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鬼市11 “说不定是颗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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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令她察觉不对劲的,是一则传言。

    讹兽一族世代盘踞西南荒,主火,身形如兔,长耳,生着狐狸似的长而蓬松的尾巴,白色皮毛上长着火焰般的红色纹路。成年的讹兽可长到大半人高,通常而言,身形越魁梧的讹兽法力越强大。

    但婴勺不一样。

    王姬出生时母亲难产,王后费了三天三夜的劲才将她生出来。她降生时正值黄昏,金乌从东海回西海之西的途中路过西南荒,不知为何于天门山顶盘旋数周,整片西南荒金光四溢,讹兽王云真在产房外跪拜天地,终于盼得王姬落地。王姬“哇”地一下开腔哭出第一声时,天空霎时间流光溢彩,方圆百里草木回春。

    云真抱着她踏出门,其身上的金色火焰纹路栩栩如生,居然是讹兽一族几万年才出一只的祥瑞血脉。那一刻,所有西南荒的讹兽跪地参拜,感恩天地,迎来他们下一任有珍贵血统的储君。

    然而这位血统珍贵的储君生下来便身体不太好。大约是在娘肚子里待久了,婴勺从体魄便长得不如同龄人,时常生病,学法术却比谁都快,还总喜欢上蹿下跳。族中同龄的辈已经长到两个皮球那么大了,还在地上跑,她才一个皮球大就已蹿上了天,在四处神出鬼没。

    她刚学会飞的那一阵子搞得全族都忧心忡忡,生怕这颗体弱多病的皮球一个不心滚下来泄了气,成为讹兽族史上最早夭的天才。

    后来婴勺上房揭瓦的本事越来越强,身体也越来越弱,太上老君看过后她这样下去难以活过千岁,云真走投无路,便托弈樵上神做了中间人,求到洛檀洲,将婴勺送入了尊神门下。

    谁知尊神果然神通广大,把这体弱多病的皮球养成了只铜筋铁骨上天入地的惹祸精。

    不过这些过往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从出生起便被讹兽全族奉为最尊贵血统的婴勺王姬,在因声鬼之事遭到短暂的驱逐之后,莫名被人质疑了金色火焰纹的由来,西南荒流言四起,她或许并不是个祥瑞。

    “不定是颗灾星。”灵界幽都,上官怜撑着荷伞,收住手心的雨线,捆住意图逃跑的鬼魂,化成光点困于伞下,“反正我是这样听的,你若是好奇,大可自己去听一听。”

    “你的雨能变一点吗?冰雹似的砸得我脑袋疼。”婴勺从冥河边站起来,抖了抖皮毛。

    “溅我一身水。”上官怜迅速拉了层屏障挡住飞溅的水珠,“冤有头债有主,你不高兴就去找传这谣言的人,可别找我撒气。”

    有上官怜在的地方一定要下雨,婴勺索性不抖了,重新趴下,任凭冥河水化成的雨下在自己的身上:“这话的人肯定不认识我,不然......”

    “不然出于对你这毛茸茸大尾巴的爱意,也不忍心这话了,是不是?”上官怜正了正左耳的耳坠,走过来在婴勺尾巴上撸了一把,一手水,“就放屁吧你,就你这闯祸成精的品种,但凡是个被你祸害过的都想把你炖了......唉,这条尾巴确实不错,何时能让我摸到干的呢?”

    “那得问你自己何时能不下雨了。”婴勺在地上滚了一圈,从岸边探出脑袋往亮晶晶的冥河里张望,“卯日星君也被我祸害过,他就可喜欢我了。”

    上官怜想起尊神与天帝成亲的那日,卯日星君见到婴勺时颤抖的八字胡:“......你大约是对喜欢一词有些误解。”

    “可他们也不至于这样我。”婴勺忽然站起来,变成了人形,“就这事,我但凡做错了一点,便让我遭天谴。”

    上官怜问道:“可有族中兄弟姐妹给你传信?”

    婴勺不话。

    上官怜道:“噢,原来你是在气这个。”

    婴勺道:“传言都满天飞了,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向我通风报信!太不讲义气了。”

    上官怜叹了口气,手一挥,荷伞下的怨魂一个接一个地流进冥河,汇入那无数凡世死魂路过的轨迹,踏上遥远的往生之路。她听着冥河里那些前世今生纷繁嘈杂的念语:“我以亡国公主过来人的经验,给你个建议。”

    婴勺洗耳恭听。

    “这事有两个可能。”上官怜用空着的那只手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这传言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轰轰烈烈,或许只有极少的人在谈论,而正好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第二种呢?”

