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泣月惊春(九) 吾乃琉月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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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面上不解, 忙与他们欠身,上地后清理了手脚,行至路边询问匆匆归来的村民:“张叔, 这是发生何事了?”

    “快别问了!赶紧回家避避!这上头那位啊,不知是被鬼怪迷了心还是怎地了, 将王城里的人杀了大半,死的死、逃的逃。眼下又将刀口对准了我们老百姓。谁知道是些什么事儿,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妇人听了,道谢过后, 方又慢慢往回赶。

    楚宁在远处看着, 心内渐生出些不安。

    “菜芽, 到哥哥这儿来。咱们先回家!”

    童在一旁立着,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闻声, 方怯怯走近。

    归家后, 还未多久, 便有粗重的敲门声传来,“喂!有没有人!官府办事,若拒不配合,当场缉拿!”

    妇人嘱他们在屋内待好,笑着迎了上去:“来了来了, 官爷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那官兵见是个挺着肚子的妇人,当即皱了眉:“怎么是个婆娘!问那么多作什么, 赶快叫你家里人都出来!若耽误了官府的事儿,有你好看!”

    妇人歉声道:“实是不好意思,人相公去岁离家参军, 尚未归来。家里只有人与幼子。若军爷着急,人这就同你们走一遭。”

    屋内的楚宁也听到了这些。正犹豫是否现身,身前的菜芽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想去寻,却被姜筠拦住了:“殿下,您不能出去,他们会认出您的!”

    楚宁:“可是,李夫人她一个人,如何应付得过来!”

    姜筠亦有些犹豫:“这样,我陪夫人去,您就留在这里,若是见不到我们回,您就去淳国,找衡王殿下!他一定会庇护您的!”

    楚宁知她话中之意,却放不下心。

    “可他们不见得是来寻我的,也不一定会这样认出我!”

    还有一点她未出口,若是当真有事,自己兴许能救下她们一命。

    两人在屋内为难之时,院儿里方才跑出去的菜芽却当众哭了出来。

    “阿娘!菜芽要跟您一起!”

    那几个军官正是不耐烦,听到儿啼哭越发面色阴沉,出声骂嚷:“既然这么难舍难分,索性都跟过来!”

    妇人无奈,只得出声安抚。菜芽听了,亦渐止了哭声。

    可谁知少儿天性,他们刚要走出院,便问他声问妇人:“那两个哥哥不与我们一起吗?”

    声音虽低,然童声稚嫩,即便妇人当即捂上了他的嘴,可前面那几人依旧听清了他了些什么。

    “好你个婆娘,不是没有人吗?这是怎么回事?”军官骂着,正欲抬起手臂挥下巴掌之时,屋内便走出了两个清秀生,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女子。

    “军爷,且慢!您可别怪罪人姐姐,我们本是前两日来探亲,预备稍后离开的。她也是不想碍了人的事儿,这才谎称无人的。我们跟您去就是!”

    妇人方才的用意,她不是不知。只怕早对她二人的来历有了疑心,可一直以来都未些什么,甚至刻意帮她们隐瞒。刚才若不是孩童的无心之语,也不会将她们牵涉进来。

    可于楚宁而言,自金殿之后,已是躲了又躲。明明她是琉月尊贵的公主,却一直要靠旁人来帮她逃脱困境。这并非是她为人处事之道,她也不能退缩一辈子。

    况且,即便是寻常之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孕妇弱童被带走而一言不发吧。

    妇人投来宽慰又愧疚的目光,楚宁忙近前挽住了她的手,暗暗安抚了她。

    ......

    她们被带到村上一座废弃的庙宇中。去时,大殿内已挤满了人。老幼妇孺,皆在此处,看上去似乎并不如何惊诧。

    楚宁皱眉,刚寻了处地方好让妇人歇下,原本闹哄哄的内殿便静了下来。

    走进来一个身材矮瘦、面黄额宽、眼鼻尖利的男子,看官阶品级,似乎犹在那几个押她们的士兵之上。

    他一金殿,便扫过众人,神情倨傲,“你们之中,可有异议?”

    村民们一头雾水。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近前,笑问:“大人,不知您此言何意?若是需要我们这些百姓配合的,定无有不从。”

    男子冷哼一声:“听闻你们镇上有人不敬上意?”

    老者听后,连忙否认:“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村子虽远离王城,偏居一隅,可也实在是世代勤于耕种的农家良民,岂敢不敬上意?”

    “那本官怎么听,你们皆不愿缴纳朝廷新颁的春租?”

    老者神色犹疑,“春租,不是月前才刚收过,从何又来的此税?人当真是毫不知晓。”

    男子冷笑:“既是不知,那现在总归知晓了。新王登位在即,自是耗资颇大。给你们三日时间,将此租税呈给本官,一户都不能少!若是不办,可别怪本官话没清楚。你们不妨听听周边的几个村落,看看在这紧要关头违逆上意的后果,又是如何?”

