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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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花子这几个字一出, 周围带着孩子出门的人家就不由紧张起来。

    沈家一行人对望一眼,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沈惊春干脆将沈蔓一把抱起, 跟着沈家兄弟几个往里走了几步。

    那尖叫出声的妇人正瘫坐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哭天喊地, 她身边还坐着两人,年纪大些的妇人头发散乱,衣服也脏了, 跌坐在地, 年纪些的则紧紧挨着她声的劝慰着。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着, 再加上妇人的哭喊,倒是很快就将事情的始末给了个明白,这家人进城观灯, 太的孩子也没敢带, 只带了个六岁的孩子,想着家里几个人, 难道还看不住一个孩子吗?

    却不想刚进城, 一家人就被挤散了, 孩原本被父母一左一右的牵着的, 被人群一冲, 手就松了,仅仅一眨眼, 就被人流带出去很远, 那当娘的眼睁睁的看着人群中冒出个人一把抱起孩就跑。

    一家人一路喊一路追, 那拍花子的却对县城很熟悉的样子, 专挑人多的地方走, 又有后面丢了孩子的父母哭喊,带着孩子出门的人人自危抱紧了孩子, 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拍花子的,一路追到这边,终于失去了踪迹。

    那当娘的眼泪都流干了。

    沈惊春不想多事,可偏偏豆芽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我瞧着那人似乎是刚来祁县的时候,帮过我们的陈嫂子啊。”

    头顶上就挂着一排排的各色花灯,光线很是亮堂,沈惊春仔细一看,那跌坐在地的妇人,可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大嫂子。

    那被拍花子拐走的,应该就是陈嫂子的儿子壮壮?

    陈淮就站在沈惊春身边,豆芽的话他也听到了,偏头问道:“是认识的人?”

    “对,当初我们回祁县,还是这大嫂子带我跟豆芽去找的牛车,省了不少麻烦。”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这陈嫂子夫妻人都是不错的,为人热情周到又大方,且还没有爱贪便宜的毛病,能帮一把自然是要帮一把的,以己度人,想到当时知道沈明榆兄妹俩被人抢走时候,方氏那种天塌下来的表情,就知道此刻陈嫂子的心情了。

    这边看热闹的人虽多,却大多都是围观,沈惊春还在踌躇要不要上去帮忙,陈家兄弟俩就从人群外挤了进来,陈嫂子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满怀希望的看向自家男人。

    陈大郎对上媳妇的眼神,沉默的摇了摇头。

    陈嫂子瘫坐在地,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抹眼泪咬牙道:“我再去找。”

    跌跌撞撞就往沈家站着的这边来了。

    沈惊春将抱着的沈蔓往自家大哥手里一递,一把拦住了陈大嫂:“大嫂子且留步,这样找下去可不是个头。”

    陈大嫂子哭肿了眼睛,眼里含着泪,视线都是花的,被人一下拦住,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才看清拦住自己的是谁。

    本来两人也只是萍水相逢,根本没什么深交,可现在在偌大的县城里,看到个认识的人,陈大嫂子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抓着沈惊春的手就哭道:“惊春妹子,壮壮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沈惊春抽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嫂子你先别急,县城这么大,这么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咱先到两个城门看着,以防这人贩子将壮壮带出城去。”

    陈嫂子忙不迭的点头,抹了眼泪就朝陈大郎陈二郎道:“孩他爹,咱们先按惊春妹子的来吧。”

    陈家兄弟两人也没了办法,此刻一听沈惊春的话哪有不答应的,兄弟俩立刻就分头朝两个城门去了。

    沈惊春嘴上这么,心里其实也有些不确定。

    祁县之所以这么热闹,就是因为现任县令刚到祁县的时候,就破获了一桩拍花子的大案子,一窝人贩子三十多人被连窝端了。

    后面县里再有什么大的活动,祁县的衙役们也几乎倾巢而动,祁县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贩子哪还敢下手。

