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撕破脸
元景城是江湖与庙堂接壤之处, 林立门派的同时官府驻兵也不少,进了元景城,就算是武功盖世, 也得照着规矩来办事,人尽皆知。
城中茶肆酒馆林立, 人声鼎沸之处便属杂怡苑, 那是一处喝酒谈天的好去处, 位处城门向东一里地, 外看不过几个老妇卖菜, 再看也不过一家冷冷清清的酒楼,可稍微有些道上的朋友便知, 从酒楼后门绕进巷子,那儿才是真正的好去处。
杂怡苑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茶馆、酒楼、客栈应有尽有,每日一早便热闹起来,今儿个也是如此。
约莫日头刚起, 同乐客栈里就有不少人来, 那三两个跑堂的伙计忙得不可开支,掌柜的算盘劈里啪啦一丝不苟地响了一早上。
这会客人不见少,便有个伙计放了茶盘, 鬼鬼祟祟地猫了腰欲往后头去,只是没走两步, 便被掌柜的叫住了。
“诶,王虎, 你呢, 大早上的就想偷懒啊, 前头客人还这么多忙不过来了都!”
那伙计摆手否认:“没啊掌柜, 方才二楼住客吩咐了,给拿两根蜡烛上去,我这不怕送慢了住客生气嘛。”
“送蜡烛?这大白天的送什么蜡烛?!”掌柜的掀起眼皮:“这样,你先去前头伺候客人,蜡烛先放我这儿,我一会得空了拿上去。”
“这……”
“这什么这,不想干了不成?”
“行……客人的房号是天字六号,您一会可千万别给我忘了。”
掌柜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头发须眉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精明能干,不过半刻钟便对好了帐,放了算盘去楼上送蜡烛。
天字号的客房那可是上等房,一共就六间,延着楼梯口进去,左侧为一三五,右侧为二四六,按着房号数过去,在右侧最后一扇门前停下,掌柜的正要敲门,定眼一看却见上头写的分明是个“伍”字。
“老了,这眼睛都不好使了……”嘀咕着转过身,果然见着对面那扇门上挂着“陆号”标牌。
天气凉了下来,日头下得飞快,才过酉时一刻,天已然完全暗了下来,城中灯火通明,人流皆朝城东将府涌去——今日腊月初八,将府开仓设宴,在府中宴请全城人喝腊八粥。
这是将府每年的传统,也是元景城的习惯。只是今年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也不知那游历归来的将公子如今什么样,听闻今日会来替他爹主持宴会。”
“是吗。那将公子从前便是一表人才、聪慧过人,只是风流浪荡了些,若是这两年游历能改掉这性子,那倒是咱们元景城择婿良人的不二之选啊!”
“那是,你可瞧瞧,今儿来的那仲闻家、许家、城南布匹赵家,哪家不正是冲着这念头来的。”
……
酉时过了三刻,将将开席时,两道修长的身影步入,为首男人身形挺拔,墨发高束,长得还算清俊;一旁那位稍瘦者身板看着不如前者挺拔,步调也年少些。
两人一左一右并行步入,陌生的面孔引来院中不少人侧目,府中下人也似有些迷茫,一人欲上前,被另一护卫拦下。
按公子的话:今日设宴,就是要将牛鬼蛇神都进来,喝上一碗热腾腾腊八粥才好。
更何况,不过是两个外乡人罢了。
二人寻了墙角一处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坐下,未几便开席了。
随着廊下一串鞭炮热烈炸开,便见一抹湛蓝身影从屋中走了出来。
“各位乡亲父老,家父身体抱恙,今日腊八便由子代为操办。将某从前生性顽劣,给各位乡亲父老看笑话了,经此游历二年,已然改变了不少,往后在城中来往,还请乡亲们多担待了。今日,好酒好菜管够,后院的厨子已经做好了粥,一会便为各位呈上。”
那将公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起话来颇有几分当家的沉稳,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气,与两年前那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判若两人。
果不其然,宴席中响起一片赞许,不少抱着择婿目的前来的老爷夫人已然将其视为良婿点头投去欣慰目光。
一阵寒暄后,将筠拱手道:“各位先用,晚辈还要去后院看看余下的餐食准备得如何,就先不陪各位了。”
将府不愧是富过四代的家底,前菜便是一人一道上好的利口燕窝,院角,那看着年岁不大的男子瞧着是饿了多天了,瞧见燕窝便像饿鬼上身,也不顾吃相狼吞虎咽起来,一旁男子不动声色地往一侧挪了挪,引来那前者不满:
“你躲开做什么,我给你丢脸啦?!”
“还不是怪你一直关着门不让我出去,楼下饭菜飘香,我天天白水馒头,饿死老子了。”
谈昭瞥他一眼,语气淡淡:“我何时关你了?”
祁支没好气地呵道:“你是没关我,只是会断老子腿罢了。”
“学艺不精,怪谁。”
“……”
祁支一把夺过谈昭面前没怎么动过的碗羹:“拿来吧你。”
前院饭菜飘香,后院柴火燃旺。将府的掌勺师傅一个不察,竟然看见那华服矜贵的将大公子亲自俯腰拾柴火,这可给他吓得一个激灵。
“诶哟我的祖宗爷啊,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快放下,让下人来就行了!”
