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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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愉初微微偏头, 揣摩地回看他。

    李延山澄澄净净的目光,含笑扬眉,太过无邪的笑意, 让这句话怎么听来都不像无赖的道德绑架, 反而使她因为考虑拒绝这天真的请求而暗生愧疚。

    沈愉初试图用玩笑岔过去,笑:“那我现在渴了怎么办。”

    “我去倒水!”李延山腾一下站了起来, 积极道:“我去倒一杯水, 换你一个故事,好不好?”

    本就是肩并肩的距离,两个人都站起来,低头仰头间,面对面了。

    很近,让呼吸都缠绕。

    沈愉初没好, 也没不好。

    她深深觉得, 长得好看就是有天然优势, 让拒绝的话变得分外难开口。

    李延山朝她蹭了半步,低下头, 脸在沈愉初眼前因靠近而逐渐放大, 清润的声音低下去, 自带暧昧混响,“可以让我多了解你一点吗?”

    沈愉初挑眉看他一眼。

    剧烈的心跳和表面的平静裂出深渊般的缝隙。

    李延山仿佛预见出她即将开口的的万般花式拒绝,速即补救, “作为室友, 或者作为同事,都行。”

    完一蹦三跳奔向厨房,“我去倒水了!”

    等他接了杯水回来,沈愉初已经荡平了颠沛的心绪, 坐在沙发上,不带感情地瞥他一眼,背课文似的,:“我爸是仪表厂的技术员,我妈是幼儿园老师,吵吵闹闹的,但感情很好。”

    “我在大院里长大,院子里都是我爸厂子的同事,大家彼此认识,互相照应。”

    “我念的我妈上班的那家幼儿园,我爸厂里的厂办学,然后上了社区中学,连读六年,高考考了C大,毕业后进源茂工作。”

    一口气完,她忽然陷入片刻的失神。

    二十多年,不长不短,原来汇成语言表述出来,竟是如此的平淡乏味。

    “姐姐。”李延山靠在沈愉初身旁的沙发扶手上,安静地听完,眉头蹙紧,一副上当受骗后很苦恼的样子,“你耍赖,这根本不能算是秘密。”

    沈愉初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没多想就调侃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奇。”

    笑着笑着自己就僵住了。

    对,他为什么对她好奇呢?

    生怕李延山抛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回答,她连忙抢话道:“我年轻的时候——”

    李延山严肃地更正,“现在还是很年轻。”

    沈愉初笑了,顺从改口,“好,我以前。”

    她以前。

    她以前什么呢?

    她其实随口的。

    矢在弦上,他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她只好顺着话认真思考起来。

    在她短暂而又贫乏的一生中,只有一件事,勉勉强强,可以和秘密沾一点边。

    沈愉初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以前,错信过一个人。”

    只要开了头,后面的话也不算太难,“其实也不能全算是错信,我是……算是,自愿的。”

    李延山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人在一帆风顺的时候,很容易误以为自己三观正直,以为自己占据道德高地,动辄对别人的际遇痛斥谴责。”

    袒露心声,似乎比她想象中要更容易一些。

    “但是,倘若命运猝不及防地将选择砸在面前,选择歧路,就能轻易达成别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达到的高度,谁又能真的不为所动?”

    沈愉初低着头,手撑在沙发的阴影里,细语如呢喃,“我那时候才意识到……”

    手指在靠垫布料上紧攥出一折一折的纹,“原来我的道德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她沉默了。

    李延山没有催促,平静地垂眸望着她,安静等待这段过于漫长的停顿。

    她无神地探地,张了张口。

    “哔——哔——哔——”

    突发的车辆报警器声,在阒然深夜,称得上是尖锐。

    沈愉初再抬起头来,脸上徜徉着得体的微笑,“很晚了,去休息吧,我来洗碗。”

    李延山看着她,略有失望,但什么都没有。

    *

    第二天,沈愉初有意起了个大早出门,和李延山跑的时间错开。

    工作日,照旧忙忙碌碌一上午。

    沈愉初见Ana从走道过去,扬声叫住,“Ana,上回让你起草的,关于增值税法过渡时期的决策合理化建议,写完了没?”