    却不想安静了这么几年,这天杀的人贩子居然又出来了,这要是他们的老窝在城里还好些,壮壮还有找回的希望,可若是壮壮已经被带出城了,那找回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方氏才经历过孩子被抢,现在看到陈嫂子这样,很是感同身受:“这事单靠你们一家人怕是不行啊,还是报官吧。”

    “报官是稳妥些,可这县衙已经封印了,现在报官只怕没人受理啊。”旁边一个路人道。

    “是封印了,可事急从权。”陈淮沉声道:“有些县衙在封印期间也照常启用印信的,再者,衙门除了过年那几天,都是有另外的值班皂隶的,时隔几年拍花子再次出现,这可是大事,谁知道城里是不是只丢了一个孩子,想必值班的皂隶不敢随便推卸糊弄。”

    他一身淡松烟的直裰,外罩一件鸦青色氅衣,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陈嫂子听他一,心又定了几分,也不哭了,犹豫了一下才朝陈淮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这些,可否麻烦这位公子同我一起走趟县衙。”

    这要求多少有点无礼,陈嫂子怕被拒绝,立刻又道:“不论我儿子找不找得到,我家都有重谢。”

    陈淮看了眼沈惊春,见她点点头,才将手里抱着的沈明榆交给了沈志清:“举手之劳罢了,哪用的着一个谢字。”

    去县衙自然不可能这么大群人一起去,想着时间也不早了,沈惊春索性将方氏等人付托给沈志清一家:“这位大嫂以前帮过我的,我跟淮哥跟着去看看,我娘他们几个还要麻烦大伯帮忙带回去,你们跟村里人一起先回去,要是时间太晚了我们在县里住一晚也使得。”

    沈延东自然满口答应,一行人当即分开。

    县衙离这边不远,几人兜兜转转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县衙大门紧闭,陈淮只看了一眼,就领着陈嫂子几人到了另一边的门处,这门开着,几人一进去就瞧见门内的班房里几名衙役正围着火盆着盹。

    不用陈淮话,那陈婆子就哭天喊地的冲了进去。

    猝不及防,沈惊春被吓了一哆嗦,陈嫂子见了,忙告罪一声,才追了进去。

    沈惊春揉了揉耳朵,抱着陈淮的胳膊将他带出了门:“县衙这么大,这壮壮找不找的回来还是两,等会看看衙役们怎么,上元这几天,城门到亥时才关,出了这种事,想必大家也没心思多逛,等会要是还有人回去,咱们也跟着一起走,省的娘担心。”

    陈淮点点头,摸了摸沈惊春的手,见她手有些凉了,就将她双手握住捂了会才道:“今日晚饭吃的早,又一路走过来,可饿了没有?”

    沈惊春正想饿了,后面陈婆子就哭着喊着出来了,屋里四名衙役,倒跟出来两人,听着陈婆子的哭喊声到底还是黑着脸道:“陈大娘你别哭了,就你这么个哭法,人贩子早就躲起来了。”

    陈婆子脸色一僵,到底还是收住了哭声。

    陈淮朝那俩衙役拱了拱手:“请问官爷如今是个什么章程?”

    俩衙役一看这是个读书人,神色就严肃了几分,回了一礼才道:“如今除了在城里维持秩序的五十几个兄弟,其余的都休假了,这孩子被拐可是个大事,只是我等只是吏权限有限,这等大事还要先禀报给明府,再行定夺。”

    几人跟着衙役往外走,一路上也将事情问明白了。

    这县令今日在县里最大的酒楼设宴款待祁县富绅,整个祁县数得上名号的几乎都到了,这事一提,这群富绅们哪怕为了面子,只怕也会出人出力,不得还真能将这县城翻过来,将壮壮找到。

