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鬼市5 长渊看了眼她还没收拢的外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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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勺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四境轮里才出来两天,每天晚上都能见到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

    在后背与长渊相撞的那一刻,她先是觉得老天或是瞎了眼,后又反省或是自己当年在佛祖座下抄经时心不够虔诚,才得此报应。

    倘若她的师父和在这里,估计要感慨一声——三百年便让这冥顽不灵之人学会了反省二字,四境轮果然宝地。

    婴勺撞得没站稳,四肢着地,膝盖撑着翻过身来,抬头便见那人挺拔宽阔的背影,还有那无比熟悉的后脑勺。

    而同样是被拽过来的长渊纹丝不动,甚至有些不悦地转过身来,低头看向地上。

    街市上的人来来往往,却无人注意他们。

    婴勺脸上还戴着狐狸面具,她保持着摔倒的姿势,抬头看着长渊,喉咙里仿佛卡着块讨厌的姜,辛辣生硬。

    她觉得自己似乎得了某种怪病,这种病让她一见到长渊便不出话,也不会动。

    她没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她的眼里正倒映着长渊的眼,长渊的眼中则倒映着那张花哨夸张的狐狸面具。

    魔尊果然是魔尊,昨夜才被当胸捅了一刀,今日便跟没事人似的,连衣裳都懒得换一身,那被冰刀扎破的口子还留在胸口。婴勺怀疑自己昨夜下手轻了,该把这人前胸后背捅穿,好歹给他衣服上留两个对称的豁口。

    长渊显然认出了她,但没有意料到会在这个地方再次碰见她,且他来这里的目的显然也与她无关。

    二人昨天才那般不欢而散,再见面双方都显得十分尴尬。

    婴勺看长渊半天没个动作,只是盯着自己,有点怀疑他想以牙还牙地把自己宰了。

    谁知长渊低头望了她半晌,向她伸出了手来。

    婴勺微微一怔。

    无数人从身侧经过,她的视线穿过鬼市光怪陆离的灯火,仿佛看见当年支离山上飘落的离火,因茂鼎熄灭而被冰封,一颗颗远古而来的火种凝固在冰晶里,雪下成了漫天莹红的光点。

    彼时长渊也穿着一身白,在弥漫的火和冰中来到她的跟前,微微弯腰,向她伸出了手。

    只是那时的她刚吞噬了茂鼎的离火,被炼回了原型,站不起来,勉强抬起前爪,却没能够到长渊的指尖。

    于是长渊伸手拉住了她,并且无比自然地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

    即将成年的讹兽王姬皮毛蓬松顺滑,雪白毛发上生着四海八荒独一份的金色纹路,在魔尊的怀里团成了一个球,觉得自己一定很好抱。

    魔尊的怀抱很稳。

    那是婴勺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没那么讨厌,或许是值得信任的,甚至偶尔可以依靠。

    记忆中的脸逐渐与此刻重叠。

    这么多年了,他一点都没有变。

    只是,如今她可以自己站起来了。

    长渊见她自行起身,手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他淡淡地看着婴勺,从昨日碰面起,这丫头便一直对他摆着张臭脸。他不晓得婴勺盘桓在这破烂凡世是为的什么,若是放在从前,他伸手就能拎起她的后脖颈将人带走。不过当初的讹兽如今也成年了,看起来修为也长进了不少,权且给她留点面子,不那么好拎了。

    婴勺向后退了一步,只要对方不找她架,她就不与他寒暄——毕竟大家都撕破脸了,没什么好装的。

    她瞥了一眼连在二人之间的那根红线,此时已不再拉扯彼此,正欲转身就走。

    却被长渊叫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口吻活像逮住她干坏事。

    婴勺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教训我吗?”

    长渊看了眼自己尾指的红线,道:“谁拔你尾巴毛了?这么大火气。”

    婴勺抱起双臂:“魔尊若是记恨我昨夜捅你那一刀,大可捅回来,我不还手,不占你便宜。”

    长渊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大脾气,分明被捅的是他,她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气笑了:“我看你确实欠教训。”

    婴勺转身就走。

    长渊这回没有再叫住她,任由二人手指之间连接着的那条红线越拉越长,随着她没入人群。

    婴勺半点不想掺和长渊的事,她眼下唯一的目的就是离开这鬼地方,持续向东走。

    走了好一段才想起来,若是昨夜她没听错,长渊来此的目的应该也是寻妄婆。

    她想起青鬼先前的必须两人一同入青镜里,脚步略微迟疑,但立马摒弃了脑子里的念头——找长渊不如找白檀,人家好歹是朵不会坑人的白花……娘的,都是穿的白衣,怎么人品差这么多。

