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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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傍晚临下班的时分, 沈愉初坐在市场二部主管的工位旁。

    虽然她职位是经理,比主管高两级,但她毕竟是新手, 一无所知再端个管理层架子, 工作很难开展下去。

    因此她秉持不矜不伐勤学好问的精神,虚心向下属请教, 整天都泡在外面的大办公间里, 人美没架子还时不时请下午茶,很快和大家成了一片。

    廖永新从隔壁过来,解了领带,西装外套搭在臂,休闲的模样,笑着敲了敲市场二部的玻璃隔门, “愉初, 可以走了吗?”

    同事全爆发出一阵“wow”的浪潮, 七拐八拐的音调和眼神互补互促。

    主管哦哟哦哟地揶揄廖永新,“Austin, 我也可以走了, 你怎么不问我啊?”

    “就是就是, 凭什么Amanda由你亲自护送,我们就只能自己车去饭店啊。”

    “差别待遇哦——”

    “哎呀咱们没有Amanda美呗,还能为什么。”

    ……

    沈愉初在一片看好戏的调侃声中直起身来, 自怨自艾地“啊”了声, “我的厚脸皮就这么被你们发现了,我是好歹Austin才勉强答应带我一程的,现在你们这样Austin,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蹭车了。”

    主管嘿嘿笑, 弯腰比划请的手势,“您蹭!您蹭!”

    “Austin,不介意再多带两个人吧?”沈愉初左右手各指一名同事,“正好可以在路把刚才的工作完。”

    廖永新顿了下,只能顺应她“不介意”。

    车后,沈愉初为了和主管聊工作方便,一起坐在后排,副驾坐一位高大的男同事。

    廖永新调整了下后视镜,借势回望,叹了口气。

    主管大惊怪地叫起来,“Austin,你后面的门把手缺了个角诶!”

    廖永新回头瞥了眼,对沈愉初笑了笑,解释道:“前几天接孙总儿子,被他扳坏了,最近太忙了没来得及去修。”

    孙宏达的儿子好像才五六岁。

    沈愉初对廖永新毫不避讳的目光,借着和主管拍肩开玩笑的动作避开,“是个大力士啊。”

    车内一时皆啧啧称奇,主管甚至掏出手机来拍照片留念。

    到了饭店,廖永新居然包下了一整间型宴会厅,很多亲切但许久没有联系了的熟悉面孔,沈愉初在熟稔轻快的氛围中逐渐放松。

    觥筹交错,她感叹廖永新不愧在市场部历练多年,当年刚进公司时当众发言都会脸红的子,现在对应酬游刃有余,了酒桌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各种交际话术信手拈来。

    沈愉初自愧不如,抱着学习的心态观摩了一整晚。

    临近午夜,酒席渐散,廖永新执意要送她回家。

    沈愉初摆手不用了,劝道:“你今天喝了很多,早点回家休息吧。”

    廖永新不肯,掰扯现成的理由,“你是我接来的,我得负责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沈愉初脱不了身,更不想和廖永新在宴会厅大门口拉拉扯扯,已有不少喝得脸红的同事相互搀扶,用“懂的都懂”的眼神看着他们嬉笑着经过。

    沈愉初见廖永新面不红气也不喘,不像喝高的样子,勉为其难同意了。

    她替廖永新叫了代驾,在代驾的帮助下强行把他塞进后座。

    廖永新被锁在后座里,无奈苦笑着自辩,“我真的没醉。”

    “好好好。”沈愉初敷衍地坐副驾驶,开导航指挥代驾开车。

    车停在沈愉初家楼下,沈愉初结了代驾的费用,一回头,廖永新沉默地捂着手。

    她看看廖永新,再看看还残留着血迹的车门把手。

    他是被门把的缺口割伤了。

    伤口不大,但看起来很唬人,血顺着掌纹往下滴。

    沈愉初头疼地摸出纸巾,只剩半包了,全部扯出来塞进廖永新手里,让他自己压住。

    翻遍背包,没有找到创可贴。

    就算有,看他这个血流的情况,估计一片的创可贴也压不住。

    沈愉初站在车旁,按亮手机搜索能够简单处理伤口的地方,可惜附近的诊所于一个时前早已关门。

    她低头看廖永新的手,纸巾已经被血浸红,暗夜里瞧着很是惊悚。

    虽然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创口流血而亡,但大晚的,她也做不到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扔在车里等血干。

    沈愉初别无选择,“你不赶时间的话,要不去我家,我帮你消毒包扎一下?”