    “来了来了!”Ana跑回电脑前,操作几下,同步报备,“发邮箱了,sending了,在路上了在路上了。”

    邮件到达,沈愉初轻击点开,粗略扫过,目光从平静渐变得惊喜,或许还掺杂了几分困惑。

    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有法条有实务案例,其中对法规的解读和提出相关应对措施,可谓是毒辣,一针见血。

    “怎么样怎么样?”Ana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凑着脑袋和她一起看,兴冲冲地问。

    沈愉初慢慢拖动鼠标滚到底,仔仔细细看完,如实:“特别好,我都找不到可以改动的地方。”

    “是吧!我就厉害了。”Ana激动地直起身,招招手,“Alex,快来,师父不抢你功劳。”

    “什么?”沈愉初随着Ana挥手的方向看去,李延山羞涩地挠挠头站起来,往这边走来。

    Ana邀功似的语气,“这份东西是Alex写的,想不到吧!”

    李延山站在Ana身边,生涩,又带点骄傲的神情。

    Ana喋喋明这份报告出炉的全过程,“我本来只想叫他照着模板给我搭个架子出来,谁知道他全写完了,我一看,天哪,反正我是写不出来这种水平。”

    “没有没有,是Ana姐教得好。”李延山报以感激的微笑。

    沈愉初跟他们一起笑起来,“哎,你们还开始互相吹捧了。”

    “没有,我实话实。”Ana诚恳道:“经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带不了他,我只希望他能多带带我。”

    李延山被Ana夸张的形容和语气弄得挺不好意思,只耷着脑袋嘿嘿笑。

    好不容易把这俩人戳回去工作,沈愉初定定盯着电脑屏幕,由衷感觉到了内卷的碾压式袭来。

    这是实习生的能力吗?现在的孩初出茅庐就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扪心自问,至少在她第一年工作的时候,肯定做不出这种水平的东西。

    沈愉初想了想,拿起手机,很中老年风格地给李延山发了个大拇指,【很棒。】

    几乎是发出去的同时,他有了回复。

    【我写得很努力的。】

    【想让你看到。】

    沈愉初简直惊了下。

    这两句话……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她抬眼看去,吵吵嚷嚷的一群人,Ana在闹着要拜师,李延山被大家包围着善意调侃,偷着朝她瞄来。

    沈愉初秒速低头。

    不自觉啧了声。

    这孩,最近,好像越来越不收敛了。

    没一会儿,Ana和周明,两位名义上的“师父”,商量好了来找她,撺掇她给两个实习生办一场迎新。

    沈愉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歪头想想,很没新意地提议道:“那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周明笑着点头,“那个……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一致同意吃火锅。”

    沈愉初假装被气笑了,“合着你们是来通知我的是吧。”

    Ana笑得眯了眼,无比诚实,“倒也不能这么,你不去,谁给我们买单啊。”

    沈愉初像是大梦初醒一样,肃然起身,“哦,这是个问题,我去找Ivy申请点活动经费。”

    敲了敲Ivy办公室的门,“Ivy姐,晚上我们算欢迎一下新来的朋友,你去吗?”

    Ivy在接电话,口型比了个OK。

    *

    午休时间,沈愉初赶在公司食堂关门的前十分钟,上了最后一波菜。

    这个点,早就不剩什么了,餐盘里残羹冷炙一堆一堆,看上去十分倒胃口。

    “Amanda!这里这里!”有人扬手叫她。

    于是食堂里唯三的三个人凑成一桌。

    钟文伯的助理大口大口嚼着菜,问沈愉初:“你也到这个点才吃饭啊。”

    “有个会,耽搁了。”沈愉初喝进一勺紫菜蛋花汤,自然顺口反问道:“你呢?”