    罢,他又对一旁的士兵吩咐了几句,这才提脚离开。

    门外铁锁碰撞声传来,是外面的人在上锁。方才犹在的数位官兵也只余下三四个,立在门外,神情狠厉。

    明明门外是晴日艳阳,殿内却似覆上一层阴云,沉闷阴郁得叫人不出话来。

    很快便传来村民的低声抱怨。

    “这两年,为着今岁的春祭与公主的择婿一事,早已加了数重田租,如今还要再加,这是不要我们活命了吗?”

    “是呀!就连之前的田租,我们哪一户是愿意交的,最后是没了办法,东拼西凑才交上去的。很多户人家险些因此连去年冬天都熬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眼下又来,还是个不见名头的什么世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朝廷,这种世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是官,我们是民,上头还养着那么些贵人。”

    “这些个天杀的,我男人就是为此,才抛家弃子,到现在也不见踪影的!”

    “......”

    他们口中的“贵人”缓缓看向一旁的姜筠。

    原来竟是为此。

    她只知春祭繁琐耗巨,却并未在意耗资由来。对官府这般强制盘剥之举,更是一无所知。

    若是先前她不知这田租如何收取倒罢了。可这几日随妇人亲自下地,才晓得收取的这些粮米田产的来之不易。妇人拄着木杖,艰难躬身下地的身影犹在眼前,而放眼望去,这种情形在此地并不在少数......

    即便坐在这里被人怨骂令她心里颇不是滋味,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得很对。

    第一次,生出些无助的感受。

    既不是在硝烟四起的王宫、亦非仓皇逃窜的路途中,而是在这间狭闭塞的屋檐下,看着这些最寻常不过、没有半分侵略性的面孔。

    她想,她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就当是为了自己故去的父王,与曾经的公主身份。

    “公子,你想要做什么?”

    她正欲起身,便见姜筠拉住了自己的臂,神情紧张。

    她没有解释,将姜筠的手拿了下去。

    行至殿门,楚宁唤出门外的官兵:“刚刚那位大人还在吗?我想找他谈谈!”

    官兵透过缝隙来回量了她,见是个面色干净的白脸生,骂道:“你是何人?孙大人岂是你见就能见的?”

    楚宁定定看着外面那人,不再迟疑,“吾乃琉月公主。你,我见不见得了他!”

    见那官兵犹不肯信,她将所束的发解下散开,又自怀中取出那块象征她身份的公主玉佩。

    “这下你还不肯相信吗?”

    官兵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又重新量起她,神情中渐有了几分惊觉,与一旁另一个看守的官兵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了庙前。

    见状,楚宁这才收了物件,重新整束头发。

    可是转身的瞬间,却察觉出了不对劲。尤其是,众人看她的眼神。

    其实在刚才承认的一瞬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甚至吐出后还带了几分解脱。从前她对自己的身份不以为意,甚至还试图摆脱过,可经历数日的躲藏逃避、颠沛流离后,她第一次想以公主的名头为大家做些什么。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

    她看着余下这些面孔,也道不出些什么。正当她快承受不住众人的目光时,年轻妇人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你当真是公主?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宁点了点头,如时告知了她。

    众人听后,沉默了片刻,又复问起:“你当真有办法替我们免了这田租?”

    看着齐刷刷扑向她的殷切目光,楚宁发现自己很难出个“不”字,只得点了点头。

    众人一喜,殿内霎时一片欢腾,称赞褒扬之语断不绝口,仿佛方才那些埋怨嗟叹并非出自他们。

    姜筠原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可见周围村民将她家殿下奉作恩主时,一时间脊背也挺得直直的,忙上前迎了楚宁。

    眸中映入妇人惊魂甫定的神情,楚宁不觉愧道:“李夫人,我......”

    还未待她完,妇人便轻笑道:“人其实也有猜到些,只不过的确不知楚公、您是殿下。”

    妇人干净清秀的眉眼落入眸中,楚宁心翼翼开口,问出了自己的担心:“您会怨我吗?毕竟是因为我这样的人,才害得你们过得这般苦?”

    妇人愣了一下,眸中浮现丝丝悲恸,夹杂着为母的坚毅,许久,才摇了摇头。

    “殿下能为百姓这般,已是不易,若再过多苛责,只怕就都成了乱世里的怨民,这日子就都过不下去了。”

    楚宁心中一紧。即便妇人得从容,她还是察觉出了对自己的责怨与怪罪。

    是啊,即便她善解人意,却也只是众多想过上好日子的百姓之一,对自己这位贵人,如何无怨?

    楚宁暗自叹了口气。未过多久,门外便传来数道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