    “那就扰了。”廖永新还握着那半沓纸巾,若有所思地笑了。

    楼后,沈愉初叫廖永新去洗手间冲洗伤口,自己找出电视柜里塑料的药品箱,等廖永新出来,让他坐在沙发,蹲在他面前,掰着手观察了下伤口,创面不大也不深,刚才在楼下可能是光线原因,才会看着渗人。

    她用碘伏棉签仔细消过毒,再剪出一叠医疗绷带紧紧按压住伤口,“你自己按一下吧,血止住再贴创可贴。”

    “好,谢谢。”廖永新顺从地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按住纱布,眼睛好奇地四处瞟,“愉初,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吧?”

    “翻过今年就六年了。”沈愉初收拾药箱的利索动作稍稍放慢了些,短叹一口气,发自内心地喟叹道:“唉,时间过得真快啊……”

    随着年龄增长,人就是会越来越频繁地感叹光阴流逝。

    她在像李延山那么大的年纪,好像从未有过类似的惋惜和怅惘吧。

    名字没有征兆地从脑海中跳出来,随即跃出的是男生畅笑的脸。

    沈愉初敛目怔了瞬,很快回神,将纱布卷收紧药箱的缝隙里。

    “冒昧问一下。”廖永新忽然直勾勾地盯住她,“你和你男朋友是不是分手了?”

    “啊?”沈愉初竟然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的是申杰。

    廖永新专心觑她的侧颜,“我看他很久都没来接你下班了。”

    沈愉初简单“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那你现在,是单身吗?”廖永新直接追问,眼神追着她的身影。

    沈愉初拉开柜门,略粗暴地将医药箱塞进去。

    “是单身。”她没有回头,就着背影放低的声音像嘟囔,“但是有……”

    有什么呢?发展对象?潜在炮友?

    空空如也的次卧告诉她,很可能已经没有了。

    “有发展对象也没关系,至少有机会竞争了。”廖永新如释重负地一笑,“我很久之前我就想了,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口。愉初,我有没有机会?”

    沈愉初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次卧紧闭的房门。

    廖永新无疑是更符合她现阶段择偶观的对象,比她大两岁,工作稳定,性格成熟,相识多年算是知根知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迈入家庭生活的优选伴侣。

    如果没有认识李延山,沈愉初觉得她应该会在权衡之后果断同意。

    但偏偏,为什么,偏偏让她认识了李延山。

    她才知道,原来她也会对某个人近乎痴迷地动心,会燃烧,会绽放,会渴求,会因害怕失去而在爱情的边界畏缩胆颤不敢伸出试探的手。

    “愉初?”廖永新略显急切地再出声唤她的名字,“至少给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好吗?”

    沈愉初仰面对廖永新那双灼亮急迫的眼睛,心跳如常匀速缓慢,心思却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不在场的人身。

    她对李延山的心动,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各方面都不合适,几乎注定走不到最后。

    就算愿意勉强尝试,俩人之间能称之为火花的吸引,早已在他刻意或不刻意的远离里中断熄灭,以后……

    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沈愉初在廖永新火热的注视中眨了眨眼。

    内心深处的自我诘问更像是劝诫,或许李延山就像申杰一样,是她生命中来了又去的一个短暂过客。

    不管自我意愿如何,时间长河滚滚流逝,人总得向前看。

    她是不是该考虑开启另一段新的旅程了。

    廖永新自然从她眼中看到迟疑和动摇,赶紧一鼓作气趁热铁表忠心,“愉初,如果你还有任何犹豫,我保证我可以——”

    后半句话被骤然开启的防盗门截断。

    玄关灯亮起,宣告话题的结束。

    身形挺拔颀长的男人面无情绪从外进来,清俊的面庞和恰到好处的紧实肌肉相得益彰,无论容貌还是身材都是细腻和力量的完美结合,外形优越得足以令大部分男人自惭形秽。

    更令廖永新如鲠在喉的是,男人身周那种孤清到令人绝望的冷蔑,冷冷扫过来的一眼如鹰隼带傲的轻慢鄙弃。

    没等廖永新反应过来,沈愉初撂下一句“我室友回来了”的解释就已迎了出去,“不是今天不回来吗?”

