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是狼不是狗
崽子想他没有只喜欢他过,但是贴着脸颊的那颗滚烫的胸膛却让他没了声儿。
被这个人抱着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安心的,就像在那个大森林里,他躺在地上,拿脸蹭着那人的骸骨。哪怕是腐烂的味道都会让他有些安心。
他喜欢待在尤四爷的身边,但是曾经的那个人要是回来了,他还是会走的。
他想跟尤尤抱抱了……
崽子将尤四爷抱紧了,恸哭出声。
尤四爷还以为他是被今天的事给吓坏了。只是那种无力感已经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崽子。
相似的两个人,只是强大的人没有眼泪。
直到蜷在尤四爷的怀里的崽子开始双腿发麻。而尤四爷也开始浑身酸疼的时候,一个才挂在一人的身上走到床前倒在床上,没有语言。只是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袭来,世界开始下沉,将人拽入那不需要想太多的地方。
尤四爷不知道昨天的话崽子听进去多少,又或者理解多少,只崽子却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不少,连动画片儿都不常看了。
尤四爷看着手里的结婚证,细心地缩进柜子里。
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食指在桌子上敲击了两下,尤四爷看着趴在床上睡着的崽子,将视线落在他的无名指上。
天气越来越冷,昨天半夜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隔着窗户都能听到那颗银杏叶落到萧瑟声,等到今日一早,树上已经没有几片叶子了。
尤四爷拿了一张毛绒毯子给崽子盖上。
崽子在睡梦里动了动,似乎梦到了什么,睫毛颤了又颤,四肢微微蜷着,一双手又像是要抓住什么。
尤四爷将他那双手握在手里,崽子逐渐安稳了下来。
本来该出去的,但如今却有点儿走不开了。
虽然不困,但尤四爷还是脱了鞋子在崽子的身旁躺下,陪着他又睡了一会儿。
崽子醒的时候睫毛根部带了点儿泪渍,他拿手揉了揉,看着躺在自己的身侧的男人,没有叫他,也没有起来。
过不了几天就是十一月了,崽子看了看窗户,盯着那颗银杏树发呆。
好久都没有爬树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崽子的动静,本来就睡得极浅的尤四爷醒来,初醒的眸子是少见的蓬松。
揉了揉崽子的脑袋,“什么时候醒的?”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崽子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连脚丫子缝都掰开瞧了瞧,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尤四爷:“怎么了?”
崽子愣愣地看着他:“没事儿,结婚了也不疼。”
尤四爷:“……”
又将他拽回怀里,尤四爷耐心地解释道:“结婚就是两个人走在一起、生活在一起,也没别的了,我上次是骗你的。还有那个长头发的男的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他给骗了。”
崽子听他这么替南荣应解释。
“应应很好的。”
尤四爷拧眉,“那是你被他给骗了!”
崽子瘪嘴。
尤四爷见他不信,那种烦郁感又升上来不少,无处发泄。
“你跟南荣应是怎么认识的?”
崽子想了想,有点儿忘了,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腿,指着给尤四爷看。
“应应给我看腿。”
尤四爷:“腿怎么了?”
崽子:“被大老虎给咬的,好疼的,然后应应给我看好了。”
尤四爷心脏一坠,将崽子的裤腿给撸上去,细看了一下才发现腿处确实是有几点皮肤稍稍暗沉了一点儿,应该是曾经留下过疤的。只是伤口被处理的很好,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还疼不疼?”
崽子摇头,接着道:“应应很厉害的,他就这样……”崽子做出拔剑的姿势,“一刀下去就把大老虎给劈了。”
看着崽子讲起南荣应就带上了光的脸儿,尤四爷有些不是滋味儿,但还是认真地听着。
尤四爷:“所以,你喜欢南荣应吗?”
酸溜溜的一句话。
“喜欢啊!”
果然……
只是尤四爷不知道,老虎想吃的是蚩尤,崽子被咬是因为蚩尤,崽子喜欢南荣应,是因为他保护的不止是他,还是那个躺在地上的、已经逝去的蚩尤。
尤四爷:“没想到南荣应还有这爱心去四川关爱大熊猫。”
可是不管怎样,毕竟是南荣应帮过他家崽子,他也不会因为这事儿对他有什么意见。
不过……
尤四爷瞳孔微缩。
“南荣应知道你是熊猫变的吗?”
