪夷所思的春 | 梦,酒后幻想个把勾 | 引场景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紧绷的弦一下放松下来。
松懈了,身体发虚,不得不扶了下墙稳住身形。
墙上贴了墙纸,摸上去是一纵一纵的质感。
她刚才给杨兴回了封邮件,杨兴的秘书看到了,电话来,问今天需不需要给她安排车。
沈愉初勉强开口,嘶哑得吓人。
杨兴秘书吓了一跳,劝她,“您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沈愉初谢过他的关心,强撑着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顿一顿,问:“昨天跟我来的那个实习生……”
“年轻人还是精神旺盛,在公司里转一圈,跟着供应的人去仓库了。”杨兴的秘书像看稀奇景那么笑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总部来的人想去仓库的。”
沈愉初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深究的意思。
大概是实习生还没正式开始工作,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吧。
灌几口冷水,她搬了笔记本电脑,在窗边工作,最初时还好些,只是头疼嗓子疼,坐了会儿,不适感愈发严重了,又冷又热,浑身肌肉都酸痛不已。
地图上搜一下,不远就有一家医院,处理完手上最紧急的几件事,已是头晕目眩,只好车过去。
台风过境,门急诊挤满了人,输液室里座位都坐满了。
被横劈的树干砸了头的、在水洼里摔了一跤头破血流的,医生护士忙到脚不沾地,像沈愉初这种情况不严重的病人自然紧急程度靠后。
等叫号区没有空座,人多得连下脚的地方都很难找,沈愉初找了个靠窗的墙角,背抵在墙面上,支撑身体不倒。
接到李延山电话的时候,嗓子火辣辣的,已经不太得出话,保持接通的状态,直接地图上发了个定位过去。
旁边有个一起等叫号的好心阿姨,见沈愉初扶着墙摇摇欲坠,喊了声“作孽哦”,把她拉到自己的座位上,还建议她在附近找一家诊所,可能会更快些。
沈愉初强撑着感谢阿姨的好意,听见李延山在电话里了声“我知道了”,就挂断了。
坐下,听阿姨有一句没一句的絮叨,抱怨一场台风把家里后院搭的葡萄架吹倒了,底下的花全压死了,赶上天晴的日子还要重新种。
广播又叫了一个号,阿姨眯眼睛看了眼挂号单,“哎哟到我了。”急急往诊室里去了。
沈愉初头晕眼花,一个匆匆从走廊尽头过来的护士在她眼里晃成了重影。
重影停在她面前,问她的名字。
沈愉初费劲地把挂号单递上前去。
护士简单确认了下,VIP病房正好空出来了,让她上楼去。
沈愉初迟缓地分辨护士话里的意思,哦了声,撑着椅子想站起来,:“那我去补交费。”
护士不用,“台风天情况特殊,你直接过去就行。”
沈愉初隐约觉得不合常理,但她实在烧得头疼糊涂,宿醉又未完全清醒,想不了那么多。
被架上不知从哪儿变出的轮椅,一路电梯到最顶楼。
沈愉初第一次见到传中的VIP病房,比五星酒店也差不了多少,加宽的病床,旁边有一张陪床,有独立卫浴,有电视有冰箱,甚至还有写字台和电脑。
身边有医生护士护工来来去去,沈愉初任由他们折腾着,心想,原来申杰的事还遗留了这么个后遗症,皮肤底下闷的痦子,发出来了也好。
她在满鼻消毒水的洁净味道中睡去。
*
温暖湿润的风拂过,脸颊被发丝弄得有些发痒。
沈愉初半梦半醒想伸手去抚,拽到留置针微疼,茫然睁眼看过去,点滴顺着透明管流进皮肤里。
周遭奢华的装潢让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在医院里。
床头柜上有个木制时钟摆件,恍如隔世的错觉,以为过去了很久,原来也只有半个时。
风吹过来的方向,李延山坐在窗边的米色沙发上,白衬衫黑西裤,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垂眸看kindle。
通往露台的门敞开着,露台正对着安城湖,雨停了,带着湖水潮气的风吹进来,卷起白色的纱帘,纱帘下方绣的白色花迎风飘舞。
静谧的,安逸的,空气湿热着,美人美景,画面细腻浪漫,像一部老旧的南洋电影。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与世间割裂开的他,都会莫名心悸。独处的他,再不是那个乖巧听话讨人喜欢的大男生,疏离的冷感扑面,有种生人勿进的压迫感。
她心颤一下,但不由自主的,看了很久。
“醒了?”他没有听到声音,却转过头来,正好捕捉到她的窥视。
“啊……嗯。”沈愉初感觉到睫毛颤动,大概是心虚,垂下头避开目光对视,扶着床想坐起来。
李延山扔下kindle过来,一脸正直地劝她,“再躺会儿吧,护士您要多休息。”