    县衙是整座县城的权利政治中心,围着县衙这一圈,就是整个县城最繁华的富人区,那衙役的最大的酒楼,就坐落县衙前面不远的东大街上。

    几人到了酒楼门口,那衙役就径直领着陈家三人进去了。

    沈惊春与陈淮也没进门,只站在门口背风的地方等着,没一会便听到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声怒喝隐约传了出来:“岂有此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沈惊春道:“这下好了,壮壮应该是能找回来了。”

    陈淮嗯了一声。

    他却是知道这县令为何在听到人贩子重出江湖之后,这么愤怒的。

    这高县令本来是京城人士,也是个世家子弟,与先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却不料在一年七夕的时候,儿子被拍花子的拐走,他那夫人本来就因为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体,受此击一病不起,拖了半年就去了。

    这二人本是少年夫妻,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儿子,结果却被杀千刀的人贩子搅的家破人亡,从此之后就跟拍花子的杠上了。

    也正是因为从同窗那里听过高县令的事,陈淮才会叫陈家人报官,只要高县令知道这事,不可能不管。

    酒楼里,高县令一声怒喝之后,安静了几秒,才又断断续续的有人声传来。

    没一会,一阵脚步声就朝着门口来了,头一个正是未及不惑,却已生华发的高县令,后面跟着县衙几个主簿典史之流。

    一行人刚出酒楼,又有衙役狂奔而来,喘着粗气道:“明府,又有孩子被拐了。”

    这个又字一出来,高县令就气的眼前一阵发白,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都出来了:“还不去将人找齐赶快去找孩子。”

    他来回走了几步,到底还是没控制住,狠狠一脚就将酒楼外摆着的一盆花给踹翻了,深呼吸了几下勉强压下火气,飞快的朝身边的下属下达指令:“立刻派人守住城门,严加盘查,绝不能放过一个人贩子,城里也是,即刻疏散人群,挨家挨户盘查,务必要将这群人找出来。”

    身后几个官吏应了一声,飞快的走了。

    高县令身后站着的一名富绅壮着胆子道:“明府,我家倒还有些家丁,不若我即刻回家吩咐一声帮着一起找?”

    高县令听了脸色缓和了一些,朝那富绅一拱手道:“冯公高义,高某替这祁县百姓谢谢冯公。”

    其余富绅一听,立刻都道可以帮忙。

    高县令谢了一圈,又将事情吩咐妥当,气冲冲的走了。

    他一走,来赴宴的富绅们自然也不会多留,没一会浩浩荡荡一群人,就走的只剩下了陈正行和陈家婆媳三人,以及最开始来禀报消息的两名衙役。

    陈正行主管税收户籍,这抓捕找人的事情倒是与他关系不是很大,早在出门之时,就瞧见了站在一边的陈淮二人了。

    此刻等人一走,便朝陈淮温声道:“阿淮,你们怎么在这?”

    陈淮入赘之事,他是知道的,若是入赘的人家换了旁人,不得他这个快出五服的叔叔还要劝上一劝,可入赘的是沈家,他便歇了劝的心思了。

    沈家的丫头,他是见过的,以他看人的眼光来看,这丫头未来必定不凡,所以非但没劝,还随了一份分量不轻的贺礼。

    陈淮按辈分喊了声六叔,又拉着沈惊春朝他行了个晚辈礼,才道:“这位陈嫂子曾帮过惊春,所以我们夫妻俩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陈主簿点了点头,想起来陈里正的陈淮准备参加的院试的事情,又勉励了几句。

    等人一走,那两名衙役和陈家三人看他们俩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既然县令已经让人仔细盘查,想来找到壮壮不过时间问题,陈嫂子且宽心吧。”沈惊春宽慰了两句,顿了顿又道:“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夫妻二人就先走了。”

    那陈嫂子看她俩的眼神倒还好,可陈婆子和她儿媳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狗皮膏药的眼神,被这种人缠上,再想甩掉可不是件容易事。