崽子想了想,又往自己的身上看了看,满了半圈儿的脑子总算是想起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一点。
点了点头:“嗯……”
那南荣应作为一个常人倒是淡定的很。
将这件事稍稍放下,尤四爷从鼻子里重重地喘出一口气出来。
“还有吗?”
崽子想了想,道:“应应会陪我玩儿,还要带我回他家,还有肉吃,也有竹子吃。”
尤四爷:“……”
他有点儿不相信崽子会不心动。
所以,他家崽子以前还被别人给养过……
难道还被别人给撸过!
尤四爷赶紧问:“你是不是答应他了!”
没想到崽子却摇了摇头,“没有……”崽子突然想起来尤四爷好像不喜欢他讲尤尤,就低着脑袋改了口道:“反正当时不喜欢他了,就没有跟他走。”
其实,当年的应龙不过是想割回蚩尤的头颅好带回去交差。只是当时崽子还一直守着,他也不想让他伤心,就只好选择在崽子去找果子吃的时候下手,谁知道却被赶回来的崽子看了个正着。
当时他只是拔出了剑,也还没下手,崽子又挺好糊弄的。但是即便是糊弄过去了,崽子还是生出了几分警惕,看他的眼睛不像之前的雀跃欢喜。
仅仅是这一个隔阂,应龙足足用了半生的时间才让崽子将这件事儿给忘了。
涿鹿之战是他领的兵,对战的是蚩尤,战败的是蚩尤。
可是他这个黄帝麾下的第一将军却偏偏看上的人家的崽子。
当年骑在战马上的应龙看着崽一步步地将蚩尤拖离战场,一时心软也就没有管他。
但是回去后官员们吵吵着非要要个人头来挂在城墙上给人瞧瞧,他当时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起了那头崽子,便亲自去寻了。
然后,在那个油绿的夏日,他见到了那只趴在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骨上的熊猫。
他不知道抱着什么心理,来之前他是带着面具的,想想也是怕熊猫认出来他就是下令将蚩尤围死在长枪之下的那个将军。
醒来的熊猫看了他一眼,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拖着蚩尤就走,拉到老远的一颗树后才停下,颤巍巍地对着他做撕咬状。
那时候应龙的第一想法就是为什么蚩尤会选择骑着这么一个玩意儿?
除了……
哪怕这么严肃的一场战事,因为这只熊猫,他的军队里还是引起了一场骚动。就连他的手下都问了一句要不要将在仗赢了之后将那个黑白相间的玩意儿带回家养,这也是为什么在如此惨烈的战场上,崽子能仅仅是伤了一条腿的原因。
开战之前,熊猫隔着老远对着应龙呲了呲牙,挺大的个子。却奶凶奶凶的。要不是被蚩尤一巴掌扇在了屁股上,不定还没等开战就冲上来了。
应大将军都有点儿怀疑蚩尤是对这场战争是太有信心了。
直到最后亲眼看到蚩尤舍了自己的一缕精魂给它,又亲眼看着崽子试图将他带里离战场的时候,一颗在杀戮中逐渐硬化的心却逐渐软了。
他看着崽子带着蚩尤离开。
在他的身后,乌鸦盘旋而下,享受着这场厮杀后的盛宴。
应龙没敢惊扰它,悄悄退走,许久之后才看到崽子瘫坐在树下,掏出含在嘴里的果子往蚩尤的嘴边儿送,见他又不吃才一口吞了,趴在他的身上继续睡。
第二次来的时候就是之前的那个情况。
实话,这崽子看起来软哒哒的,但不定还真能斗得过一直正直壮年的深色条纹的耶格虎,倒是有几分英勇。
将它救下来的时候,熊猫两只水润的眼睛裹着糖。虽然是一副单纯的样子,但对着他却没有多少信任。
崽子的眼泪没掉,他以为它不会哭的。
但是在他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崽子却趴在那人的身上哑着嗓子哭着。
他有点儿怀疑这崽子哭了一夜。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赢了足够的耐心来换取跟崽子的一步步拉近,十米、五米、三米、一米。
他想摸摸它的脑袋,但是崽子不让。
他拿果子给它,崽子犹豫了一会儿,在他朝着它伸手的时候,它虽然有些闪躲但也没有掉头就跑。
崽子依旧喜欢趴在那个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人身上,应龙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有点儿……不想回去了。
