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很少有人知道, 从培训中心的茶水间穿过去,再沿着长长的消防通道走一段,推开防火门, 有一个空旷的露台。
季延崇去那儿抽了支烟, 顺便处理些琐碎的杂事。
安城酒店总统套房的阳台玻璃门被台风吹坏了一块,酒店发了维修账单来, 赔了点钱。
私下联系陈怀昌情妇的事, 叮嘱钱侃收尾做干净些,别将风声透露到陈怀昌跟前去。
还有上回无意间听到吴亮的抱怨,他特地走访了一趟安城仓库,有些发现,命人去跟进。
一根烟抽完,正好处理了个七七八八。
含片薄荷糖, 回教室去。
刚从消防通道出来, 就看见沈愉初在转角那株徒长的鹤望兰盆栽边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的室友, 应该和她很相熟,沈愉初神态语气都自然得多, 愁眉苦脸得很是真实, 言谈间烦躁地伸手去拉拽鹤望兰阔大的叶片, 下手力道大了些,整支宽叶都被她扯向一边,她又像吓了一跳, 赶紧松手, 还探头往里检查植物有没有受伤。
看她白衬衫黑套裙黑高跟,一丝不苟的通勤着装,做出这种有几分孩子气的举动,季延崇觉得好笑。
他没有走过去, 懒散靠在在转角处听完她电话,大致弄清了全貌。
室友突然要搬家、房东善变,以及——
她急需一个新室友。
*
沈愉初没有掺和进实习生们的交谈,抱臂抬头专心数电梯楼层数字。
但空间狭局促,谈话声遮掩不住地流进她耳朵里。
高胖哥为李延山抱完不平,齐刘海甜妹立刻凑上前献关心,“发生什么事了?”
“学校宿舍不让住了。”李延山苦恼地揉了把头发,“本来答应让我住到新生入学,昨晚宿管来了一趟,突然改口了,限我这周内搬出去。”
他个子高,头发又浓密,皱眉揉头发的动作让他看上去很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
有个好心的哥:“要不……你先去我家住几天?”
“我先找找能长住的房子吧。”李延山感激地看他一眼,“但是实在不行的话,就只有麻烦你几天了。”
“你爸妈不在本地吗?要不回家住几天吧。”齐刘海甜妹提议。
高胖哥脸色微变,不自然地扯了扯齐刘海甜妹的袖子,让她别再往下。
“没关系的。”李延山对高胖哥微笑着摇摇头,笑中带着一丝明晃晃的苦涩,声音微哑,“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亲早年另外组建了家庭,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了。”
人群阒然,飘忽几声尴尬的抽气。
“对不起啊……”齐刘海甜妹底气不足地道歉。
李延山耸肩笑笑,“没关系。”
怎么看,眼底都流淌着受伤和无助。
沈愉初忍不住看他。
这一瞥,发现他西装外套袖口的纽扣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根黑线突兀地凭空歪曲着。
一种奇异的母性光环击中了她。
自幼缺少父母关怀的可怜大男孩,自己一个人艰难成长,连颗扣子都没有人缝。
心底深处有一块地方,还存着为数不多的一点柔软。
一电梯的朋友叽叽喳喳为李延山出谋划策,有实用的,也有天马行空的。
她忽然莫名地同情他。
电梯门开了,人群渐渐散去,沈愉初落在后面,视线不知不觉往缺失伴侣的袖口看。
踟蹰几步,她追上去,拍了拍那孤单的衣袖,“Alex,你在找房子吗?”
听她三言两语介绍清情况,李延山面上微露迷茫,和惊喜交织在一起,五颜六色。
好像是不敢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正着急找住处,她就缺室友了。
沈愉初细回想了一遍眼下的情形,从他的角度看来,还真像是她处心积虑图谋不轨。
于是她话锋一转,“但是租金稍微有点贵,性价比普普通通,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不似热情招揽,反倒像是隐隐推拒了。
“太好了,我正愁得不行。”李延山倏然扬起的欣喜语调截断了她的犹豫,“今天方便看房吗?”
沈愉初微讶,“现……在?”
在她刚觉得不成事了的时候。
李延山委屈点点头,“我怕再拖几天,宿管就要把我的东西扔出去了。”
白净有朝气的大男孩,眼里水汪汪可怜巴巴的,太过可人的表情,无法让人联想到诉苦,更像是卖萌。
谁能拒绝这样的可爱呢。
“可以。”沈愉初脑子不过线地脱口应下,强忍住了想rua他的手。
并排走在停车场里,被两排汽车夹在笔直的线内,一种奇怪的感觉慢慢浮上来。
她原本都决定和他拉远距离了,也确实这么做了,现在竟然要把他带回家,还可能做一对朝夕相对的室友。
事态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没容她深思,手机在包里嗡嗡震动起来,周明电话来,“Amanda,马老板让我把DD报告发给他,我还没给你看过,他他先看。”
刚开工的项目,连初稿都没定。
“进度怎么样了?”沈愉初皱眉问。
周明答:“我刚刚让大家把各自的部分拼一拼。”
沈愉初好,弯腰在包里摸车钥匙,“别发给老马,先汇总发我邮箱里,我改一下。”
马良才的传统爱好了,突击收半成品报告,然后写千字review挑刺,邮件to全组人,以彰显自己深厚的业务水平。
时间紧迫,她开地图软件,目的地设为家,开启导航,“Alex,你有驾照吗?”