将筠从炕中抱着几根柴火起身,脸上沾了不少灰,“没事的王伯,我就来这儿拾点儿柴火玩罢了。”
“拾柴火玩?”饶是并不理解公子想玩什么,王伯还是招手喊人:“二虎,来,公子想玩柴火,去后头柴火间给他拾两筐去。”
“公子,您——”回过头来,哪儿还能见到公子的身影。
另一端,七八家仆追着华服公子呼喊:
“公子,公子您慢些,您要上哪儿去,老爷吩咐了今日要看着您的啊!”
“公子,那柴火交给我吧,您可别亲自动手啊!”
“……”
将府家底殷实,且在此处过了近四代,家宅几近盘踞了一座山头。
将筠是从在这儿长大的,对这偌大的宅子了如指掌。就见他抱着一摞柴火灵活穿过将家的九曲回廊,三两下甩开了家仆。
“不行,此处太过偏远,那丫头脑子不大好……怕是寻不着。”
自言自语着,将筠又折了回来,在几处院子与花园中好生抉择了一番,最终选在湖畔无人的亭中放下柴火。
“你们几个,去那头守着,不许人进来。”
“慢着。”将筠又叫住仆人,“想进来的,男的赶走,女的扣住了喊我过去。”
“是。”
这夜月朗星稀,整个将家灯笼点了少千盏,半片山都亮堂了起来,晃得山中鸟雀都不得安宁。
“我就不信这阵仗那傻子还找不着。”
灯火交相辉映的将宅,那衣服华贵的将公子拢了一挂狐裘披风独坐湖畔,隔着几处屋舍与花园外是热闹非凡,衬得湖畔一点星火与人影更为寂寥。
宴席持续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直至辰时将尽,又一声鞭炮,宾客纷纷起身准备尽兴而归,又有七八仆人挑着担子从廊下徐徐走出。
“腊八过了年便要来了,公子为各位每人准备精米与腊鱼干一份,望大家都能年年有余。”
将家管家话音落下,院内顿时一片喝彩,人人皆赞将公子大方,将来必是有大作为之人。
院角那两陌生不速之客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狼吞虎咽,席上有人前来搭话,问起二人是什么身份,就见那年少者嘟囔应道:“是兄弟,我们家那儿闹饥荒逃来这儿的,饥荒饿坏了我哥,把他饿成哑巴了,别见外。”
谈昭抱着双臂,那张捏得普通低调的人脸面具上没有丝毫波动。
两人直至宴席散场都未曾离座,至将家家仆派米之时,对宴席始终兴趣缺缺的谈昭终于起身:“我去领点米,讨个好兆头。”
“好叻哥,多领几份,我饭量大。”祁支笑眯眯应。
谈昭回头看了他一眼,淹没进人群中。
辰时末,将府喧嚣落幕。整座宅院顿时抽空了精力,只剩来来往往收拾的家仆。
将家盘踞香叶山,周遭山林郁郁葱葱,鸟兽繁多。
就听“呜——”一声鹰啼,一道黑影掠下墙头潜入屋檐。将家家大业大,光是藏宝阁便由三座五层高阁组成,阁中收藏着将家从各地收来的奇珍异宝,上至金财器具,下至鸟兽花草,何方瑰宝尽在此处。
这种地方平日里定是层层把守,但若是仅仅只有护卫把守,那这阁楼对于武功高强者当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阁中机关遍布,据是前朝能人设计,至今无人能探到内层。
今日这黑影倒是有胆量,竟直奔阁楼顶层,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黑影便如飞鸟掠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林中。
黑夜月光洒在树枝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那道黑影步伐诡谲,不过三两下,便消失在那颗歪脖子枇杷树后。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形悄无声息掠来,在同一棵树下顿足,左右顾盼只稍一眼便猛然意识到什么,急速后退,只可惜,那不远处飞射而来的短刃长了眼,精确无误地预判了前者位置——结实一记钉入右肩。
“唔——”随着一记闷哼,那道身影急速坠地。
与此同时,先前消失的黑影也从怪诞枝桠间落下,男人倚在树干前,面上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怎么,怕我独吞了那一袋精米,特地寻了过来?”
“呵…呵呵,果然是瞒不过你。”坠落在地那人捂着肩,只错愕了一瞬随即恢复了神色。
“下手真狠啊,嘶,我这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见四周无人,祁支索性揭了人脸面具,面具之下那张发白的面孔笑得咬牙切齿:“我你这人是不是变态啊,成天就喜欢人?!”
“我倒是不知祁阁主何来的爱跟踪人的陋习。”谈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不似询问,似讥讽。
“魔君真是气,不过好奇你来此处做什么,跟上来与你玩玩,怎么还当真了!”
“玩玩?”
树影之下,男人陡然抬起寒冽的眸,周遭的温度也陡然冰冷下来:“不知祁阁主的,是今夜欲要黄雀在后——”
“还是使些手段,挑起仙魔两族之战,再借机杀人?”
谈昭的语调冷且轻,最后一声落下时,树干前的身影也消失,与此同时,一片阴影倏然笼罩了祁支头顶。
月光寒凉,轻慢地穿过枝桠,洒在少年骤然收缩的瞳孔上,洒在掐住少年喉口的骨节分明的手上,落在男人发间妖冶的红色绸带上。
他俯下腰,掐着他的喉,声音轻薄似淬了毒液的刀刃。
“你杀了她,是吗?”
作者有话:
挑战一个日更至完结,今日还有一更,不更我是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