    谁知钟董助理像是被开启了吐槽开关,筷子往餐盘里一摔就抱怨开了,“别提了,我今天真是跑断了腿。早上我给钟董送个材料,送到他家发现没人,才知道钟董搬到上弘路一号去了。”

    不算熟悉的豪宅区名称入耳,沈愉初倏尔一愣,从餐盘上抬起头。

    另外一个同事搭腔问:“哎?我记得钟董一直住天幕花园。”

    “就是啊!”助理哭丧着把脸埋进手掌里,“不声不响的,我是他助理啊!居然都没人通知我。”

    同事只好用“老板就是房子多”的法来安慰她。

    结果助理越气愤,连钟文伯的私人行踪都一顺嘴泄露了,“晚上钟董本来要参加一个酒会,发言材料我昨天熬夜写出来了,改了三遍,都要吐血了,结果刚才钟董跟我,晚上有事,不去了,让我帮他推掉。”

    工作这么久,谁都有过心血作废的苦痛经历,一时皆心有戚戚。

    “而且,是跟你们俩我才的啊……”助理左右看一眼,食堂只剩两个工作人员在扫桌椅,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才神神秘秘压低了声:“我去的时候,钟董的平板就放在桌上,是豪华温泉酒店的订房界面,他还问我,怎么绑定银行卡。”

    “钟太太回国了?”同事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当然没有。”助理故作玄妙地昂起头。

    沈愉初埋头吃饭,顺便在心里努力劝服自己。

    她是去上弘路一号接过Ivy,但上弘路一号那么多住客,谁还不许老板和员工同住一个区了。

    钟文伯和Ivy?

    没那么巧的事吧。

    何况晚上Ivy还要跟他们一起吃火锅迎新呢,不管钟文伯订酒店的目的是什么,至少都和Ivy没关系。

    “有可能是帮别人订的吧。”沈愉初。

    非常站不住脚的开脱。

    助理和另一个同事一脸不可言的吃瓜表情,同时言不由衷道:“是的吧,应该是这样的。”

    *

    下午临下班前,沈愉初照例进办公室向Ivy汇报日常工作。

    Ivy安排完公事,想起什么似的“哦”了声,“对了,我晚上突然有点私事,聚餐就不去了。你让他们随便点,回来找我报账。”

    沈愉初怔怔看着她,费了些许力气才保持住镇静,“哦,好的。”

    简直,耸人听闻。

    钟文伯比Ivy,应该,大了不止二十岁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钟文伯是已婚啊。

    她从来没有想过,不敢想,不可思议,Ivy和钟文伯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并不是没有踪迹可循的。

    她去上弘路一号接宿醉的Ivy,Ivy对爱情那种及时行乐的观念。

    还有上次在HRD的办公室,钟文伯在,Ivy招呼都不就进去了,钟文伯主动让座给Ivy,还替她们作主安排人手。

    细回想起来,后知后觉的细思极恐漫上心间。

    “你怎么了?”Ivy注意到她良久没动作,抬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沈愉初看着Ivy,欲言又止,“没什么,我先出去了。”

    飘回座位上,还是出神的模样。

    她不是什么道德标兵,没有对别人的择偶交友指指点点的癖好。

    就是震惊,单纯的惊讶。

    以至于Ana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不在状态的,“啊?”

    周明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这么入神,刚才Ana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我在想工作上的事。”沈愉初收了收心神,见他们一个个穿戴整齐背上了包,便问:“要走了吗?”

    一边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能按时下班,Ana兴奋得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我已经提前安排两个朋友去替我们排队了,去了就能吃上。”

    一行人车到了火锅店,亲眼见到门口人山人海的排队盛况,Ana才意识到,她高兴得太早了。

    李延山早就看到他们,带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板凳走过来,扬了扬叫号单:“前面还有三桌,很快了。”

    边边自然地将凳子放在沈愉初身后,比个手势让她坐。

    同事间猛然爆出一阵嘘声。

    Ana痛心疾首,“Alex,你才刚来几天,怎么就学得这么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