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笼沙(四)
仙魔联姻, 千古大事。平日里把守森严的永玉乡好似卸下了防御系统,什么人都能进,整个永玉乡鱼龙混杂, 各怀鬼胎。
其中来者大抵分成三派。
杀谈昭的。
杀祁支的。
还有来研判日后局势的。
各门各派多多少少都在城中都安插了眼线和人手,就等时机成熟, 一举动手。
谁知中途突然出了仙派二少门主新房对峙这么一事, 仙派乱了套, 暗藏在难察处的影子也都纷纷冒出了脑袋, 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偌大的院子, 一个个皆是心怀鬼胎。
“本想着仙派前少门主不久前不幸罹难,本君便借这符偶术, 叫姐妹二人再见一面,也能博美人一笑。谁知竟阴差阳错发现了这么一桩龌龊事啊。”
喧杂的人群避开一条道来,谈昭终于出现。
“残杀至亲、谋害少门主,叶门主觉得,这罪当如何定?”男人走进人群, 怀中还托着一只受伤的猫, 殷红血迹在红色喜服上晕开,透着几分妖冶。
他止步于喜房门前,居高临下地觑着屋中父女。语调轻慢得像是个局外人, 却字字清晰,一字不差地让整个院子里的人听得分明。
果不其然, 整个院子倏然安静了下来。
事到如今,叶迁纵是再想不到, 也明白了今日这局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仙魔联姻, 这局, 是明明白白设给叶郦的, 设给仙派的!
叶迁没有抬头,语调并未显出多少慌乱:“郦儿年少,纵是做错了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
“啧,人还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到了仙派门主这儿,便轮不到我插手了? ” 门边男人摆了摆袖子,将臂弯中的猫掩住,一边嗤道:“更何况,方才叶大千金可是当着各大门派贤士的面,亲口承认其杀害了前少门主,怎么?难不成这也是本君指使的? ”
“你!”
话音落下,本就在窃窃私语的宾客顿时议论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是啊是啊!为了夺位,竟做出戕害亲人之事,这般残忍之人,我看啊,当挑去手筋,逐出师门才行!”
“啧,仙派那些子老东西天天端着个清高架子,嘴上一个比一个正直,谁知竟能带出这么些恶毒的弟子,我看啊,仙派底下早就烂咯!”
诚如议论之声,门派内兄弟夺位并不稀奇,但各家争夺皆是暗中比试较量,为了夺位而残害手足一事,可千真万确是天雷劈的大事,这事儿放在何处都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大罪。
更何况仙派在各大门派之中一直自诩清正仁义,若是叶迁这时候还护着叶郦,那仙派端了半生的脸面可就要砸在此处了。
“爹……”叶郦扯着叶迁的衣袖,面有不甘。
叶迁到底是宠爱叶郦,纵是顶着周遭一道道目光,仍是咬着牙根子,眉角抽搐,怒骂,“你既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郦儿已然和你拜过堂,她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堂堂正正的魔君夫人,那便不是我仙派能擅罚的。 ”
“嘭——”
叶迁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喜房的木窗倏然炸开。
定眼一看,是个半死不活的灰衣人被人从门外砸了进来。
“本君来迟,何人与她拜堂了? ”
应声望去,修长身影不知何时立身于墙头之上,日光浅浅溅在暗色衣襟上,血红绸带和着鸦青发丝随风带起。
“魔君?谈昭?”
“这是谈昭,那屋中那个又是谁??”
人群炸开了锅。
“本君也好奇,何方肖,竟敢冒充本君。”
墙头黑影瞬间消失,同一瞬,身着喜服男人面色微变,急速退后,却来不及躲,结结实实挨了来人一掌,随即被人挑落了面具,露出少年略显慌乱的面容。
人群哗然,无人听见少年低声暗骂了句:
“你他娘,和好的不一样啊……”
谈昭没有理会祁支。
当他抵达岳府时已不见了猫影,而岳府院中散落着一地猫毛,空气中弥散着浓烈血腥味,沿着血迹一路追寻而来,便是此处。
“给我。”
对上谈昭诡谲木然的面色,祁支恍然——
得,见着血发疯了这是。
“它应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你冷静些。”祁支低声道。
此时院中围观之人可算是彻底看不懂了,先是来了一个真假魔君,两人又似是认识,紧接着两人竟在争只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出声者是南杏堡堡主南讯,“难不成今日是来寻咱们乐子的?”
“是啊是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高大的男人置若罔闻,径直接过祁支怀中的猫,无限怜色皆落在后者身上,神色却冷得能结出冰来。
“你来解决。”
“什……”
男人正欲离开,人群中倏然飞出几道灰色身影,剑光掠过,齐齐朝谈昭刺来。
“休想走!”
谈昭面色一凛,“寻死。”
倏然间,刀光剑影、人声交杂。
“全乱套了……”祁支扶额。
屋子内叶迁抱着叶郦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而屋外一片狼藉,南讯那一类围观人群纷纷退至墙角,院子中央,几道灰袍身影训练有素、合作缜密,招招致命,谈昭未持刀刃,单手与其周旋,也未让对方占得上风。
无人注意处,屋檐下那道鲜艳的喜色悄然压低了身子,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道黄色符咒,只是还未来得及走便变了脸色。
“祁公子,急着去哪儿啊?”
是水滴。
不,那一道道水滴飞射而来,竟生生击穿了祁支身后铜镜。那东西根本不是水滴,那是刀片!