    “第二——”上官怜竖起第二根手指,“你家那些你一直不想理会的破事,终于烧到你身上了……你这是怎么,高兴个什么劲儿?”

    婴勺屁股后边忽然冒出了尾巴,喜上眉梢。

    “长渊回来了。”婴勺冲她晃了晃手里发光的海螺,变回讹兽的模样,在原地快乐地转了一圈,两只长长的耳朵竖起来,浑身湿漉漉地飞蹿出去,“回头找你陪我回西南荒架,一定要来啊!”

    然而婴勺兴冲冲地跑去魔界,却没能逮到长渊。

    因为他又走了。

    婴勺坐在不周山的浴火池边,托着下巴晃着腿:“他忙什么呢。”

    罗织——长渊手下四大魔将中唯一的女将,站在她旁边,道:“忙些不得不忙的,我们都不知道,这回他连弦歌都没带。”

    婴勺望着浴火池里不断冒出的岩浆泡泡,有些郁闷。

    “你还好么?”罗织看着她。

    “很不好!”婴勺道。

    罗织刚要话。

    “我和你们陛下已经三百七十一个时辰没有见面了!”婴勺怒锤地面,“他都没有想要我亲一口抱一下摸一摸的吗!”

    罗织:“……”

    没有对象的她实在想象不出魔尊那张嘴能出“亲一口抱一下摸一摸”这种话。她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差点震撼得连原本要的话都忘了。

    她有点想撸起袖子抽人,却在看到婴勺眼神的那一刻心软了。

    婴勺看着脚下万丈深渊中的浴火池,低声喃喃着,像是给自己听:“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对我这些话了。”

    这外强中干的王姬。罗织心想。

    她有点想提醒婴勺,她觉得他们陛下未必是用情专一的人,尤其是活了六万年的魔,偶尔有点新鲜感也很快就过去了,想劝她年纪轻轻的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开口,换了个方式把这话题略过去。

    “谁问你这个了。”罗织朝天翻了个彻底的白眼——婴勺最喜欢她这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做这个神态,只是此刻没心情欣赏——她揪住婴勺的耳朵,“倒倒你脑瓜里的水,陛下有话留给你。”

    婴勺飞快蹲起来,眨着眼注视着她:“快快。”

    罗织看着她那神态,又想起“亲亲摸摸抱抱”,撸起袖子这回是真的准备抽人。

    婴勺连忙往后蹦:“女子动口不动手,注意形象!”

    罗织道:“你那凶兽的名头都传到魔界了,你能不能上点心?”

    婴勺道:“凶兽?不是灾星么?”

    “原来你知道。知道还这么悠闲。”罗织伸出长指甲点了点她的脑门,“西南荒都传遍了,你这个祥瑞是假的,列举了无数证据证明你是个灾祸。”

    婴勺撇了撇嘴,道:“他们如此也不无道理。毕竟金色的讹兽只存在于我们族中地宫的壁画里,没有任何一只活着的讹兽见过真容……就凭出生时那一点异象和太上老君的一句批命,想要质疑也并不难。”

    罗织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点味道:“你有猜测了?”

    “这流言起得无端,又是个我无法自证的莫须有罪名,除了有人要夺储,还能是什么?正好我这百年被勒令不能回族,便凭他们几张嘴胡八道,我也没法反驳。”婴勺道。

    罗织皱了下眉:“那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回去。”婴勺道,“我原本不想理,可传言都传到魔界了,想必他们议论得比我想象的热闹不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忍着。”

    “陛下就是怕你冲动。走之前特地留话叮嘱你不可莽撞。”罗织道,“有事等他回来,陪你一同回西南荒。”

    婴勺眨了一下眼睛:“他何时回来?”

    罗织道:“快则五日,晚则十日。”

    婴勺点头:“好。”

    罗织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长渊听了西南荒那些流言后,只了“不可莽撞”的前半句,后半句是她自作主张添的,得模棱两可。她当时想的是,即便近一阵子长渊对婴勺有些冷淡,但以这二人勾搭在一块儿之前的相处,若婴勺真碰上事了,长渊十有八/九也要亲自相助,而即便长渊本人不出面,她也能以长渊的名义带兵帮婴勺回西南荒遛一圈,怎么都能把这事做周全了。

    谁知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就在这段谈话结束后的第三日,魔界一直断断续续骚乱的龙肩之地爆发叛乱,罗织带兵迅速前去平叛。而就在后两天,婴勺接到了来自西南荒族中的信。

    信来自她的堂兄戚尹,是通过仙鹤送来的口信。仙鹤落到婴勺跟前,张嘴吐出一口灵气,戚尹的声音响起——

    “姬纣夺权,族乱,速归。”