    婴勺一路穿过街市向东而去,走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渐渐地觉得周边的景象似乎有点熟悉——她方才脚下跨过的那只撑着荷叶的青蛙精好像之前就挡在路中间,路边摊位后坐着的大肚子女鬼有点眼熟……直到她再次看见人群中长渊高挑的身影,才确定自己真的回到了原地。

    ……鬼墙。青鬼那个没脑子的,这青镜里真的没有东面。

    婴勺四面环顾,没有白檀的踪影。

    红线还连在长渊的手指上。

    长渊看见了她,正好整以暇地靠在街边店铺的廊柱上,等着她开口。

    婴勺:“……”

    大丈夫宁死不屈,她还是一个人去找妄婆吧。

    于是她又往东走了一次。

    半盏茶后,再次走回了原地。

    不过长渊没有待在先前的地方,婴勺往他俩相撞的那个方向望了两眼,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一时不知是放松还是遗憾。

    她忽然想起沉玉给自己的如意指,在怀里掏了掏,刚要拿出来,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找什么?”

    婴勺吓得手一抖,连忙回头:“你有病吗?”

    长渊看了眼她还没收拢的外袍衣襟:“注意仪态。”

    婴勺有点炸毛,想踩他一脚,忍住了,往反方向走了两步,把衣裳整理好:“你别跟着我!”

    长渊摊手:“我没动,是你反复来找我。”

    婴勺:“鬼才找你!”

    长渊:“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婴勺:“……”

    她什么时候沦落成鬼了,不就是没了身体吗,好歹还没死呢。

    “少跟我废话,若是想架,咱俩出了这凡界再。”婴勺道,“你既然敢进来,自然有出去的法子。”

    长渊道:“过来。”

    婴勺警惕:“干嘛?”

    “怕什么,又不会真捅你一刀。”长渊勾了勾手,“你背后沾了东西。”

    婴勺往后扭头看自己身后:“什么……”

    她忽然消了声。

    她还没看见自己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她仅仅是回过了头,视线中便闪过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在眼球中一闪而过的脸让婴勺满脸的神情都停滞了,她迅速以视线在嘈杂的街市中搜寻,几乎是立刻,她便锁定了东面街角,一片买卖妖精的市场里,一只铁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只白毛红纹的讹兽,大半人高,皮毛丰满,双眼狭长,在笼子里左右踱步……那双浅棕色的瞳仁穿过人群盯向她。

    婴勺全身僵硬,如被人用滚烫的水从头泼到脚,每一条神经都炸开。

    长渊的目光下移,微讶——婴勺脚下的土地已然出现裂纹。

    婴勺死死地盯着那笼子里的讹兽,如梦中千百次出现的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它的毛发逐渐褪去,化为一个女人的头面与身躯。

    女人浓妆艳抹,在笼子里站起来,那双狭长的眼眸始终直视着婴勺,露出一个野心勃勃的笑。

    婴勺嘴里弥漫出血腥味——失控的情绪让她的虎牙冒了尖,扎破了嘴里的皮肤,血气刺激了凶性。

    她轻轻地呢喃了两个字——

    姬纣。

    她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仅仅是一步,她脚下的土地骤然裂开,裂缝如闪电般冲向那牢笼的所在,街上的妖魔鬼怪四散奔逃。

    而就在此刻,身后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腰部,她听见长渊的声音就靠在自己的耳边:“别胡来。”

    地面的裂缝堪堪停在那牢笼前,破碎声倏地静寂。

    婴勺回过头,长渊的双眼近在咫尺,微微皱着眉,那漆黑的眼盯着她,仿佛在责备她没有分寸。

    婴勺摘下了面具,低眼时瞥见自己尾指上与对方连接的红线再次消失不见了。

    她注视着长渊的双眼,胸中情绪剧烈地翻涌,几乎要涨破脑袋。

    “长渊啊。”婴勺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长渊的脸,那触感无比熟悉,曾经给她带来无穷的安心与愉悦,此刻却压不下她心中的半点浪涛。

    她的手滑到长渊的脖颈,感受到他的喉结轻轻一动,然后落在了他的领口,抓紧,轻轻踮起脚,继而抬头,在他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长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的语气里,依旧把我当成师父托付的弟子。可你一定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婴勺眨了下眼睛,“如果你知道的话,估计会有点伤心。因为我实在太伤心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后方裂开的地面骤然扩大,牢笼并着里面的女人轰然炸成灰飞。婴勺手一动,虚空中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切过,长渊的头颅霎时飞出去,如火烧般化为灰烬,无头躯体中没有半滴血液,干巴巴地倒下。

    视野内,整个青镜里开始崩塌,浅灰色的砖瓦同时在两侧垒叠。世界在婴勺的周围重组,混乱中,她一抬手,一道金光如长鞭甩出去刺入黑暗,眼神冷厉:“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