“有。”李延山肯定。
沈愉初径直走向副驾,车钥匙抛给他,“麻烦你开车了,跟导航走就行,我有点急事要处理。”
一路无话,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眉心紧拧,大脑急速飞转,紧绷得后背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终于赶着将报告发了出去。
电脑一阖,疲惫扔回包里,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马良才要是再心血来潮来这么几回,她非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不可。
往车窗外看,车刚开进区。
地面车位都被停满,李延山在地下车库标识下的路口处停下车,偏头对她:“您先下吧,车库走出来应该挺远的。”
沈愉初不想拂他好意,嗯声道了谢,抬手指向右前方的高楼,“就是那边那一栋,2号楼。”
底楼的灯坏了,物业明天会修。
在其他煌煌灯火的楼栋衬托下,2号楼尤显得黑洞洞的。
她有些尴尬地提包去拉车门,“我在楼下等你。”
楼下栽种一棵干高冠大的香樟树,晚风吹过,叶影憧憧。
沈愉初顺着树边绕过去。
不防一个黑影正不声不响地倚在树干上,一见她,张牙舞爪就朝她扑来,“愉初——”
沈愉初吓得三魂七魄乱飞,极度紧张之下,喉咙肌肉僵硬,惊叫声憋在嗓子眼里,反身就跑。
“愉初,愉初!”黑影呼天抢地地呼唤。
这个声音好像是……
沈愉初停住预备逃跑的步伐,不可思议地回头。
申杰的脸在路灯的照耀下终于见光。
还是一如既往的衬衫西装马甲三件套,戴了金边眼镜,腰背挺拔,衣冠楚楚的模样。
可惜表情并不那么儒雅,气喘吁吁追上来,累得手撑住双膝,大口喘气,“愉……愉初,你,你跑……跑什么……”
分手后,沈愉初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黄雯雯看他又看得紧,他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黄雯雯陪准岳父母出去应酬,偷摸从黄家溜出来找沈愉初。
好在这个区他来过好几次了,和保安混了个脸熟,直接放他进了区。
在楼下等了快一个时,才见沈愉初款款归来。
她还如他记忆里那么漂亮,明眸皓齿,腰肢纤纤。
想到沈愉初的大气聪颖,申杰不免和黄雯雯作起了对比。
刚认识黄雯雯那会儿,申杰有些厌倦了沈愉初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微笑表情,觉得沈愉初性格太过板正无趣。
正好古灵精怪的黄雯雯出现在他面前。姑娘嘛,即便有骄纵的情绪,也是俏皮可爱的。
可时间长了,他就有些吃不消了。黄雯雯自被娇生惯养,动辄对他颐指气使。
申杰又开始怀念起沈愉初的好。
“愉初,我们谈一谈,好吗?”申杰深情款款地望着沈愉初,想去牵她的手。
“我没什么好的。”沈愉初面无表情抽回手,转身欲离去。
申杰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要把她往怀里拉,急迫道:“愉初,你听我解释,你要相信我爱的是你。”
“放手!”沈愉初用力挣扎,混乱中高跟鞋踩了好几脚皮鞋的脚面。
申杰痛得嗷嗷嘶气,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感情牌,“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忍心放下就放下——”
沈愉初忽然不动了,“你想和我复合?”
“对,对。”申杰见她态度似有缓和,喜出望外,“不对,我们根本就没有分手,我没有同意。”
沈愉初挤出个假笑,暗暗往后退,“那黄姐呢?”
申杰的深情眼神闪烁几下,胡乱瞟地上的落叶,语无伦次道:“她……她怀孕了,我……”
沈愉初暗自考虑,要不要用手提包抡他。
包里有笔记本电脑,沉甸甸的,万一砸出个脑震荡什么的,总归不太道德。
她一犹豫,申杰又无耻地做好了心理建树,“愉初,我爱你——”
还张开双臂,下一秒就要扑过来的架势。
沈愉初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当下决定,就举包照着他的脸甩。
手臂刚准备开始蓄力,肩被轻轻一揽,带了个半圈,被隔在男人宽大的肩背之后。
“哟,还想享齐人之福啊。”
曳长的音调不屑冷嗤。
沈愉初往前趔趄半步,恍惚抬头,路灯一灯如豆,看见他流畅明晰的下颚线。
李延山虚虚揽住她的肩,对申杰的满面哂笑是赤 | 裸 | 裸的挑衅,“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申杰猝不及防被断再续前缘的拥抱,被对面男人的清绝五官惊得一怔,紧接着出离愤怒,横眉质问沈愉初,“他是谁?!”
“跟你有关系吗。”沈愉初强压下砰砰的心跳,顺势往李延山的怀里倚了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