    她眼中倏忽迸发的雀跃和欣喜遮掩不住,像鸟一样欢快地碎步扑棱,伸手接他脱下的外套,动作和问话都自然得像迎接丈夫回家的妻子。

    廖永新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男人那股病态的傲气在触到沈愉初的一瞬间消融化水,眼神绵软到亲和温润,甚至脉脉含情,“是啊,但这么多天都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态度旁若无人地亲昵。

    廖永新手脚冰凉僵在原地,男性直觉告诉他,面前的俩人绝对不止室友关系这么简单。

    他就是沈愉初口中的发展对象?

    直到沈愉初将男人带到他面前,开口相互介绍,“这是我室友李延山,这是我同事廖永新。”

    廖永新方才回过神,继而更为讶然。

    刚才一瞬间被李延山过于强烈的气势悚到,现在靠近了才看清,这位竞争对手未免太过年轻,从眉梢到颚尖都尚且散发着浓烈的青春气息。

    “你好,Austin。”廖永新平定下心神,伸出手,“愉初,你室友……看去似乎有点面熟。”

    “Alex。”李延山稳稳回握住,礼貌笑了下,“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表示友好的握手动作中,力量的较量是只属于两个男人的角逐。

    *

    决心放弃沈愉初的当天,季延崇搬回了弘路一号,加快进度另辟道路直击财务核心。

    和沈愉初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出自他煞费苦心的筹谋,季延崇从来不是藕断丝连的人,自认有组建和脱离的绝对控制权。

    起初几日零零星星的不适,被他视作惯性的正常戒断反应。

    他措置裕如地入财务部,迅速建立起新的利用网络,并且有所斩获。

    季延崇在第三次预备走出房门问她想吃什么宵夜的深夜幡然醒悟,她是一杯后劲极大的烈酒。

    以至于他恢复了过去在国外灌烈酒助眠的习惯。

    不见沈愉初的举动,从一开始认为的“没有必要”,逐渐发酵演变,更像是“回避”。

    再听到沈愉初的消息,是她转岗那天请客,Ana发微信叫他同去。

    季延崇意外发现,他竟然会在意沈愉初有没有主动邀请他。

    回想起她当初诚邀他当炮友的直言不讳,季延崇当时就明白,很可能在他离开之后,她能做到比他更快更有效地抽离。

    那天晚,莫名腾升的怒火驱使他将车开到沈愉初住所。

    熟悉的猪肝色防盗门出现在眼前,他却又感到困惑,想不通自己大张旗鼓来这里的目的。

    质问她凭什么对他显而易见的疏间无动于衷?

    季延崇没有想到,沈愉初会正好在那时电话给他。

    他无法忽视、无法挂断,疾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违背理智地接通。

    在对她是不是也在思念他的揣测里,他感觉到了一丝无法否认的窃喜。

    无内容无重心的一场莫名其妙的通话,他居然不觉得厌烦,并在末尾主动叫住她,拖延挂断的时间。

    兴奋和愉悦持续到挂断电话,他在消防通道骤冷的空气里冷静下来,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季延崇开始了更为刻意地疏远。

    直到不清是巧合还是命运使然,他看到廖永新接沈愉初下班的那一幕。

    那一刻,内心昭然的憬悟不留情面地告知,他处心积虑铺设的陷阱,不仅网住了她,也反噬了捕猎的人。

    这让之前所有做作的疏远都成为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我较劲,变成一片只困住他自己的罗网。

    沈愉初领廖永新回家的场景,他就在楼下冷眼旁观,并意识到她确实是个冷情无心的人。

    因为失去陈怀昌这个竞争对手而无处安放的胜负心突然找到别的出口,置换为另一重名为独占欲的枷锁。季延崇彻底清醒,他和她之间始于第三者,却又无关他人。无法克制的烈焰熊熊燃烧,叫嚣——

    她属于他,她终将属于他。

    他不能再等。

    这一次,季延崇决定顺心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