“果然还在,阴魂不散的老东西……”祁支侧身于门后,瞥眼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七八道紫红色身影,头皮发麻,“今儿个真是热闹了。”
“祁公子这话的……咱家耳朵可还没到老聋子的地步呢!”话人声音阴柔得不似男人,音量急速增大。
话音落下一瞬,祁支原来藏身门后倏然炸开。
木屑纷尘,剑光刺来,为首那人刀法狠厉,大有想一击致命的果决。
“人呢?!”刀尖挂着一件空空荡荡的鲜红色喜服。
男子眉毛头发已然发白,面容却十分光洁,细目锐眼,身形高大。时,他变了脸色,抬眼,果不其然对上一道利刃。
“嘿嘿,这儿呢,老东西。”
男子飞身后退,但还是被刺伤了胳膊。他变了脸色,厉声道,“一起上,别让他跑了。”
一呼下,七八道身影列阵摆开。
祁支倒是不大意外,好像家常便饭似的,大大咧咧地就抄了把凳子砸出去了,“我,追了我这么久,你们累不累啊?你们不累我都累了,能不能回去跟你们主子,换一批人来啊?”
“少废话,动手!”
屋檐下开,院中也没落下,那一拨灰衣人自然不是谈昭对手,麻烦的是来者筹划周密,一批倒下了院外便再来一批,且皆是训练有素之人,列阵配合十分缜密。
谈昭本就有意引诱他们出来,也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故而并未在附近安排人手,只一人单手便可应对。
灰衣人被退了几波之后,藏身于人群中的头头终于露面了。
“屠死山!?”
那人摘下外袍,人群赫然惊呼。
屠死山,活人冢二当家,向来以手段下作、行事肮脏闻名,江湖传道,被他盯上的人,死是最好的结局。
“好久不见啊,魔君。”
屠死山样貌倒却不似其名字骇人,他皮肤惨白、面容阴柔,丹凤眼锥子脸,偏生涂了大红的唇,放在晚上看实在吓人。
谈昭没想与他寒暄,反手便钉出一根短刃。其速度之快,屠死山来不及防御,竟被他擦破了脸。
摸见脸上破了相,屠死山陡然变了脸色,“找死。”
他豁然伸直手臂,手指弯曲阴钩,竟将地上未死灰衣人吸起,再砸出时,灰衣人已经剩下褐色尸干。
人群陡然惊惧四散,“那是、那是禁术,他竟然练了禁术!”
吸干了四五个灰衣人,屠死山掠身杀出直奔谈昭,后者没有什么神色波动,甚至垂眸照看怀中奄奄一息的猫。
诚然,论功法、内力、剑法,无论何种招式屠死山都很难真正让谈昭警惕,然而毕竟是阴沟里出来的人,最是知道如何从暗处下手。
他一击直奔谈昭左肩,知晓谈昭会侧身躲过,于是在同一霎那又是一击,这一击则是直击谈昭怀中的猫而去的。
纵是谈昭反应极快掠出,但仍然不可避免让寒气击中了猫,就见那本就奄奄一息的家伙“哼哧”了一声,血迹洇红了他的墨色衣襟,而后便昏死了过去。
另一边,好不容易从那一堆棘手老东西手中脱身的祁支拖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刚刚飞上屋顶便变了脸色。
“完,今儿个真的麻烦大了——”
顺他目光望去,那道修长的背影似乎凝滞在空中,硕大天穹下,男人微微低着头颅,妖冶的红色绸带在风中微微扬起。
他忽然没有了动作。
静止,同时也是爆炸的前兆。
下一瞬,天地忽然变色,黑云笼罩而下,只在那么一瞬间,一股骇人威压重重砸下。
“咳……”
祁支吐出一口血,半屈膝弯下身,向院子里望去,没几个人得以幸免,吐血的吐血、昏倒的昏倒,皆面露惊惧,估计是头一回见识到血脉与绝对实力的压制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南讯捂着心口退后,“难道他是……他不是魔族之人吗?!”
而那个挑起事儿的屠死山狠狠砸向了地面,咯出一大口血——他本来就一把年纪了,加上修炼禁术的关系,身体被透支得剩下一把骨头。
谈昭似乎没有算停手,更应该,他似乎失去了理智。
正如此刻祁支咬着牙根瞪向悬浮在空中的背影。
很气,但是跳不动脚,只能把谈昭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半空中。
男人猩红了眼,墨色的瞳孔染得通红。他微低着头颅,零散的发丝着颤动的眼睫,拂过乱得没有章法的呼吸,似乎在发出悲鸣。
他整个人像被凝固在了空中,屈起指节想要触碰怀中生命,却只停滞在空中没有动静。
兵戈乱马,一幕幕猩红之色周旋而过。
“昭儿,快跑……”
“血,是血!”
“求求你们放过他……”
密密麻麻的声音染着鲜血的颜色像要把他吞噬,痛不欲生,几近癫狂。
同时另一道清丽声音赫然闯进脑海中。
“姓谭?弹?唐?那个字啊?”
“糖少侠,你上哪儿去?”
“喏,就那个,我糖大哥,罩我的!”
……
少女声音清脆,像一汪清泉注入了生烫的脑,他求其若渴,奋力追逐,却听到有人:
“她死了。”
死了。
天空黑云越聚越多,日月都不见了颜色,整个永玉乡都被换上了黑夜。而那股威压也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甚至愈来愈强,愈来愈广。
甚至连宅院外、大街上的普通人都捂着心口痛苦的蹲了下来。
祁支心中叫苦不迭,心中狠狠咒骂屠死山,招惹谁不好,招惹那么个疯子。招惹一下就算了,还在人雷点上跳大神。
真他娘晦气!
天地浑然一色染成黑,只剩空中一道微微颤动猩红之影在无差别地施加威压。
风起,赤红发带倏然飞扬。
“叶春渺没死。”
少年声音落下一瞬,一道手刃随之落下,天地凝滞豁然散开。
黑雾炸开。
少年低叹:
“啧,好麻烦一人……”
作者有话:
家人们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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