轩辕台那边已经在催了,他一点一点地耗着那边儿的耐心,直到耗无可耗。
他没想到,他费劲心思才得来的信任。只是被撞见的那点儿拔出剑的亮光之后就被摧毁了。
他敢肯定,崽子根本就不确定他要做什么。但仅仅是那点儿怀疑,他就被崽子舍弃了,连半思犹豫都没有。
它将蚩尤拖的远远的,在他在的时候都是满眼的警惕。
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心里的那点儿酸涩感让他一连几天都没有缓过神儿过来。
在部下的一再催促下,应龙回去了,空手回的。
回去应付完事儿已经是半年后了,他在自己的府邸喝了一次又一次的酒。突然就想它了,至少是想手摸在它的头上的那种触感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崽子在察觉到他的时候,拖着那具残骸躲到了老远,就像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见它的时候那样。
崽子只是将他给忘了。
将蚩尤放到树后,崽子战战兢兢都探出头来。
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枝头上积攒下来的雪在受到惊扰的时候从枝干上落下来,掉在了崽子的头顶。
崽子委屈巴巴地抱住自己的头,差点儿就被气哭了。
应龙失笑,倚在一颗树干上侧着身子远远地看着它。
“好久不见,家伙。”
崽子看着他,一脸的茫然。
应龙:“……”
这也太没心没肺点儿了吧?
不过正好可以重新开始,倒也不错。
十步、五步、三步、一步,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终于可以离崽子足够近了。
应龙递给它一颗果子,问它可不可以摸摸它的头。
崽子不让。
应龙又给了它一颗。
崽子将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过去。
这样也挺好的,养宠的乐趣让他忘了轩辕台那个人心不古的地方,他想留在这儿,甚至想过以后只留在这儿。
直到有一天。
在他擦拭手上的剑的时候,剑身折射过太阳,一道亮光在了崽子的脸上,在那一刻,崽子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
在这一刻,所有的解释似乎都成了多余的事,他看着退到很远的地方、对着他面露警惕的崽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挫败感。
剑回剑鞘,自此再未重启。
半生太长,直到风蚀了蚩尤的骸骨,崽子才终于放下了那点儿怀疑。
但是应龙也该走了。
走的时候只是摸了摸崽子的头,:“这次别把我给忘了,好吗?”
崽子看着他,点了点头。
“要是回不来的话,我去来世找你……”
史书记载,应龙奉旨刺杀女魃,而女魃便暗中设法使应龙身染浊气,在他死后,应龙肉体也开始化成细灰,一步步走进大海中消逝成尘。
每次海岸上风起的时候,都像是一声声低沉的嘶鸣。直到许多年后,那片喧嚣的海域逐渐成了一片死水,而世间,也再无应龙。
尤四爷揉了揉他的脑袋,亲了又亲,“真乖!”
崽子将尤四爷亲过的脑门儿擦了擦,不明白大鹏这么激动的原因。
又有电话了过来。
崽子看着尤四爷将电话给接了,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见尤四爷下了床要换衣服,崽子问了一句:“你又要走吗?”
尤四爷:“嗯,去挣钱。”
在听到挣钱这个字眼儿的时候崽子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淡了,连身子都转了过去,闷闷不乐的。
背对着他的尤四爷也没注意到,了句乖乖在家待着就走了。
崽子又想起了结婚的事儿。
他还是害怕的,那天那辆车从那个女人的身上撞过去又碾过的的场景在脑子里又清晰了一点儿。
崽子开始找那两个红本本,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最后将目光锁在了那个锁紧的抽屉上。
将锁拽了拽,没有拽掉。
对了,钥匙!
于是崽子开始扒啊扒,扒啊扒,除了那张大床没有翻过来,整过房间所有能藏钥匙的地点都没能幸免。
咋办?