    陈嫂子神色一僵,她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也能敏锐的感觉到沈惊春前后语气的变化,看了眼婆婆和弟媳,才朝沈惊春道:“今日多谢二位了,要不是这位公子提醒,只怕我到现在还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找,改日再叫我当家的登门道谢。”

    沈惊春摆摆手:“不用不用,种善因得善果,这也是陈嫂子先帮了我,才有我们夫妻二人今日帮嫂子,那我们就先走了。”

    陈嫂子感觉鼻子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她帮沈惊春那叫什么帮?住了一晚是给了钱的,来祁县坐牛车也是给了钱的,最后还送了吃的给壮壮,看着夫妻两个离去的背影,暗自下了决心,不管能不能找回壮壮,都要跟当家的备好礼物上门道谢的。

    沈惊春自然不知道陈嫂子的想法,等走的远了,她才朝陈淮道:“确实有点饿了,咱们随便吃点再回去吧。”

    陈淮自然好,挑了个人少的摊子坐了下来,想着晚上吃多了睡觉对胃也不好,就要了两碗荠菜馄饨。

    那馄饨皮薄馅多,肉和荠菜的分量差不多,吃起来有一股子荠菜特有的清香,连汤带馄饨一碗下肚,沈惊春感觉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暖意。

    二人略坐了一会,就看见不止一批衙役过去了。

    “这高县令看着倒是个好官,令行禁止,效率高的很。”

    陈淮叹道:“与先前几任县令相比起来,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官,只是翻过年来,他任期就要到了,也不知道下任县令是个什么人。”

    陆昀是从京城回来的,有自己的关系网,一些道消息知道的总比别人快几分,但祁县下任县令的消息,却是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出来。

    付了钱,两人就顺着人流往城门方向走。

    等到了城外停放牛车的地方一瞧,方氏等人果然已经先走了,可巧村里还有其他人没回,这会已经聚了十几人,沈惊春便拉着陈淮站在一边算跟着一起走。

    耽搁了没一会,领头一个陈氏子弟就哟呵了一声,赶着牛车出发了。

    正月十四的月亮还不太圆,但今夜天清无云,月光很亮,照射下来足以让人看清楚路,又因为人多,一路上都笑笑的,倒也不怕。

    走出去三里地,后面便又有车追了上来。

    他们这一行人只有一辆牛车,坐不了那么多人,走起来自然慢些,但后面这群人赶的都是骡车,脚力快很多,没一会就已经到了近前。

    陈家的伙子很上道,将牛车赶到一边,算让人家先过。

    沈惊春与陈淮便也靠边站着。

    这四辆骡车,都是两匹骡子拉车,只有两辆有棚,另外两辆瞧着更像是拉货用的,每辆车上都坐着几人。

    沈惊春瞧着瞧着就觉得不对,这几辆车上男人都长的很壮,尤其是赶车的几个汉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几分凶相,女人们除了几名四五十岁的婆子,剩下的全都是妙龄少女,余下就是几个孩子。

    最重要的是,这些少女和孩子都好像睡着了,靠在几名婆子身上闭着眼睛。

    “这几辆车不对劲。”

    不止沈惊春觉得不对,陈淮也觉得不对,他凑近了低声了一句,便见沈惊春朝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的最后一辆车微不可觉的抬了抬下巴。

    这个抬下巴的动作很轻,若非陈淮一直注意着沈惊春,也根本察觉不到。

    他定睛朝那最后一辆车看去,扫视一圈便发现不对,其中有名少女被身边的妇人搂在怀中,瞧着像是睡的正香的样子,可那搂着她的妇人手上捏着的东西却露出一角来。

    骡车上挂着两只灯笼,昏暗的光线加上皎洁的月光,其实并不足以让人看清细微之处,可偏偏那妇人手里捏着的东西,陈淮见过。

    正是菊展当天,沈惊春卖出去的那只桃花步摇,整个祁县只此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