沈愉初摆摆手,把手机拿过来,计算下时间,今天下午肯定是赶不回去了,Ivy不在,只能给马良才电话报备。
马良才听她生病了,先充分表达了十分钟来自领导的关怀,然后问道:“还能坚持吗?今天下午和市场部开会……”
沈愉初艰难地哑着嗓子,“老板,我刚开始吊水,预计还要两个时,下午应该是赶不上了。”
马良才听她状态惨烈不似作假,不满意也没有办法,声调骤冷,但措辞温和,“好,那你stand by吧,但是晚点可能要辛苦你在医院加一下班。”
“好的老板。”沈愉初虚伪地笑,扯出一连串咳嗽。
应付完马良才,沈愉初顿感疲劳程度骤升一个等级,皱眉揉着眉心。
面前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和李延山明晃晃的笑容。
来自睫毛精的五官,渐渐和昨天面目表情推开她的人重合。
沈愉初微微用力紧抿了下唇,掏出手机字给他看,【昨天你送我回去的?】
李延山点头,:“是的。”
沈愉初再问:【我什么了吗?】
紧张地抬眼看他。
“没有没有,您什么也没。”李延山摆手否认,怕她不信似的,赶紧又补上了全过程,“我把您行李送进房间,您就要洗……休息了,让我也回房休息,我就走了。”
他的这些,沈愉初半点印象也没有。
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李延山的版本更符合现实。
半晌,她突然哑着嗓子开口——
“你的房间有阳台吗?”
李延山一脸不知所以,摇头,“没有,怎么了?”
看,果然是梦一场吧。
她深深缓了一口气。
太好了。
不然她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面对他。
“我昨天应该帮你喝点的。”李延山没有在阳台的问题上多停留,转而起昨天的酒局,满脸懊丧自责。
沈愉初不出声地轻笑,开玩笑道:【要是把你喝进医院,我罪过就大了。】
“有个问题想问问您。”李延山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像是真的很想知道她的答案一样,“您为什么留在源茂?”
沈愉初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干巴巴的半口口水都没有,嗓子里像在下刀。
【钱多。】她字。
“就这样?”李延山挑了下眉,不太相信的模样。
沈愉初笑了下,【那我来个官方法,源茂给我提供了很高的平台,让我】
“不是不是。”李延山也笑了,止住她噼里啪啦字的节奏。
*
半个时过去,护士来换另一袋药,微黄的液体挂上去,轻声细语地提醒沈愉初道:“这一袋会有点疼,你可能要忍耐一下,实在不舒服的话,让你男朋友按铃叫我们。”
沈愉初眼神躲闪了下,“是同事,我带的实习生。”
声音都哑成公鸭嗓了,还偏要解释全了,更像欲盖弥彰。
“啊真可惜,你们看起来很相配。”护士讶然笑笑,没有再过多地趣。
一个电话就让她们腾出一间VIP病房的人,可不是什么能随意开玩笑的对象。
季延崇全程没话,手机震动两下,他垂眸乜了眼,走出病房,到走廊尽头的窗台前接电话。
电话是钱侃来的,也是个穷奢极欲的公子哥儿,算是季延崇在狐朋狗友里比较信任的。
钱侃:“那个叫丽丽的,找到了。”
季延崇回国后,着手找了以前跟过陈怀昌的三个……女人,是情妇倒也没那么热络,但也比露水情缘强点。
这个丽丽就是其中之一,所谓外围。
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习惯性想夹支烟,季延崇摸了下烟盒,瞥眼医院白得骇人的布景,又放回去了,“怎么?”
前两次都无功而返,没想到陈怀昌公私分得很开,睡觉就是睡觉,半点公事都不透露给床边的女人。
“陈怀昌接过几回工作电话,但她听不懂。”钱侃特别无语,“我‘听不懂复述总会吧’,那姐们儿‘听都没听懂怎么背得出来’,我真是服了。”
“那就算了。”季延崇目光散漫,语调淡淡,本来也没在这条路子上有多少期待。
重新回到那间VIP病房前,他停住脚步,透过房门上透明的玻璃窗看进去。
嘴唇苍白,面颊不太正常的红润,素面朝天的样子,倒比她铠甲一般的全妆看上去更真实些。
生病了也不消停,病床升起上半截,架着桌板见缝插针开始工作了。
青白条的病号服下伸出纤细羸弱的手腕,可瞧那字的动作,指尖有力翻飞,跟千军万马过境似的。
怎么呢……让人无端端联想到不死的强。
淡漠的神色褪去,季延崇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地嘴角微挑。
是不死的强,好像太唐突这副铿锵玫瑰的美貌。
别人听不懂陈怀昌在什么,那病房里这位呢?
一个公司的,多少能知道点什么吧。
季延崇端上一副清朗的笑,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