崽子看着那个锁,一口就咬了上去。
上好的红杉木,还真被咬掉了漆。
但是力道还是不够。
于是,崽子滚成了熊猫,爬上桌子用他那啃竹子的牙齿开始啃木头。
虽然有点儿费劲但过了不大一会儿还是有成就,桌子已经被啃掉了一个角,木屑落了一地。
又过了一会儿,抽屉已经被啃出了一个不大不的洞,足够熊猫将一只拳头伸里头。
爪子在里面抓了又抓,熊猫终于在里面抓到了封面厚实的红本本。
硬是将红本本给拽了出来,熊猫气哼哼地给撕碎了。然后将手伸进去掏第二个,掏出来之后也撕碎了。
看着地上的狼藉,熊猫又想了想,最后又变成了崽子,将衣服胡乱套上,撮了撮地上的碎纸片抱在怀里,「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这次挖坑比起以前挖的每一次都起劲儿,将坑挖的深深的,崽子将碎纸片全都放进去,将土埋上,又重重地踩上了两脚这才放心了。
来的刀子正巧看到崽子将坑踩结实,还以为他埋的还是果子之类的东西。
本来他今天就是找崽子问事儿的,谁知道他脚刚落地,尤潜椋也不知道哪儿得来的消息也跟着来了。
“你怎么来了!”刀子不耐烦地道。
尤潜椋直接越过他,“我总比你有理由过来吧。”
刀子反驳不了,一口气差点儿将他给憋死。
崽子看着刀子过来眼睛就亮了几分,看得尤潜椋有点儿吃味儿。
毕竟,对着他拽的跟什么似得狗子可抵挡不住这眼神儿,一看到立马就成了一条忠犬。
果然……
刀子:“还挖不?”
崽子摇了摇头,“陪我看动画片儿,吃葡萄,我喂你!”
于是,崽子牵着狗走了。
算了,反正他来也是为了正事儿。
在俩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窝在地上看动画片儿的时候,尤潜椋避开沈姨,镇定自若地摸进了尤四爷的卧室。
在门推开的那一刻……
木屑的清香随之而来。
发生了什么?
尤潜椋将视线落在那个被啃破了一个洞的桌子上,脑子懵懵的,心中有万千兵马从他脑子踏了过去。
一屋子的狼藉,文件、琐物、衣服……满地都是。
如果非要想一个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的话,那只能是屋子里进了一只实力雄厚的拆家专业户——哈士奇本哈。
可是,就算是哈士奇也不该有这么好的牙口,连桌子都啃了。
不过不管怎样,这一看就是一个案发现场。
那他该怎么办?现在找东西,但要是被尤枭给发现了,他有十张嘴都不清楚。
将门再次关上,尤潜椋定了定神儿,到底是松了门把手。
就在他下楼梯的时候……
沈姨:“尤教授,您怎么上来了?”
沈姨可不是好糊弄的,她明明白白地看着尤潜椋松了尤四爷房门的门把手,至于有没有进去,倒是没有看到。
沈姨也不想将尤潜椋往坏处想,但尤四爷的房间。除了扫。除了那个现在在楼下看动画片的崽子。就连尤朝忠都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去。
尤潜椋若无其事地笑笑,“不过是随处看看。”
沈姨也不知道什么好,只是也不知道今天的事儿该不该跟尤四爷。
沈姨眼看着尤潜椋下去,又回头往尤四爷房门的方向看了看,抿了抿嘴。只是暂时当做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但愿不要真出了什么事儿。
尤潜椋心放的也宽,毕竟那个门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算是找,也找不到他进去过的痕迹。至于丢了什么,就不是他该管的事儿了。
站在楼梯口,尤潜椋看着呲牙裂嘴地装狗逗崽子开心的刀子,心口的坏水儿逆流而上,直冲进了脑子里。
等了有一会儿,刀子起身去上厕所,尤潜椋也从桌子上拧下来一颗葡萄,看向了崽子。
“知道训马吗?”
崽子点头。
尤潜椋:“训狗也一样,一会他……”
崽子听的懵懵懂懂的,觉得这个大叔的……跟爷爷的好像……不过大哥哥装的是狼。
刀子从厕所出来,见尤潜椋坐了过来就直接瞪了一眼。但没过多久就跟崽子玩开了,但就在刀子又向他装狼的时候……
崽子一巴掌了过去。
刀子:“……”
尤潜椋:哼,让你在别人跟前儿当狗,还不让你老公摸。不过这崽子的也太狠了点儿,他家狗子的脸都被红了……
但是随之而来……
崽子倾身,在还没反应过来的刀子的脸上亲了亲。
“大鹏亲亲就不疼了。”
刀子:“……”
许久……
刀子“别跟四爷……”
崽子:“还疼吗?”
刀子看着崽子粉粉润润的唇,“……还、还有点儿。”
尤潜椋对着刀子的脑瓜子就一巴掌扇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