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嫁9 心塞。
牢里已冷清了片刻,沉玉盘腿坐在地上,拨了拨干草,掩去半个灰扑扑的脚印。
高窗外有金色的光掠来,他眯起眼睛,便见那窗户栅栏外的金光越来越近,急速降落,稳稳地穿过窗户,精准地砸在了隔壁那具身体上。
沉玉微微诧异,一时间弄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正襟危坐注视着婴勺。
然后他便见那重新填满魂魄的躯壳猛地坐起来,一头磕上了牢栏。
沉玉:“……”
真疼。
婴勺破坏结界不成反被落,这会儿元神仍震荡不休,便再次撞了脑袋,觉得自己要完,脑袋估计穿了。
她捂着头,眼冒金星地叫了声“陶公公”,没有得到回应,反倒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看见了漆黑的墙壁、牢栏,以及一个并不太想看见的人影。
婴勺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盯住了隔壁牢房里的沉玉。
沉玉对她笑了一下。
婴勺抬起手,望着自己的手掌,继而再望一眼沉玉:“……”
她再次倒地,仰面望着光秃秃的房顶,无话可。
娘的,挣扎了半日,居然又回来了。
沉玉望着婴勺仰面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继而用力锤了一下地面——恰好锤在了那倒楣镜子上,“嗷”了一声,痛得直抽气。
沉玉回忆了一下先前看到她魂魄的样子,试着代入了一下,弯了一下嘴角,又迅速平复。
“心些。”他建议道。
婴勺此时不是很想听见他的声音。
婴勺揉着头坐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那结界并不怎么伤人,只是劲太大,锤不碎穿不破,无甚攻击性,风格十分独特。
她想起自己被弹开之前所见的那些金光闪闪的梵文,吐出一口气。
娘的,自己不开实属正常。
可如今掺和在这凡世的人越来越多,委实太不正常了。
婴勺捡起地上的镜子,下意识地想要照一下自己的脸,目光还没扫到镜面就觉得胸口疼,顿了一下就再次丢开了。
心塞。
她抬眼一瞥隔壁的沉玉,坐起来,随便拍了拍手上的灰:“怎么?”
沉玉仿佛对她离开之事一无所知,问候道:“婴勺君睡得如何?”
婴勺往墙上一靠,睨着他:“不如何。”
沉玉道:“看来梦中所见所得并不自在。”
婴勺笑了一声:“沉玉君倒是挺自在,大半夜的不睡觉,等什么呢?”
沉玉道:“夜半寒凉寂寞,等婴勺君醒来,话。”
“啧,嘴里没一句实话。”婴勺整了整衣裳,让下摆盖住自己的腿——这具身体与魂魄分离了好一会儿,几乎要冻僵了——她闭上眼睛,盘着膝开始在体内运行周天,嘴上慢慢地道,“客人不是已经来过了?看来不想介绍给我,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哪。”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
沉玉眨了下眼,依旧保持着微笑,望着气定神闲的婴勺,道:“婴勺君可真难看透。”
婴勺道:“彼此彼此。商量好怎么干掉我了么?”
“婴勺君笑了。”沉玉避重就轻,“你可识得我那友人?”
“自然不认识。”婴勺依旧闭着眼睛调息,“怎么,我应该认识么?”
“倒也不必。只是我那友人在这凡界已有多时,许多事情知晓得比我们多。”沉玉摸着自己的指关节,“他带来一条消息,婴勺君或许会有兴趣。”
“先别忙着套近乎,咱们还没到这一步呢。”婴勺并不着急,“我倒是先问问你,既然已经联络上了,为何还要待在那凡人身体里?这天不冷么?”
沉玉道:“不急着出来。”
婴勺:“为何?”
“这感觉挺新鲜。”沉玉道,“况且,出来也无甚用。”
婴勺抛着镜子玩,懒散地应了一句:“嗯哼。”
沉玉:“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这凡世轻易出不去。”
婴勺道:“看来你也已经知道了,有别的办法可以出去。”
沉玉:“这便是我想要与你分享的消息。”
婴勺:“天上掉馅饼这事我可不信。”
沉玉:“此事办起来有些难度,我是拿消息换力气。”
婴勺:“来听听。”
沉玉坐直了身子,转了个方向,隔着牢栏正对着婴勺:“婴勺君尚未用晚饭。”
婴勺瞥了一眼牢门外的饭碗:“给你吃。”
沉玉问道:“你的身体不饿么?”
婴勺:“我魂魄都饿。”
沉玉:“……那?”
婴勺:“等出去了,吃顿好的。”着舔了一下那不存在的虎牙。
沉玉:“……”
这神态怎么看怎么不像天界人。
沉玉道:“听闻凡界多鬼,生魂死魂聚在一块儿,容易出乱子,天界又不方便管辖,千百年演变下来,各处凡界大都有个供其栖身之地。”
婴勺接话道:“鬼市。”
她早年混迹于各处凡世,常常出入鬼市。这种地方并非是给鬼住的,而是交易之地,里头多是凡界那些不太入流的鬼和妖,交易什么的都有。只是沉玉似乎对凡界的一切都颇有些猎奇的兴趣,她懒得纠正。
沉玉道:“听闻这凡界的鬼市十分热闹,里头的东西千奇百怪,这其中,便能弄到出入这凡世的消息。”
婴勺笑了下:“既然你那友人老早就来了,为何这么长时间不自己去探一探?”
沉玉:“他自然是已经去过了,无解。”
婴勺:“为何你认为我去就有用?”
沉玉:“倒也并非对你寄托了全部希望,不过总是要试一试的。”
婴勺:“可若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口呢?”
沉玉:“那我就只能与婴勺君在此地聊度余生了。”
婴勺哼了一声。
“不是我你,沉玉,你这么话,放在三百年前,不出三句话,我肯定要揍你的。”婴勺换了个姿势靠着墙,姿态很松弛。
沉玉:“洗耳恭听。”
婴勺点了点他:“太磨叽了,一点儿都没诚意。”
沉玉:“请婴勺君指教。”
“你应当这么——我有个朋友去了趟鬼市发现那地方有能出这凡世的办法只不过忒凶险可能会把命送在里头最好能找个替死鬼先去探探路正好我俩现在有过节我就选中了你当这个替死鬼我的真心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你死了我也无所谓所以别怀疑你现在只有这一个选择还是老老实实去吧。”婴勺大喘了一口气,冲沉玉扬了扬下巴,“喏,得这么才行。”
沉玉沉思着断了一会儿句。
继而点头:“大意如此,八/九不离十。”
婴勺吹了个口哨。
她坐着挪到沉玉对面,对着他伸出手。
沉玉:“要如何?”
婴勺道:“报酬啊。”
沉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眼下孑然一身,并无什么可以给你。”
婴勺道:“又不要你现在给,欠着。”
沉玉一笑:“看来婴勺君已想好了要什么。”
婴勺:“我要的不过分,你肯定能弄到。”
沉玉:“所以是何物?”
婴勺:“如意指。”
沉玉问:“你要找谁?”
婴勺:“你管我呢。”
沉玉:“我身上没有如意指。”
婴勺:“你的朋友不定会有呢。”
沉玉:“有点难。”
婴勺端坐不了半刻,又屈起膝,将手肘搁在上面,撑着脸:“玉嬴是你们璧城主最亲信的人,你你在玉嬴手底下办事,却找不出个如意指,要让我如何信你?”
沉玉从两根牢栏之间看着她的脸,道:“如意指乃璧城主所造,只有他极为亲近之人才有,若是在四境轮里,我自然能给你找来,但如今你我二人困在这凡世,我尚不知此地还有这样的人。”
婴勺轻飘飘地道:“撒谎。”
沉玉微微眯眼。
“不用找借口。我就你这人磨叽,你就给不给吧,不然你这交易没得做啊老兄。”婴勺一扬下巴,“我得去鬼市给你找脱身之法呢,万一折在里头了可亏大了,你却连个扳指都不肯弄给我?”
沉玉望了她一会儿:“你何时走?”
婴勺:“这我可不好,我如今没法儿从这凡人身上脱身,你总不能让我拧成麻花从窗户钻出去吧?”
沉玉道:“那就只能先想办法出去了。”
月亮东升西落。
一夜过去。
婴勺是被铁链声吵醒的。
她烦躁地搓着脸,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有人在开牢房门。
“出来。”官差站在门口道。
婴勺躺在干草上,揉着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儿。
这拨人的穿着和佩刀与昨天抓他们的人完全不同,一看便不是普通从衙门里拿散碎俸禄的差役。
见她没动静,门口的官差大了点声:“快点。”
婴勺踢了一下脚下的干草,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继续睡。
官差:“……”
他一挥手,身后两名魁梧的手下便快步走进牢房,一左一右将她拖了起来,架出门去。
婴勺:“……”
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她被架着往前走,两边的官差走路生风,甚至踢翻了其他牢房前的饭碗。婴勺一脑门子官司地抬起头,便见隔壁的沉玉也被带出来了。
沉玉虽然对事态完全没有判断,但不失风度,是自个儿走出来的,婴勺看他似乎昨晚睡得挺好,脸色不错。
二人被拎在走廊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看着领头官差开一卷纸。
婴勺看那纸透着光,白纸黑字,尾部盖着红色的印。
官差腰间的佩刀缀着红缨,分别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念出纸上的字:“景王陈策、京畿学政顾惜,意图谋反,今逮捕归案,移交三法司处置。”他将纸一收,严厉地看着二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